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里明白,北明是在怪她唐突,去看了春曉的兒子。
她本來還想服個軟,夸夸那個孩子。她都是八十歲的老人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光沖這把年紀,也沒想過加害那孩子,可北明卻因此生了氣!氣到人都到了家,胡亂找個借口就要往外退!
讓她當(dāng)娘的如何不心酸。
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哦,這段有些夸張了,是請的阿姨拉扯大的……但總是為娘的冒著生命危險親自生下來的吧。北明自小體弱多病,她默默背著人哭過多少眼淚啊。
好容易健康養(yǎng)大,竟然為個不知道春曉跟誰生的野孩子跟老娘生氣!
老太太無聲落淚,淚水沿著保養(yǎng)得甚好的皮膚蜿蜒淌下。她也不去擦,就讓眼淚那么掛在下巴上。
她過去是跟春曉不對付。可她她為的是自己嗎?不也是為周家能有自己的血脈傳下去嘛!春曉走了,她還以為一了百了,可以從新開始了。誰知,那月胎娃子倒成碰不得的雷區(qū)了!她上哪兒說理去!
老太太的淚水很充沛,很快滴濕前襟。
周北明迷失在那滴滴都是控訴的眼淚里。他險些心軟。
母子相視片刻后,辜負過春曉的他,決心不再辜負春曉的兒子。那孩子那么小,他若退縮,誰來保護他?
周北明不想再修飾他的借口,他知道,媽媽能識別他的謊言。他只能歉然轉(zhuǎn)身。
轉(zhuǎn)身出洋房,出小院,出大門。沒有叫司機,抬頭攔了輛出租車。
“中山南二路西岸家園?!?p> 周北明想改口報自己的公寓房地址,出租車已直奔西岸家園而去。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晚上八點,周北明按響黃彩虹樓下的門鈴。
黃彩虹以為是外面吃飯的阿文回來,甩著泡沫未擦的手,去開門。她在給小明手洗衣服。
不多久,沉重的上樓腳步聲響起。腳步沉重不說,還一走一頓。黃彩虹聽在耳朵里,噗嗤想笑。阿文這一頓,吃了多少啊。路都走不動了。
然而門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周北明。
黃彩虹難免大吃一驚。
倆人目光在對方臉上流轉(zhuǎn)。
“你瘦了!”
倆人看到對方的那一眼,均是驚詫。細細多看幾眼后,又都異口同聲說對方瘦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
周北明重新開場,問道。
黃彩虹搖搖頭,抿唇無力笑了笑。她轉(zhuǎn)而問:“你怎么了?”
周北明微微仰首:“大概,牽掛小明吧?!?p> 黃彩虹內(nèi)心情緒涌動,她何嘗不是為小明而瘦!
周北明坐在餐桌旁的餐椅上,像是對著黃彩虹而說,又像是對著自己而說:“他們?yōu)槭裁床幌嘈?,我會負?zé)到底呢?”
黃彩虹悶頭聽,她悵然地低頭看自己的手。因為揉搓浸泡的緣故,手指肚上皮膚發(fā)白發(fā)皺。黃彩虹擔(dān)心周北明是代替他媽媽來攤派的。
以退為進是種策略;以進為退,也是一種策略。先說心里很愛小明,再說現(xiàn)實很困難,沒法繼續(xù)愛。周北明特意把阿文叫出去,就是為了跟她說這個的吧。
兩個人陷入各自的哀傷中,畫面倒也和諧。
“你擔(dān)心什么?”周北明問黃彩虹。
黃彩虹猛然抬頭,一雙眼睛看著周北明。她想,周北明這樣不缺錢的人,大概是要用錢來推脫責(zé)任吧。她愿意配合!
“你盡管說?!?p> 黃彩虹不知道,她此刻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那雙眼睛寫明了有話要說。
“盡管說就是了,我又不會吃了你?!敝鼙泵骱芡回5男α艘宦?。
“小明的戶口……”黃彩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此刻又像長了一雙無形的觸角,柔柔軟軟,試探性地“摸”了一下周北明。
周北明晃了一下神,下定決心:“你放心,我會盡快給他上戶口?!?p> 黃彩虹陡然張大眼睛,這可不是她的本意!她的本意是想說,如果周先生名下上小明的戶口不方便,盡可以上到她的名下!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非上海戶口,小明上到她名下,倒也有麻煩之處。以后若在魔都讀公立學(xué)校,會變得很不方便。
既然周先生一口保證下來,她便不再提戶口上她名下的建議。
“你還有什么擔(dān)心?”
“我們住的房子……”會不會很快被房東趕走呢?
當(dāng)一個女人說話只說一半,用一雙充滿擔(dān)憂的眼睛將另一半話說出時,她無疑是楚楚動人的。像極了傳說中的東方婉約女子,讓人不禁起愛憐之心,想為她撐起一片立身之天地。
“房子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你盡可放心?!敝鼙泵骱狼橛縿?。
“還有什么擔(dān)心嗎?”
黃彩虹半低著頭,搖了搖頭,一只手捏緊另一只手。
客廳里的照明燈管前天壞了一根,剩下一根,亮度大減。好在晚上不做什么活計,也還湊合。此刻看那不甚明亮的燈光,恰到好處給室內(nèi)籠上一層溫柔的氣息。
周北明在這溫柔的氣息中,開口說話:“我聽說,我媽媽來過?!?p> 黃彩虹捏在一起的手,僵住不動。她人沒有抬頭,顯然在側(cè)耳傾聽。
“你也一并放心,我會跟她談?!?p> 黃彩虹剛想開口說老太太過來得有點突然,但并沒有說什么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拍門聲,接著,阿文的聲音闖了進來:“累死我了……凍死我了……小黃,開門!”
周北明下意識左右看一眼,不知為何,突然很想躲一躲。
房門開了,大大剌剌的阿文一抬腳,先愣住。她目光對著周北明,好像周北明出現(xiàn)在這里很不科學(xué)。她直愣愣盯著周北明看,看得周北明隱隱發(fā)窘,立起身來,搓手徑直穿門而出。
出門之后,冷風(fēng)一吹,他忽然懊悔起來:他是雇主!他是霸道總裁!害得哪門子羞,慌得哪門子張!
周北明立刻下一個決心:明天提前與阿文解約!
周北明無聲離場,讓阿文突然悟到了什么。
只見她一臉諂媚,站到黃彩虹背后,小心地幫黃彩虹垂肩:“小黃,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攀上周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