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蕓將刻利烏斯重重擲在地上,卻是暗暗發(fā)力,教他正好跪在塵埃,上前就是兩個巴掌打在他臉面上,刻利烏斯這才止住啼哭,回道:“上師打得好,再用點力,將我打死罷?!敝芟媸|回道:“你膽敢這樣對我說話?著打!”這就又是兩巴掌。這四個巴掌打完,刻利烏斯徹徹底底給周湘蕓打懵了,眼淚也收了,一臉癡相不知所以然,周湘蕓又道:“你既然是個尊師重教的,講究大義的,那你給我聽好了,從今日起,你便是中原第一劍派日月劍宗宗主閣第九代關(guān)門首席大弟子,劍宗不再,規(guī)矩仍在,我已然傳授你我的功力,便可免去化功傳功儀式,來,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叫我三聲師父,咱們這拜師禮就算成了,我說話你就要聽,你若不聽,我立刻廢了你。你可想好了,我廢了你武功,那意味著你就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不義之人!你總想做個君子,眼下你父母雙親的尸首就在你眼前尚未收殮,你便一心求死,這是君子行徑么?你結(jié)義姐姐在身邊你不去照顧,這是君子行徑么?你小妹生死未卜,你不管不問,這是君子行徑么?你若仍是一門心思想死,你便死作一個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孽徒,你好生想了!”
那邊馬爾庫克斯又道:“哈哈,你要收阿列西奧那孽障為徒?他在大爺跟前豬狗不如,大爺我那天抄了他家,他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你收他為徒,呸,呸,那還不如去山里找只猴子來訓(xùn)!”周湘蕓眉頭一緊,一枚暗器飛出,打在馬爾庫克斯喉頭,他立時發(fā)不出聲響來了,只能咿咿呀呀的吐著口水。周湘蕓再對刻利烏斯道:“孽徒,你還猶豫什么,還不叫我?guī)煾???p> 刻利烏斯?jié)u漸回過神來,呢喃道:“我父母雙親遭人陷害,我發(fā)妻艾兒慘死非命,我好兄弟里歐也給人掏了心臟出來,我小妹還生死未卜,我那好姐姐艾兒,艾爾莉雅也還在我身邊。我死了,我若死了,我當(dāng)真就是不忠不孝不義,我是連死的面目都無有,我死后升不上圣靈殿,無法再侍奉我生父生母養(yǎng)父養(yǎng)母,我還不能死,是了,我要收殮了我父母尸身,將他二人好生安葬,要死那時不遲?!?p> 刻利烏斯爬了起來,照著中原人行禮的模樣跪伏在地,連磕三個頭,言道:“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師傅在上,受弟子一拜,師傅在上,受弟子一拜!”三叩首后,他接著道:“可惜弟子不能先侍奉師父,弟子雙親尸骨未寒尚未收殮,弟子要先安葬了我父母親?!敝芟媸|點點頭道:“那是人之常情,我再來問你,你這仇敵馬爾庫克斯怎么處置?”刻利烏斯搖頭說不知,周湘蕓道:“你殺了他,那是天經(jīng)地義,你不殺他,便是莫大慈悲。兩者皆可取,人生而為人,不必成仙,可你若想再進(jìn)一步,活的通透徹悟,慈悲便要勝于怒火,他已然輸了,你卻還活著。殺以止殺,不殺則沒有殺,你自己取舍?!?p> 思忖片刻,刻利烏斯雖然早已心死,無有了怒火,圖滿已死,馬爾庫克斯也瘋了,殺不殺的似乎也沒那么所謂,但他覺得還是要殺,此事須得有始有終。周湘蕓頷首道:“你這樣想也是好的,可你既然殺了,便要殺個明白,一命抵一命,從此以后,你便要放下?!笨汤麨跛箾]說話,撿起一柄劍來,解開了馬爾庫克斯的枷鎖,言道:“我這樣殺你,勝之不武,與你等禽獸行徑無二,你拔劍罷!”馬爾庫克斯見這少年雙目暗淡可仍然是暗含明光,置之死地而后生,果真與阿列西奧赴死前的神態(tài)無二,他更以為然,從椅子上沖過來,叫道:“是我害了你一家,你來要我命了,我等這天等了好久啦,我再殺你一次,再殺你一次你就再也不要來打攪我江山基業(yè)!”只是他全無章法,徑直將自己的身體送進(jìn)了刻利烏斯抬起來的劍刃之上,臨死前言道:“你死啦,你死啦……”
刻利烏斯找來一匹馬,馱上了他雙親和兩個把兄還有里歐尸首,抱著艾爾莉雅,趕往下城區(qū)的墓園。遠(yuǎn)遠(yuǎn)得見皇宮區(qū)域火工沖天,明如白晝,濃煙滾滾不斷,不是傳來或大或小的爆炸聲響,刻利烏斯一想到自己的夫人艾兒就在那火中燒成黑炭再也認(rèn)不出來,就情不自已的悲傷起來,又有了輕生念頭,周湘蕓只能催促著他往墓園趕,不讓他看那一團(tuán)團(tuán)的火,她道:“公主和郡主還不一定西去了,你若一心以為她們死掉了,那她們才是真正的死了,眼下你只需關(guān)心你眼前的事,旁的以后再想不遲?!?p> 兩人買通了守墓人,覓得一塊空地,全城兵力都在皇宮救火,這塊倒也僻靜,無人來打擾,那守墓人看著他們帶著幾具尸首,又看他們是滿身血污,心想這二人來者不善,不是強徒就是歹人,江湖上的事情咱們不管不問便是,是以也不理睬。
刻利烏斯分別安葬了幾人的尸首,用木頭做了墓碑,刻上了名字,雖說有些于心不忍,還是給公主及夫人也做了空冢兩處。他先拜了父母的墳?zāi)?,言道:“父母親對我恩重如山,今生恩情不能報償,孩兒在圣靈殿上再去侍奉二老!我……往后可怎么辦才好呢,還有小妹在外面,也不知她吃不吃得飽,穿不穿的暖,生了病誰去照顧她,遇到歹人誰來保護(hù)她,著哇,小妹還在,我怎么能死呢?我一定要找到小妹才是,您二老怎樣待我的,我便如何照顧小妹,您二老放心罷!”
而后他又去拜他兩個把兄和里歐的墳冢,言道:“愚弟不才不成器,耽誤兩位哥哥,耽誤了好兄弟里歐,但愿即為好兄弟不要責(zé)怪我,他日咱們重逢,我自當(dāng)給幾個好兄弟請罪,往后艾爾莉雅……艾兒便是我的親姐姐,我一定護(hù)她周全?!?p> 到了他夫人艾兒的墳冢,他卻不想去拜,他想,就算艾兒在火海中喪生了,我不去拜這墳冢,她在我心里就還沒有死,我要永遠(yuǎn)記著她,只記著她,就好像她突然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樣。他對著艾兒的十字架笑了笑,手上還記得艾兒那軟乎乎的掌心是甚樣的感觸,他想道,只要我想,艾兒就永遠(yuǎn)在我身邊。哪個說她死了?她不過是隨著她長姐一道去游山玩水去了,她以前不也是這樣么?天南海北,行俠仗義,結(jié)交的是江湖俠客,談笑的是飽學(xué)鴻儒,她那樣可好極了,比跟在我身邊一路走來一路逃可不要好多了么?也比在那皇宮內(nèi)院數(shù)著飛鳥過日子要快活。
刻利烏斯對著艾兒的空冢言道:“夫人呀夫人,你快活去了,撇下我一個,那時還說我去到哪里,你就隨我一道,如今這諾言也實現(xiàn)不了,也罷,我卻不怪你,你……你既然去了,那便要玩的瘋一些,玩到把我也忘卻了,江湖路遠(yuǎn),你我夫妻二人有緣再見罷!”他正要走,又想起來什么,蹲在十字架邊輕輕靠在上面,細(xì)聲道:“我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夫人,你也只有我一個丈夫,好不好哇?咱倆說定了?!?p> 說到此處,刻利烏斯又是血淚成行,這一夜他足把一生的眼淚都哭完了,周湘蕓并不攔著他,她心想,他若還能哭出來,那便對這世間還有所留戀,因為不舍,因為不甘,因為恨,因為愛,此種種俱是情感,或正或邪,這不打緊,一個人還有情感,那一個人就還活著。今夜教他哭個痛快,明日便能重新開始活。
刻利烏斯仍舊年輕,這為情所傷,為情所困,本就是少年情懷,待他更老成些,往事煙消云散,無非心中仍有個掛懷的人兒罷了,這并不壞,甚至于一個孑然一身天涯孤獨的人來說,心中能有所記掛,才是為生之根本所在。形單影只,總是不如對影成雙,心底的那個人,便能使他長長遠(yuǎn)遠(yuǎn)的走下去,他若想記得心愛的人,總是要活著的。
周湘蕓還年少時,正是因為心傷過后無以慰藉才遠(yuǎn)走高飛,這么多年過去,她終于是比以前還要釋然了,至于她一直自覺有所虧欠那人,在她心中位置不曾動搖過的那人,在不經(jīng)意間雖是還能記起,可她已然再不悲傷了。
她去至刻利烏斯身邊,輕拍他肩頭,柔聲道:“唉,你這情種,許是上輩子造孽太多,今生才一往情深。此刻么,我對你說什么,你也不定能聽得進(jìn)去,那也無妨,你只管好好活著,等你到了我這般年紀(jì)時,總也能放下了?!笨汤麨跛挂荒樀穆淠溃骸皫煾杆?,弟子謹(jǐn)記。只不過……”周湘蕓見他欲言又止,笑道:“方才我是對你太嚴(yán)了些,你今夜不好受,有什么想說的但說無妨,師父與你開解開解?!?p> 周湘蕓脫下外衣鋪在地上,教艾爾莉雅坐在上頭,開始給她醫(yī)治??汤麨跛雇慌虐珘?,回道:“弟子以為,就算弟子能如師父一般走遍天下,博學(xué)廣識,就算成了師父這樣的高人,可只我一人過活,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呢?”周湘蕓道:“我同你一般大時,講話也是口氣這么大的,好像過日子不過是頑童過家家那般隨意的。若沒有意中人常伴身側(cè),別說長命百歲,就是化羽登仙又如何?非也。話可不是這樣說的,你我皆凡人,活不過百年,試想這世上有多少人,有多少城,有多少國?這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多活一日,你的天地便多開闊了一分,這一分天地之間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好的壞的,喜怒哀樂……”
刻利烏斯聽得興味索然,此時他哪里聽得進(jìn)去這種說教呢?周湘蕓換個說法道:“你不想活了,那不打緊,那是你自己個兒的事情。可有朝一日我要是死了,你這好姐姐也也死了,誰還能記得郡主?沒人記得她,她便也消失在這世間了。你多活一日,她也就多活一日。你多經(jīng)歷些人情世故,她便也多經(jīng)歷些。你登過的山,行過的橋,游過的水,她也都隨著你一道?!?p> 周湘蕓一指點出去,暖意如箭一般射進(jìn)刻利烏斯的胸膛,融化在他心尖,她對刻利烏斯再勸道:“就在此處,你在,她也在。你也要替她活著,替你所有不在了的親人活著。還要替你身邊的人活著,我,你姐姐艾爾莉雅,還有你小妹。你還活著,那些不在了的人,他們的期盼便落在你的身上,你父母親難道不想你找回你小妹么?你兩個把兄難道不想你照顧好你姐姐么?你夫人難道不想你好好活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