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真是一個躲在腦袋里玄乎奇妙到極不聽話的東西。
你拼了命的想要記著的時候,它卻千呼萬喚著躲在那層層云霧后頭,連個影跡亦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什么都是虛幻的,玄妙的,茫茫然的。
可當你正以為自己已經忘得一干二凈,根本不愿再去想望的時候,它卻又一陣風似的,撥開了那層層霧靄,猛的如潮水般涌上心海,瞬間將你淹沒。
如一個猛子,扎得你猝不及防。
而此時的風冽,便就是被這樣一個猝不及防的記憶,給狠狠的占據(jù)了本是漿糊似的腦袋,仿佛劈開了一縷陽光,猛的靈光一閃,清醒透亮了起來。
那一夜被消除咒給消除的記憶,就這么抽絲剝繭般,涌動翻滾起來。
他分明看見了自己,正俯首凝眸,一片欣喜而滿足的嘬嘴吻上了正靠在自己腿上睡得香沉的小仙女的額上。
那雙手還時不時的輕輕撫摸過飄落于她額前的幾縷發(fā)絲,柔謐到他都要覺得這是此生最美好亦是最甜蜜的瞬間。
唯愿這時光靜止,歲月綿長。
就這樣,她永遠依靠著他,他永遠凝望著她,此生相伴,永遠不老。
然后,他眨巴著眼睛,亦沉沉的進入了夢鄉(xiāng)。
一個只有他和她的夢鄉(xiāng)。
他還沒來得及感嘆,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卻像是一個游離于這記憶之外的人,神魂飄乎,靈臺清明,卻分明看見了記憶中正沉睡著的自己身上,還有一個緩緩飄離于空中的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自己?
他訝然,這才猛然驚覺——
這并不是另一個自己,而是逐心的那一縷神魂離體!
他看見他淡然一笑,卻又牽動過嘴角,輕柔而溫婉的一聲聲輕喚著“玉魄”,喚得他的心一驚。
玉魄卻在他的腿上猛的驚醒過來,眨動過那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眸,卻又在這山洞里越來越濃密的一片血紅霧障中,看見了飄乎于眼前的那一縷神魂。
“逐心!”
她驚呼,卻又如此的堅定而懇切。
“逐心!——”
她一把撲向他,眼光迷濛,卻又無比歡欣。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而欣喜的模樣,倒在了另一個自己的懷抱。
便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越過了層層相思之苦,終是悲戚切切,感慨萬千,卻又抱頭痛哭,長訴相思。
卻完全忘記了正倒頭沉睡著的自己的肉身,孤單得如一塊大石,垂頭倒在了那長石板上,與這石壁石板融為了一體,睡得那一個無助而凄惶。
“玉魄,快走!”
逐心的聲音似乎比自己的要好聽溫柔得多,這一聲低沉到心坎的急切憂愁之言,都聽得他的心里一緊,無限的憂傷與悲切,更遑論這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的玉魄。
早已融化在他的聲音里,沉醉如夢。
“走?去哪?”
她凝眸,卻又疑惑,那緊盯著他的杏眼如星,清透如辰。
“不管去哪,離開他,更離開我!”
“為何?!”
“黑血咒是我開啟的,所有的后果和罪責都應該由我來承擔!我沒想過會是你,更沒想過會讓他來承受!”
逐心的眼眸深沉,黯然得如一片深淵,直攫住人心,一片無望和凄惶。
“不要再想我,更不要試著將我復活!你所有聽到的我的聲音,看到的我的影子,那都不是我!這些所謂的夢境和回憶,只會讓你著魔,讓你沉進更加萬劫不復的深淵!”
逐心的聲音越來越著急,越來越悲傷,卻又越來越懇切。
“相信我!我會回來的,會回到你身邊的!但不是現(xiàn)在。我不在你身邊的這些日子,你必須要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他!”
逐心低頭看向了仍然睡得死沉的自己,卻難得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忍。倒讓他覺得這或者是逐心對他的一絲憐憫愧疚之意?
“我不明白……”
玉魄緊拉著逐心的手卻死活不愿放開。
“你會明白的!雙手沾染血腥的,不應該是你!需要承受地獄之罪的,更不應該是你!……”
“可你卻明明將她送入了一片煉獄!”
玉魄的身后猛的又飄來了另一個逐心的聲音,凜冽似海,深沉如山。
是的,又一個逐心!
不是自己,亦不是此刻悲傷憂慮正握著小仙女雙手的逐心。
玉魄猛的一回眸,卻只見這一個逐心,邪魅優(yōu)雅,淡然飄乎,那如炬的目光,藏起了所有的過往,卻又如一片汪洋,瞬間將她吞噬。
“逐心?”
她朝兩邊不停的張望著,卻更加疑惑而驚懼的張大了清澈的眸子,一時間慌了神。
“那不是我!只是黑血咒幻化而出的一絲怨念,是你心底的那一股心魔!”
憂慮的逐心劍眉深鎖,卻又一把將玉魄拉過了身后,牢牢的遮擋住她。
那樣子,倒是像極了自己之前英雄氣的將玉魄擋在身后的那一抹絕然與霸氣。
嗯,他倒是更加相信,這個逐心是和他一道的。
可那邪魅好看到讓人窒息的逐心,卻勾起嘴角那一道迷人而心醉的微笑,淡然優(yōu)雅到無以復加。
“是你自己開啟的黑血咒,現(xiàn)在沒辦法掌控還原這一切,便只想著夾著尾巴灰溜溜的逃跑?”
他的笑實在是過于迷人,那棱角分明的面龐,沉淀起這一抹笑意,恁是在他的記憶里,都讓他不自主的抖了幾抖。
連心都要融化在這一絲笑容里。
更遑論這早已茫茫然的玉魄,失了魂似的直沉在了這一個如夢似幻般的逐心面前。
怕是要永墮地獄,永世沉淪亦不為過。
“十八年了,自己躲在這具身子里面不敢面對這一切,還妄想著一兩句話便能抹殺掉自己的罪孽,還要栽贓嫁禍著將一切都歸根于黑血咒——”
他冷哼了一聲,卻又笑得更加的魅惑叢生。
那一雙迷醉的眼眸,卻一刻不停的直盯在玉魄的身上,盯得她心醉神迷,神魂消散。
“你怕是連自己這始作蛹者的頭銜都想要推得一干二凈,自己作了英雄,卻讓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全部承受著所有的痛苦與劫難!玉魄,你倒是說說,這樣的英雄,難道還是你心心念念著的那一個逐心?!”
“玉魄,別聽他的!他是你的心魔,更是我的心魔!我已經沒辦法擺脫他,可不能讓他亦吞噬了你的心!”
“哈哈!心魔?說得好!我就是你心底藏得最深的那一個心魔!可亦是你心底最真實的樣子!你連最真實的自己都害怕,都抗拒著,又怎可真正面對著自己,面對著玉魄呢?”
“放肆!”
“你已經失去了對我頤指氣使的機會了。十八年來,你只會因為自己開啟了這黑血咒而沉在那痛苦又愧疚的深淵,甚至連自己的神魂都不敢再面對著玉魄!你怕了嗎?后悔了嗎?想逃跑了嗎?”
“你給我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