第二章 撤軍
楊國,平陵關(guān)。
雄關(guān)高墻,旌旗招展,甲士執(zhí)戈而立,一片肅殺。
城樓之上,平陵關(guān)總兵、嶺南侯袁青祿遙望關(guān)外,廣袤的平原盡頭山腳下,隱約可見北戎軍營。
城中收納的敗兵已經(jīng)有三千人了,與敗兵一起回來的,是極力鼓吹敵軍有多么強大的流言,似乎人人都是三頭六臂力大無窮。
在這些被嚇破膽的敗兵口中,北戎鐵騎迅猛無比,強弓精準而狠辣,箭無虛發(fā),鋒銳的馬刀只需輕輕一劃,楊國兵身上的甲胄便如同輕薄的蠶絲一般被輕易割裂,隨后就是獻血的噴涌和生命的流逝。
隨著流言的散布,本就不夠堅實的軍心雪上加霜。袁青祿有心殺敵,可縱然他再想要奮力一戰(zhàn),退敵軍保國土,面對這樣的士兵似乎也沒了辦法。
能夠信任的親兵不過萬人,其他的兵,他實在吃不準會不會嘩變,又或者臨陣脫逃。
“守到最后一刻?!痹嗟撪?。也許是這低語的誓言帶給了他信心,下一句變得鏗鏘有力:“我必將堅守到最后一刻!”
再次望了一眼早已被堅壁清野的城外,袁青祿一甩披風,轉(zhuǎn)身離去。四周士兵一個個看著這位總兵大人,眼神復雜,有敬佩,有絕望,有不屑,也有決心。
回到府中,袁青祿剛剛進入大堂,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半大小子——袁烈,袁青祿最小的兒子。
“父親,敵軍來了嗎?”小伙子袁烈跟在自己的父親身后,問道。
“你關(guān)心這個干什么?”
“我想上陣殺敵,保家衛(wèi)國!”袁烈道。
聞言,袁青祿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望著自己的這個小兒子,表情也頗為無奈,“你個臭小子,刀都拿不動還想殺敵,你知道什么是保家衛(wèi)國!還不趕緊去讀書!”
袁烈不以為然:“像父親一樣就是保家衛(wèi)國了啊!爹,我馬上就成年了,去年你送給我的那柄腰刀,如今我舞得動了!再過不久,我也可以和你一起上陣廝殺!”說著,袁烈興高采烈得做了幾下舞刀的動作,眼睛中滿是期待。
袁青祿哭笑不得,這小子還真是乳虎嘯谷,可惜卻不能百獸震惶,沒上過戰(zhàn)場的少年壓根不懂得打仗意味著什么。
還是讓他去讀書吧,畢竟荀先生說烈兒天資很不錯,是幾個兒子里最聰明的,袁青祿這樣想道。
“去念書,什么時候荀先生允許你出師了,為父再教你兵法。”
袁烈翻了個白眼,每次都這樣說,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啦。
從袁青祿那里出來后,袁烈照例從園中小路溜達回房。先去見了自己的母親,也就是侯爵夫人鄒氏,請安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袁烈雖然稱鄒氏為母親,卻并不是鄒氏的親生兒子。事實上,鄒氏的親兒子只有侯府長子袁森一個而已,次子袁潮和小兒子袁烈都是妾室生的。
只是袁烈的生母因為難產(chǎn)而去世,弄得當年袁青祿很是哀悼了一陣子,也因此覺得虧欠袁烈,不僅對他比對兩個哥哥更加寵愛,更是將他放在侯爵夫人名下養(yǎng)育。
而鄒氏對這個侯府小公子也相當上心。在他不僅生活上處處照顧,在他長大后還請了當?shù)孛遘飨壬趟x書。誰料到,讀了幾年書之后,將門虎子不再甘心于死記硬背一些經(jīng)史子集,多次表達了想要上戰(zhàn)場的愿望,被袁侯爺打了一頓,才終于消停了。
坐在書桌前,看著眼前的四書五經(jīng),袁烈想道:我已經(jīng)十四歲了,大哥二哥都考中進士入朝為官,父親身邊就剩我一個,我一定要想辦法領(lǐng)兵作戰(zhàn),這可比在朝中聽那些文官算計人有趣多了。
這樣想著,袁烈隨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毛筆、硯臺,忽然發(fā)現(xiàn)不太夠,又從袖口中掏出了幾枚銀錢,在桌子上擺弄起來。
前線的戰(zhàn)報,袁烈在父親書案上見過,旬陽山劉云超帶領(lǐng)的六萬大軍遭到突擊,被北戎鐵騎攔腰斬斷,隨后,兩萬北戎騎兵橫沖直撞,六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而劉云超也淪為了北戎騎兵以少勝多的背景板,成了北戎主將公孫昊一戰(zhàn)揚名的墊腳石。
“不應該是這樣啊……唉?!?p> “為何嘆氣?”一個老人的聲音響起,袁烈循聲望去,只見門口荀先生一身灰衣,正向他走來。
袁烈道:“哦,先生來了,我只是覺得這次旬陽山之戰(zhàn)有不少不懂的地方,先生能否為我解惑?”
聽到這小公子又在琢磨兵家事,荀先生無奈一笑:“也罷,你既然身在將門,懂些兵事也不錯,可我不是將軍,這兵法嘛也只是略知一二,你若有意講給我聽,那我也有興趣聽一聽你有什么不解的?!?p> 終于有人肯與自己討論兵法了!袁烈頓時來了興致:“先生你看。”袁烈又擺弄了幾下桌子上的銀錢,“咦?你這是干什么?”荀先生看著袁烈手中的筆硯與銀錢,心里有點疑惑,小公子已經(jīng)會以錢為籌了嗎?
果然,袁烈回答他道:“我在運籌啊,這里是江漢城,這里是北戎秦嶼城,這里是旬陽山,這是劉云超駐扎的江北大營?!避飨壬堄信d致,心道這幾處的位置擺的倒是相差不多,且看你能有什么高見么?
“去年九月,公孫昊率領(lǐng)步騎五萬進攻我楊國重鎮(zhèn)江漢城,劉云超得到消息后,做出的決定是率所部六萬人攻擊北戎南方門戶秦嶼城,從兵法上來說這應該是典型的圍魏救趙吧,可是劉云超卻在半路轉(zhuǎn)道,直奔江漢城救援,最終在旬陽山遭到北戎騎兵突擊。我在想既然想要圍魏救趙,那何必半路改道,哪怕是江漢城淪陷,只要能占領(lǐng)秦嶼城,不也是往北戎的領(lǐng)土中楔入了一顆釘子,應該還不至于敗的那么快??墒撬麉s折返了,這是為什么?”
荀先生望了幾眼袁烈的胡亂運籌,苦笑幾聲:“唉,小公子你終究還小啊,紙上談兵,看來你父親還是比我了解你?!?p> “紙上談兵?”袁烈對于自己被和那個敗軍之將相提并論相當不爽,“荀先生,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荀先生道:“你只看到了劉云超所用的兵法是圍魏救趙沒錯,可你沒有發(fā)現(xiàn)敵將公孫昊對局勢判斷之精準,堪稱一代名將?!?p> “江漢城被圍兩天之后,劉云超就接到了消息并迅速出兵秦嶼城,本來就是要對北戎回援的兵力半路截擊,根據(jù)距離估算,劉云超打算伏擊敵軍的地方并不是旬陽山,而是更靠前的綠水峪,這并沒有錯。至于為什么走在半路就朝江漢城方向而去,那是因為公孫昊反應神速,他應該是提早判斷了劉云超的意圖,提前回援。“
“然而更可怕的是,公孫昊只帶領(lǐng)了自己的兩萬鐵騎回援秦嶺,留下三萬步兵繼續(xù)攻擊江漢城,為了保證破城,他調(diào)來了大炮轟開了江漢城的城門。與此同時,因為他只帶騎兵,行軍速度大大超過劉云超的判斷,所以提前一步越過綠水峪,而在旬陽山對措手不及的楊國軍隊發(fā)起突擊,一舉戰(zhàn)勝。”
看了看聽得連連點頭的袁烈,荀先生問道:“你明白多少?”
袁烈回過神來,又想了一下,說道:“原來關(guān)鍵在于公孫昊的判斷,他在這場戰(zhàn)役中作了三個準確判斷,其一判斷了劉云超的反應與行軍路線,其二判斷了江漢城攻守雙方的戰(zhàn)力對比,其三判斷了雙方的行軍速度與戰(zhàn)斗力,甚至還有我軍的心理!”
“真是可怕的人啊?!?p> 也許是沒有料到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竟然這么快就想通了問題的關(guān)鍵,荀先生臉上露出些許驚訝,暗忖道:小公子的天資確實比他的兩個哥哥更勝一籌,等他長大了或許真的會追隨其父,成為楊國戰(zhàn)將吧。
于是對袁烈說道:“哎,好了,這兵法你也想明白了,該讀書了吧?!闭f著,拿起一旁的一本經(jīng)史敲了敲袁烈的腦袋。
袁烈挨了幾下拍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先生,我什么時候可以出師啊?”
荀先生怔了怔,笑道:“怎么小公子,這么快就嫌棄老夫教不了你了嗎?”
發(fā)覺荀先生誤會了,袁烈趕緊解釋:“不是不是,先生莫怪,我并不是自以為才學可以高過先生,只是父親今天說,等我從你這里出師,就可以上戰(zhàn)場了!”
唉,傻孩子,被你父親忽悠了還要幫著數(shù)錢呢。荀先生大笑三聲,“好吧,那你就慢慢學吧!等到你能出師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的?!?p> 侯爺?shù)挠靡馕以趺茨懿恢??分明就是借我之手看住公子用心讀書。
“背書!”
“哦?!?p> “稟侯爺,宣旨公公來了?!?p> 侯府中,袁青祿正為戰(zhàn)事發(fā)愁,憑借平陵關(guān)一隅之地想要抵擋北戎大軍實在是難如登天,如果像江漢城那樣被大炮轟城,還不知道能撐多久呢。
“大堂接旨?!?p> 無論如何,圣旨可不能怠慢,這個時候來旨意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啊。
半晌之后,拿著手里的圣旨,袁青祿可謂是五味雜陳。想起宣旨太監(jiān)走的時候神色匆匆,仿佛逃離平陵關(guān)一般,他知道,這絕對是真的。
“陛下竟然下令遷都,難道這關(guān)外余下的四城十五縣,就要拱手讓給北戎不成?”
袁青祿眉頭的肉擠成了一個結(jié),“怎么撤啊……”如果貿(mào)然下令撤軍入關(guān),按照此時流言四起的情況,恐怕會有人故意滋事,在軍中宣傳一下楊國已敗,到時候就不是撤軍那么簡單,該是兵敗如山倒了。
“傳令,各軍兩天之內(nèi)集結(jié),徐徐后撤,換防國都會凌,生亂者斬!”
也只能如此了。
隨后,袁青祿回府安排收拾行裝,這次撤軍不知道何時能回來,所有人都要攜家?guī)Э凇?p> 巍巍雄關(guān),茫茫大地,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