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盡千辛萬苦,兩人是終于進得王都城來,雖說四顧一片茫然不知所措,到底也無暇走馬觀花,徑直趕往市場區(qū)??倸w是第一次進王都城,刻利烏斯在路上不免多瞧上兩眼,艾兒卻是輕車熟路,一會兒道,左轉(zhuǎn),一會兒又道,上坡,仿佛這兒不過她家的花園而已??汤麨跛剐牡?,這王都好生氣派,真不愧是我該隱的王都城,我索薩尼亞那小小領主城與之相比實在是貽笑大方,無非一鑲了金邊兒的鳥籠子罷了。那艾芙洛西尼之屋一樣極盡奢靡,鶯歌燕語的場所在王都是處處可見。男男女女人人皆好似壁畫中天人模樣,穿紅戴綠,無一不全。
再說這王都城,看上去好似一雪山,一條寬敞通路從城門而始,由王都宮殿而終,自下而上,由低到高。按照階級分割開來,越往上走,顏色越淡雅。進得城門是下層公民和來往苦力活動的門羅薩區(qū),清一水兒都是泥瓦土房,魚龍混雜不說,四處皆是污穢泥濘,簡直和豬圈有的一拼。往上走則是匠人區(qū),眼見是烏煙彌漫,打鐵聲絡繹不絕,此處多半是鐵匠坊雕塑工房等等手工業(yè)者的活動區(qū)域,神話故事和圣靈書中出現(xiàn)的圣人,英雄以及惡徒,魔鬼等等的雕塑成排的擺在一起等待出貨,誰也不比誰高上一級,那魔鬼不也是白玉雕琢,眉眼傳神么?
再行向上便是下城區(qū)及市場區(qū),王都城中一般民眾皆居于此,酒肆,食坊,客棧,商鋪以及熱水浴場比比皆是,來自天下各地的商品琳瑯滿目使人目不暇接,恨不得將身家積蓄盡數(shù)散于此地。耳畔聽聞的也都是哲學思辨,仙樂飄飄,人們南來北往的談天說地的,真是好不熱鬧。
從下城區(qū)往上看去,看到的就是雪山之巔,上城區(qū)及皇宮和兵營。目力所及,俱是雪白一片,不見半個人影,時不常有騎士親兵巡邏,除此以外,真如山巔也似的寂靜無聲,鬼城一般??汤麨跛瓜氲剑≡谀欠N地方,果真是看的高遠,卻無比寂寥了。越清醒,便越孤獨不是么?
艾兒所說的利蓋亞之舌酒館就藏身匿跡于市場區(qū)的鬧市之中,兩人穿過下城的商業(yè)街道,眼見是市場區(qū)的廣場,酒館在廣場其后的小巷子里。
刻利烏斯抱著艾兒下了馬,攙扶著她向廣場后面走去,卻在這廣場前被大批民眾堵住了去路,就算兩人有騎士先行官的朝袍加身也無人退讓,寸步不得前行。兩人好歹擠出人群,見前方廣場入口出口又各有一關卡,廣場中搭著斷頭臺,已然有弓箭手和重裝騎士在場把守了。他問身邊人道:“這位兄臺,今兒個怎的這樣熱鬧?”一男子回道:“回大人,大人是從別處來么?這皇宮里有令,要咱們都來看殺頭,今日午夜開閘,這兒便是了。”刻利烏斯心中一陣鄙夷,想道,真是齷齪,殺頭這等事怎好強迫人家去看?殺的不是誰人夫君兒子便是誰人妻子女兒,這樣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他道:“你若不看那會怎樣?”男子回道:“小的聽說有兩個賣唱的不愿去看,給就地正法了……瞧我這話說的,該殺,該殺,國王陛下要咱們看殺頭那是為了給咱們長記性,怎好不看?”
刻利烏斯見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顯然是受驚不小,不愿再去打攪他,艾兒聽聞不住地搖頭,她道:“尼古拉奧斯老爺說不定也是這樣給人看馬戲似的……罷了罷了,此處不通,你我再找別路是了?!笨汤麨跛裹c頭稱是,正想要走,身后鎧甲聲嗆啷啷響起,一人叫道:“慢來!你們是哪個營的,在此則甚?”
二人回轉(zhuǎn)身去,艾兒一驚,低聲道:“我識得此人,此人乃是皇家騎士長之一的鐵獅子阿多尼,他是個莽漢不講理,不要和他打攪,咱們快些走了才是?!比绱?,刻利烏斯便對迎上來的四五個騎士回道:“回騎士長的話,咱們弟兄是上面欽點的先行,傳令歸來遭歹人突襲,我這弟兄腿上受了傷不便行走,正要去請人醫(yī)治?!?p> 這鐵獅子阿多尼是個紅面中年漢子,胡須甚濃密,雙眼凸起黑眼球碩大,真如獅子一般。他將信將疑似的瞪著刻利烏斯,有頃,他道:“放屁!既然受傷了你怎不回營中去醫(yī)治,來此處做什么?”刻利烏斯回道:“小的常聽人說市場區(qū)里有一神醫(yī)……”阿多尼搶道:“全天下皆知咱們騎士團的塔西莫大夫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成者,你偏信他娘的民間神醫(yī)?你姓字名誰,文牒何在,那旁的,你怎的一句話都不說,老子沒聽說啞巴還能做先行的,你給老子放個聲響出來!”
刻利烏斯心下焦急,可又不能發(fā)作,便交出文牒和腰牌給阿多尼觀看,回道:“我這弟兄傷的不行,說不出話來了?!卑⒍嗄峤舆^文牒腰牌看也不看就遞給身后的騎士,那騎士掀起罩面將文牒上的名字階級念給阿多尼聽了,刻利烏斯心道,你這肥頭大耳的原來是個文盲。
這文牒剛念了一半,幾個騎士已然是有所動搖,手都搭在了劍柄上,慢慢將兩人圍了起來。四周民眾不愿遭殃,均是向前擁擠,一霎時整個廣場亂如地獄慘景,艾兒低聲道:“我看是要出事,你丟下我不要管了?!笨汤麨跛沟溃骸安豢桑 蹦前⒍嗄岽笮θ暤溃骸拔耶斒钦l回來了,原來是他媽的兩個細作!昨日你二人才從我營里撥走去傳令,今兒個便瘸著腿回來了,好極啦!”
刻利烏斯與艾兒哪里知道這兩個先行騎士不是別人正是他阿多尼手下的騎士,這下可算是裝神弄鬼的遇見了真神真鬼。幾個皇家騎士也不管民眾慘狀,兀自是將刻利烏斯二人圍在當中,阿多尼道:“你二人好大的膽子,殺了我的騎士,還敢進王都來攪和,老子看你是忒放肆,活膩了哇!”刻利烏斯道:“你少胡說,我沒殺他二人!”艾兒聽了嘿嘿一聲哭笑,言道:“傻弟弟,你這不是認了么?”阿多尼喝道:“哈哈,你認了!好極好極,老子最不愛做的就殺犯人頭,砍他媽個死人腦袋當真無趣!你今日送上門來,老子打你奶奶熊的要打個痛快,獅子營的,起陣,拿他媽個細作!”
刻利烏斯攙著艾兒不便回擊,只能單手用劍做些格擋,幾個騎士連番上陣,刻利烏斯連連遇險,艾兒道:“你不必幫我,趁亂要逃還逃得掉?!卑⒍嗄岬溃骸按四送醵?,你逃到哪里去?”刻利烏斯道:“這話倒是對了,我哪兒也不去!”
幾個騎士眼見吃不到甜頭,阿多尼手就癢癢,心道,這賊子攙著一人不便出手都能與我麾下騎士戰(zhàn)這么多回合,倒是個高手,可卻給人看了笑話,我這許多騎士打他一個已然是有辱名節(jié)了,也不差我兩手打他一手!
想著,阿多尼也加入戰(zhàn)陣,他推開兩個騎士,一個虎步上前,他身體肥胖卻靈活矯健,果真如獅子一般兇猛,再看他赤手空拳不用兵器,一身肥膘黑壓壓近在眼前,他那大手遮天蔽日來抓艾兒,刻利烏斯連忙帶著艾兒一齊身子一矮,揮劍一劈,劍刃給阿多尼牢牢抓住,刻利烏斯使了內(nèi)力也才與阿多尼將將匹敵。兩人均是心道,這廝好強的膂力!
刻利烏斯內(nèi)力強盛,遇到使蠻力的人本當以柔克剛以巧勁強盛蠻力,誰知他阿多尼雖然不練內(nèi)門功夫,是天生大力,遇強則強,對方力道越大,他擋的越穩(wěn)。
兩人僵持不下,阿多尼來了興致,叫道:“誰也不許出手,老子要親自拿了這狗雜種!”他這一叫不要緊,力道稍有偏轉(zhuǎn),刻利烏斯腕子察覺到力道略有不同,心知此乃良機,即刻腕子一抖要調(diào)轉(zhuǎn)劍尖方向,阿多尼并未料到這手,刻利烏斯已然抽劍出來,阿多尼右手跟上,一劍一拳相碰,斷劍將阿多尼拳頭斬成兩半,卻也被其強力錘斷了劍鋒,碎片擦著刻利烏斯肩頭飛過,留下一道血紅切口。
兩人都吃了苦頭,艾兒心道,若在這么下去,這小小子可要被我拖累了,她剛想推開刻利烏斯,卻聽見一女子言道:“好拳法!”
這聲音分明來自有些遠的地方,眾人聽著卻都好似近在耳邊一般,唯獨刻利烏斯明白,此人內(nèi)力不凡。眾人循聲看去,見人群中走來一飄飄然穿白衣的素凈女子,阿多尼一見是此人來了,登時笑了出聲,也顧不上和刻利烏斯對陣,立即快步跑上去邊跑邊道:“您來啦,您來啦!老匹夫不知道您老大駕光臨……”那女子對阿多尼這態(tài)度不為所動,看也不看上一眼,徑直朝刻利烏斯而來。走的更近些了,刻利烏斯也大喜,叫道:“嗚呼!是上師!”
原來這女子正是上師周湘蕓,阿多尼仰慕周湘蕓許久,見刻利烏斯想與周湘蕓套近乎,立時翻臉言道:“你個雜種,上師的名號也是你配叫的?”刻利烏斯難掩喜悅之情,對艾兒笑道:“上師來了,你我有救了?!卑瑑嚎戳丝茨桥?,見她纖細羸弱,不像個高手,問道:“此人就是上師周湘蕓么?”刻利烏斯道:“她一人能頂我十個呢!”
周湘蕓走到幾人跟前來,四下看了看,朗聲道:“我當是什么要緊事,原來是你們獅子營內(nèi)訌,阿多尼大人好體恤,看人家一只手還帶個拖油瓶對敵,寧肯自己吃虧也不肯傷人家?!?p> 阿多尼聽不出這是周湘蕓在譏諷自己,還以為周湘蕓今日興致不錯,是來表揚他的,他托著給切成兩半的手,陪著笑湊上去道:“咱是個粗人,可粗人也講道義,哈哈,哈哈!”周湘蕓道:“你那蹄子污穢的緊,離我遠些為好?!鞭D(zhuǎn)過頭來又對刻利烏斯二人道:“你二人犯了什么罪過,惹你家大人不歡喜了?”阿多尼搶道:“上師,這二人是細作,殺了我兩個騎士,裝成他們的模樣潛進城來的。”周湘蕓笑道:“大人嘴皮子好快,我還沒問大人呢,大人倒先回話了,來日倒要大人和王上養(yǎng)的金鸚鵡比一比誰說話更快?!卑⒍嗄岷俸俑尚茁?,退到一邊去,對刻利烏斯二人道:“你們兩個狗雜種,上師問你話呢,你怎的不說話啦?!?p> 刻利烏斯一見往日舊人,心里說不上的歡喜,自知周湘蕓定然是來搭救于自己的,便悶聲不言。周湘蕓心道,幸虧他犯在了阿多尼這個莽夫手里,這倒給我省了不少功夫,她道:“既然是細作,那也沒甚好說的。近日王都中多有敵營滲透,這二人我便帶走了,親自審問?!卑⒍嗄嵬兄值溃骸斑@怕是不妥啦,上師您曉得咱們規(guī)矩,拿細作這事兒一貫是咱們騎士團辦的……”周湘蕓冷笑一聲道:“好啊,那我就讓你這個騎士長來審,你審完,親自寫下他二人的認罪狀來給我?!卑⒍嗄峤o戳到痛處,臉上一黑,怒不敢言,只得道:“那上師就把人帶走罷!老匹夫不頂用,自罰三拳!”言罷,他當真是毫不含糊的朝著自己胸口猛捶三拳,拳拳到肉,周湘蕓看也不看,冷冷道:“我倒要看看這細作是吃了甚樣熊心豹子膽,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闖我這鬼門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