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叩頭向柳夫人謝恩,她溫和地笑了笑,道了句“無妨”。一旁的留蘭只笑說:“念玉姑娘快快請起,我們夫人向來慧眼識珠,豈敢讓姑娘這樣的明珠蒙塵?!?p> 第一次被人喻為“明珠”,我連連推辭道:“留蘭姑娘過譽(yù)了,念玉小小一介婢子,豈敢得此謬贊。日后定當(dāng)盡心竭力為夫人分憂?!?p> 在交談過幾句后,柳夫人顯得有些疲怠,便揮了揮手讓留蘭送我出去。
“晚些時候,我會去向大房夫人那處稟報一聲,姑娘明兒個一早放心來便是?!睂⑽宜统鐾ピ汉螅籼m突然開口,話鋒一轉(zhuǎn):“姑娘可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我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將心中的好奇問了出來。
自打我進(jìn)府,除了每日定時清掃,便與各個房的人接觸都甚少,更沒有在人前展現(xiàn)過什么引人注目的舉止。柳夫人,為何會突然看上了我?
留蘭仿佛一早便明了我的疑惑,卻不直接答,而是反問道:“姑娘可曾記得一個月前在大房夫人院里,與你那同屋一起,接受大房夫人問責(zé)?”
我自是記得,整件事情到后面,被沉霜的一句話攪亂得一塌糊涂。幸而我也因此脫了身,長鳶卻徹底沒了回旋的余地。
“那日姑娘從容不懼的模樣給夫人留下了印象,姑娘年歲雖小,卻是個能藏事的人?!绷籼m道,“夫人頗是中意姑娘的,還望姑娘珍重,切莫辜負(fù)了夫人的一片心意才好?!?p> 留蘭短短的幾句話,卻讓我心下一驚。如何叫“能藏事“?莫非柳夫人已經(jīng)看出,那日長鳶的丟藥,與我脫不了干系?
如若知道此事與我有關(guān),又怎會放心地用我?
還是……我抬頭看了一眼留蘭的臉色,卻發(fā)現(xiàn)后者的臉色看起來頗為自然。
大概,是想多了吧?
做了虧心事,看什么都是疑神疑鬼的。
于是我很快收回了心緒,信誓旦旦地向留蘭表露忠心,留蘭點了點頭,客套了幾句便轉(zhuǎn)身離開。
之后,我便無需再做清掃庭院等苦累雜役之事,只需每日去往柳夫人的內(nèi)院,做一些端茶送水的侍奉之事,更多的時候,還是站在一旁候著,倒也落得輕松。
柳夫人是衛(wèi)府二房的正室,衛(wèi)侯爺?shù)牡苊?,也是衛(wèi)府當(dāng)家主母的胞妹。只可惜衛(wèi)侯爺?shù)亩茉缡牛涣粝乱粚δ暧椎膬号闪蛉艘蝗损B(yǎng)大。如今長女衛(wèi)長寧尚未及笄,次子衛(wèi)承昭則剛?cè)胗讓W(xué),卻都早早地從內(nèi)院搬至外院。姐弟與母親感情深厚,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便是都要在內(nèi)院呆上一兩個時辰,陪著柳夫人聊天解悶,講講一天發(fā)生的趣事兒。
長寧性情寬和,說話溫和有禮卻也不失少年人的活潑,心思也頗為細(xì)致。在我來內(nèi)院當(dāng)差的第一日時,長寧便發(fā)現(xiàn)了內(nèi)院多了一張的新面孔。于是她便詢問留蘭:“這丫鬟是母親新招進(jìn)來的么?叫什么名字?”
留蘭將我簡單地介紹了一番。長寧點點頭,然后命人將我招進(jìn)來。
“念玉,你多大了?”
長寧的聲音軟糯糯的,有一種含在嘴里都化不開的甜軟,使聽者不由自主的便心生一股憐愛之意。這種如甜糕一般的聲音,使那老道成熟的話語聽起來更多了一份少女的天真嬌憨。
“回小姐,奴婢今年十六了。”我垂眉答道,眼前只得見一雙如羊脂玉般的纖手搭在手爐上,十指纖細(xì)柔軟,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
“在母親這當(dāng)差可還習(xí)慣嗎?”
我正想回答,卻聽長寧突然咳嗽了起來。一旁的侍女連忙上前,往長寧手里塞了一方巾帕。
長寧咳嗽了幾聲,微微喘著氣道了句“無妨”,便揮了揮手讓侍女退下。
這時門簾突然被掀開,進(jìn)來一個容貌精致的侍女,手里拿著一件大氅,徑直快步來到長寧面前,語氣是顯而易見的焦急:“方才我聽見咳嗽聲,怎的又咳嗽了?”
長寧的雙頰因咳嗽而浮起一絲紅暈,她道:“一入冬便總是這衰樣子,不礙事。不必支會母親了,免得她掛心?!?p> 只見那侍女蛾眉微蹙,一雙美目盯著長寧好一會兒,確認(rèn)無虞后才移開了視線。這時她偏頭,淡淡地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我,開口道:“這里沒事了,你先出去吧?!?p> 我看了一眼長寧,見長寧不說話,我便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與我一同退出來的還有一名侍女,便是方才向長寧遞帕子的那位。
我問她:“方才差我們出來的那姑娘是?”
那侍女狀若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那是清鶴姑娘,是小姐的貼身侍婢。怎的你竟不識?”
我恭恭敬敬地向她表示,今日方是第一次來二房當(dāng)值。
她說:“難怪了,我們二房院里哪有不知清鶴姑娘的?!闭f罷像是來了興致,叫我湊近些,小聲地說:“你覺得清鶴姑娘怎么樣?”
我想了想,老實回答:“看著挺俊俏的?!?p> “那是自然。清鶴姑娘的容貌別說在我們這些下人里了,就是放眼全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別說現(xiàn)在年紀(jì)尚小,就出落得這副好模樣,若是等明年過了及笄,怕嫁個官爺當(dāng)側(cè)室都輕而易舉?!?p> 我回想起清鶴的模樣,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在我平生見過的所有美人里,能比得上清鶴的,著實不多。于是我回答道:“那想必清鶴姑娘一定被很多人傾慕吧?!?p> “我第一次見她也是你這般想的。結(jié)果后來發(fā)現(xiàn),嘖嘖,哪能啊,性子太傲,平日眼里都沒個人。能讓她正眼瞧上的,也就屋里那位了。”說罷侍女用手指了指屋里,撇了撇嘴。
我沒再接話,那侍女見狀也不再作聲。我們便一直站在門外,直到留蘭從外頭進(jìn)來,囑咐我去廚房那跑一趟:“夫人今兒個在大房夫人那用晚飯,念玉,你去告訴廚房一聲,不必準(zhǔn)備夫人的晚飯了?!?p> 我應(yīng)了一聲。留蘭點點頭,轉(zhuǎn)頭朝那個侍女問道:“小姐可還在里頭等著?”……
晚上,原本每每在府內(nèi)夜禁后便會不見人影的沉霜,難得留了下來。她捧著臉,笑嘻嘻地對我說:“恭喜念玉丫頭得二房賞識,是不是該請我喝酒?。俊?p> 我笑了笑,朝她晃了晃腰間空空的錢袋子:“等月底發(fā)了月錢就請你?!闭f罷又玩笑似地問道,“今兒個怎么不往外跑了?”
沉霜臉一紅,“嘿嘿”一笑:“今兒個來葵水了,可去不成。”說罷又問道:“聽說二房院里有個長得俊俏的丫鬟,叫什么鶴的。你今個當(dāng)差的時候可見過沒?”
“唔,清鶴姑娘嗎?”
“是了,就是她?!闭f罷沉霜兩眼放光問道,“怎么樣?”
“好看?!蔽液喢鞫笠馗爬艘幌?。顯然沉霜對我的回答并不滿意,催促著叫我描述的詳細(xì)些。
我想了想,問她:“可聽說過《洛神賦》嗎?”
沉霜一臉茫然。
“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蔽译S口念了幾句,然后總結(jié)道,“大概就是連女人見了都會動心的人?!?p> “連女人都會動心……”沉霜歪著頭想一會兒,突然露出了沮喪的神色,“難怪二爺對她總是念念不忘的。”
我有些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則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我正想說些什么安慰她,卻見她突然向后一仰,仰面倒在了床上:“哎,罷了罷了,到底是爹媽給的好底子,哪里能羨慕的來啊?!?p> 我沉默了一會兒,打算將今天所聽來的告訴沉霜,卻發(fā)現(xiàn)后者已經(jīng)躺在床上睡著了。
看這情形……大概是已經(jīng)不需要我安慰了。
于是我俯身將桌上的燭火吹熄,屋內(nèi)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