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鷹驚跳而起,他手背在身后,踏著月光來回踱步??汤麨跛挂娝媛懂悩?,心想,師公他莫不是已然有了頭緒?還是說那少年與師公有什么聯(lián)系?他以為這個理解說不定是對的,不然那少年的一身神功是哪里來的?該隱武林幾乎沒人修習內(nèi)家功夫,這少年的內(nèi)力好強,我與他比拼這幾次,哪一次都是運氣占優(yōu),若單論對內(nèi)力的運化,他遠在我之上,我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他看了看艾爾莉雅,心下想道,若少年與師公有血緣關系,咱們便走的遠遠地,以后再不去招惹他便是。
刻利烏斯原是這樣打算的,白頭鷹走了幾輪,卻直直的瞧著刻利烏斯,幾度欲言又止,雙手指指點點,似乎又不太確定,又開始捻著胡須沉思??汤麨跛共辉复驍_,也是緘口不語。白頭鷹突然坐下,望著火苗有頃,沉聲問道:“后生,你覺得那少年人可與誰有些像么?”刻利烏斯心中咯噔一聲,心道,難不成我猜的是真的?他細細的想了想,并不覺得那少年與白頭鷹像,不過白頭鷹這樣大的年紀,那少年想來與自己應當是一般大,看不出來也是正常??汤麨跛贡闳鐚嵒氐溃骸斑@......晚輩倒沒覺得。”
白頭鷹顯然是沒想到刻利烏斯這個回答,他先是一怔,轉(zhuǎn)念又想道,他都沒看出來,難道是我想錯了么?若不是他,還能是誰?這少年的內(nèi)功與老尊主的內(nèi)功有七八成完全一樣,剩下的兩三成只比老尊主的更陰毒,可他斷然不是老尊主的子嗣,他能是誰?白頭鷹生怕自己想錯了,只好再度問道:“你好生想來,他是誰也不像么?”刻利烏斯端詳著白頭鷹的五官,白頭鷹年紀雖大,但輪廓分明,尤其一雙鷹眼是目光如炬,好似彎刀利刃。他正要回道,并不相像,卻突然察覺到什么。再一番細想,這才心口一痛,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白頭鷹湊近了些,問道:“怎樣......他像誰不像?”刻利烏斯皺著眉,咬著唇,連連搖頭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且慢,若真是那樣,這,這......”
白頭鷹長嘆一聲,心道這人心不古,世態(tài)炎涼,不想還有這樣荒唐之事。說是荒唐,又有些唏噓。他言道:“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天底下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說,就算他當真是,怎的早不找去,非要如此行事?”刻利烏斯仍舊搖頭道:“不,不,我對他道,我們素昧平生,毫無關系,他卻一口咬定我搶了他的東西,這實在是......實在是說不通呀!可若他......”
兩人心照不宣,嘴上都沒有明說,那是因為心底都想到一起去了。這少年與誰相像?與在座的兩人都不像。像的卻是早就不在了的人,正是俄琉斯與皮辛埡。
白頭鷹連吞幾口酒,手背抹了抹嘴巴,頓了頓才道:“早些年的時候,弗萊蒙頓來了個說書的,這人號稱走南闖北,天文地理,無一不知,說學逗唱,無一不全,滿口說的都是天花亂墜的狗屁,將老爺我好一個編排,那時還沒人知道我是誰,我也不愿暴露,索性任他說去。那天晚上,這說書先生找到我吃酒賠罪,叫我不要介意白天他說的,老爺有酒吃,也就不怪他。是他言道,阿列西奧家的獨子并沒有淹死,而是給人撿去了,撿了孩子那人,穿了一身黑,戴著墨綠色的兜帽,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多半是術(shù)士協(xié)會的賊人?!?p> 刻利烏斯聽著,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尖刀似的刺在他心口,俄琉斯與皮辛埡的音容笑貌流連在他眼前,他二人都把刻利烏斯當做是親生來養(yǎng),可若他們真正的親生找到家里,刻利烏斯還會有今日么?想到此處,他不免一陣膽寒。雖說他父母親的為人刻利烏斯最清楚,就算他的這位異父異母的好兄弟找上來,俄琉斯與皮辛埡也一定是一視同仁,但他還是難免覺得心虛。
不僅心虛,刻利烏斯還忍不住想,若他當真尋回家來,自己的生活該有多么不一樣,這少年的生活有會有多么不一樣。這種說不定才是最是讓他覺得害怕,說不定俄琉斯皮辛埡還有里歐都不會死,說不定艾兒不會嫁給他,說不定他小妹不會丟,說不定他永遠也遇不到艾爾莉雅。想到這么多的說不定,這么多的可能,都出自同一人身上,宛如這大漠一夜般冷漠的寒意侵入身體,他打幾個冷戰(zhàn),手心像握著一塊濕毛巾也似的不住出汗。他下意識的握住了艾爾莉雅的手,艾爾莉雅在睡夢中也握住了他的手,這才讓他多少安下心來。如此,他問道:“那,那以后呢?我父母他們怎么沒有出來尋?”
白頭鷹嘆道:“唉,你父母親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兒還活著,怎么會不出來尋?一來尋他不到,二來都說他已經(jīng)死了,再者,還有你在,他又是音信全無,誰還以為他會活著呢?”刻利烏斯道:“那么說來,那說書先生講的一點也不假,真正的刻利烏斯,就是那個少年了!”
刻利烏斯閉上眼睛,抱著雙膝,那少年的模樣在他眼前越來越像他大哥歐克托,溫柔的眼角像他母親皮辛埡,優(yōu)美的鼻骨則像他父親俄琉斯,那雙花兒也似的嘴唇像極了還是個少女的拉米亞。是了,他想,他才是真正的刻利烏斯,他才配用這個名字,他才是真正的二公子,二少爺,父母親的好兒子,哥哥的好弟弟,妹妹的好二哥。那么自己算什么?他苦笑著哭了出來,我什么也不是,他在心里對自己說,我鳩占鵲巢,張冠李戴,是個賊,是偷天換日的大賊人。他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搶了他那么多的東西,他要來報復我,理所應當。我不僅不該斬了他手臂,我是應該把自己的手臂斬下來給他的。
白頭鷹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想,他以為那少年定然是被術(shù)士協(xié)會雪藏,從未有人告訴過他的身世是什么,一定是直到最近他才知曉,可為時已晚,他真正的家門已然因為刻利烏斯和阿列西奧的緣故蒙了難,他看著自己素未謀面的父母親,大哥,小妹,甚至家中仆從先后身死,他想報仇,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可憐了刻利烏斯,憑什么他就一定要遭受這些個苦難呢?他又幾時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要被如此對待呢?白頭鷹只能暗自咒罵上天不公,圣靈不查,將一家好人平白無故召了去,讓兩個本該至親至愛之人互相殘殺,這算什么道理?
這時,刻利烏斯突然丟掉佩劍,將衣袋里的領主之寶,騎士團紋樣全部丟在地上,徒步朝遠處走去。白頭鷹大喝一聲:“站住!”刻利烏斯理都不理,只顧朝前走去,白頭鷹踏沙而行將他截住,怒道:“你這是要做什么?”刻利烏斯目光渙散,看著遠方,心里空落落的,猶自向前行,回道:“這世間沒我的容身之所,我去尋死,把位子讓了給他去,他就不要在這么打打殺殺了,我欠他一條命,還給他去?!?p> 白頭鷹雖知他心傷難以愈合,但再怎么說,這也著實不成體統(tǒng),他先是好言勸道:“后生,你是想左了?!彼觳礁先ィ又溃骸八遣皇嵌砹鹚沟暮⒆?,那還說不定。你卻是你父你母的孩子,這誰敢說不是?”刻利烏斯毫不停留,白頭鷹只得加快腳步,心道,這小廝好快的步法,心智亂了毫不自知都能走的如此快,當真可嘆。他道:“就算他是,那你姐姐,你不管了么?將她丟給我這個老頭子,老爺我該怎么辦?”
誰承想,刻利烏斯已然是毫無求生之欲望,滿心是赴死之所求,竟回道:“什么姐姐?她喜歡的是刻利烏斯,我是誰,我誰也不是,我沒爹沒娘,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是塊石頭......”白頭鷹這才發(fā)作,一點也不手軟,使出全力,呼的一掌打在刻利烏斯臉上,硬生生將他擊飛出十幾步那么遠,鼻子嘴巴一股腦兒的噴血,一張英俊瀟灑的臉兒,登時口歪眼斜,鼻青面腫,七竅生煙是皮開肉綻,哪里還能看出他到底是什么模樣呢?
他手下不留情,那是因為刻利烏斯內(nèi)力旺盛,就算打上一打也無妨,這便又搶上去,抓著他衣領,叫道:“混賬!我替我徒兒俄琉斯教訓教訓你這不肖子!著打!”周湘蕓也曾打過刻利烏斯,不過那更像是懲戒,輕描淡寫,不痛不癢,白頭鷹這一出手就是實實在在的,拳拳到肉,掌掌生風,將刻利烏斯打成半死,如癟了的口袋一般丟在了地上。白頭鷹訓斥道:“你少給老爺裝死,起來,再吃我?guī)渍?!?p> 正所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刻利烏斯半死不活之際,聽見這一番話,愣是從垂死之中掙扎著爬了起來,身上打著哆嗦,脖子向一側(cè)歪著,眼睛腫的絲毫睜不開,卻站在了那里,似是在說,你將我打死好了。白頭鷹得見這一幕,一點也不氣了,倒是覺得有些好笑,心道,這廝果真打不死,周湘蕓把中原國的神丹喂給他,這下教訓他倒有些麻煩,干脆不動手了,免得老爺筋骨痛。
白頭鷹走去刻利烏斯身邊,義正言辭道:“你爹爹你媽媽將你養(yǎng)這么大,就是為了看你犯渾犯糊涂的不成?就算你不是他們的兒子,就算你不是刻利烏斯,那你不還是你自己么?你兩個......他媽的,兩個人喜歡你,喜歡的是你的名字而不是你本身么?你若改名叫阿貓阿狗,她兩個人還就不在意你了不成?我......我呸!”
刻利烏斯這時開口了,他道:“艾兒是圖我長得......長得好看,姐姐她那是誤會了,是會錯了意,動錯了情......”白頭鷹氣的渾身發(fā)抖,本想再一巴掌打上去,但看刻利烏斯臉腫似死肉一塊,還是收了手,忍著怒火道:“要不是我徒兒夫婦將你養(yǎng)大,你哪能長得好看?哪能有人對你動錯情?真是他媽的,老爺我本來不愛罵人,今兒個你到讓我破了例,天底下還有你這樣的糊涂蛋,還有你這樣的蠢貨?那我問你,你不是你,那你是誰?”
刻利烏斯道:“我就是個狗屁?!卑最^鷹倒吸一口氣,一陣目眩耳鳴,心口緊的發(fā)痛,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就這么見了圣靈,趕緊調(diào)息運轉(zhuǎn),好歹穩(wěn)下來,他道:“嘿嘿,你做人不甚會做,氣人倒是有兩下子。你將我氣死了罷,咱們一道見圣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