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哀鴻遍野
安政五年冬,關(guān)北一帶爆發(fā)鼠疫,時值政變,朝廷無暇他顧,治疫力度頗小,以至于四野橫尸,百姓流離,城中鄉(xiāng)下每天都有新死去的人,到處一片狼藉悲慘。朝中有人哀嘆時政,憤然辭官。次年春,新帝上位,重整朝綱,關(guān)北的鼠疫也以百姓存留無幾而告終。新帝改年為恤民,意欲改善民生。同時派大量官兵前往關(guān)北,協(xié)助收殮尸體,安頓遺民。
是夜,關(guān)北一村落?!皫熜?,師父派遣你我二人前去忘塵,究竟所為何事?”問話的是一個青蔥少年,如同春天新新抽芽的竹條,纖細(xì)清瘦,身穿道袍,風(fēng)骨飄飄,他旁邊一道走的那個少年比他略大些,個子更高,面龐已略有青年的硬朗之感。“聞道,師父吩咐你協(xié)助我,且交代我此事莫要告訴你,說是協(xié)助,不過看你在山上憋得慌,叫你隨我一道出來透口氣罷了。此番師父交代的任務(wù)已然完成,你便莫要多問了?!蹦莻€叫聞道的乖乖應(yīng)了,不再多問,卻又是在夜色里四處張望起來,究竟是少年心性?!皫熜?,這場瘟疫死的人好多啊。靜悄悄的一點人聲都沒有?!蹦悄觊L的神色里滿含悲憫,“所謂世間苦,不過如此,只是仙家終不能插足,亂了天道······”二人已在外多日,是以急于回宮,腳程并不慢。二人馭了內(nèi)力,足下生風(fēng),半晌無話,只聽見枯草在風(fēng)里沙沙的輕響。
月至中天,到處都蒙著一層紗般的光輝?;胤魉獙m的路已走了大半,想來天明前應(yīng)該可以趕到。突然,那喚作聞道的拔高了聲音,叫起來,“師兄,前面地上躺了個人!”顯然他師兄也看見了,兩人對視一眼,師兄率先走上前去?!翱礃幼舆€有一口氣?!彼涯切⌒〉纳眢w扶進(jìn)懷里,查看了一番。“沒染病?!甭劦酪驳拖骂^細(xì)看,“瘦的厲害。年紀(jì)這么小,也不知家里人在何處?!贝颂庪x村子已有一段距離,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僻處。師兄蹙眉,“我們一路走來并不見人,這附近的村子多是死絕了,朝廷收拾殘局怎么漏下這么個孩子?!薄皫熜?,像是個女孩子,怎么辦才好?”師兄把那女孩抱進(jìn)懷里,站起身,“我們拂霜宮也不是不收女弟子,今日遇到了把她就此扔下未免殘酷,這許是命緣。先帶回宮吧,帶回去能否留下就憑師父和各師尊決定了?!甭劦佬闹姓绱怂剂浚Φ劳?,于是二人帶著這女孩子繼續(xù)趕路。
穿過凌霜山下的一片村落,再跨過凌霜主峰,再走上十幾里路就到拂霜宮山下了。二人專心趕路,終于在破曉前到了山腳?!奥劦?,等一下回了宮我先去找?guī)煾附徊?,你且?guī)е@女孩找無伽師姐,她狀況似乎不好,你讓無伽師姐給她看看身子,順便打理一番,她醫(yī)術(shù)上乘,又細(xì)心,應(yīng)當(dāng)能幫上忙。你把她安頓好之后就來抱槐殿。我們再把此事詳細(xì)告知師父?!甭劦傈c頭。
進(jìn)了問心門就是拂霜宮主宮了,聞道和師兄分道而去。師兄直奔抱槐殿,去稟告師父江行深即九玄真人。江行深修為精純,是拂霜宮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天資聰穎,自小便有仙緣,跟從宮主游天真人修行,最受器重。實際上江行深的確不負(fù)眾望,不到而立之年就已能神游太虛,于是尊為九玄真人,另立門戶。他平日性情溫和,最是寬容寵愛晚輩,形容端正,不急躁,猶如九天流云。而姿色艷麗,又時常帶笑,如同旭日東升,光華萬丈。任誰見了也得嘆一句“真真仙人之姿”。宮中明里暗里愛慕他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此刻那師兄已進(jìn)了抱槐殿主殿求見師父。
“首緣?!薄盎貋砹恕!敝宦牭媚锹曇羟逶接腥顼L(fēng)過松林,又有如水落山澗,正是從師兄首緣背后傳來。首緣回身,忙行揖禮,“徒兒見過師父?!本判c頭,“話可都傳到了?”首緣跟著九玄真人進(jìn)了大殿深處,恭敬答道:“是,徒兒已將師父交代的都傳達(dá)給了師叔?!薄八趺凑f?”九玄低頭揩拭慣常用的一只玉瓶,“師叔說他已有思量。過些時日安頓好宮中事宜便來尋師父您親自商討此事?!本判⑿?,“沒錯,你師叔他是該從他那忘塵宮出來透口氣了?!彼亚逶鐒倓e的幾枝花插入玉瓶里,那花上猶然沾著露,是九玄一直以來用仙力養(yǎng)護(hù)的青蓮?!斑B日奔波,辛苦你了。回去歇著吧?!彼拙壩⑽⒁恍?。
“師父,徒兒還有一事相告?!笔拙壴俅巫饕?,“我與聞道回來路上在關(guān)北撿到一個昏迷幼女,那四野無人,我和聞道便自作主張先把她帶回來了。擅作主張,望師父責(zé)罰?!本判阉饕镜氖职聪氯ィ澳o張,既是四野無人,那孩子又昏迷著,自然當(dāng)救?!薄皫煾?,那···她是留下,還是···”“現(xiàn)如今人世正是苦海未過,既已入我拂霜宮又何必再送回。就收在我座下吧,也省事些。本座如今也算是有個女弟子了?!本判仨謫枺澳呛⒆尤缃裨鯓恿??”
話音未落,就聽外面侍童傳報,被傳報的那人轉(zhuǎn)眼間已是箭步上來,“聞道見過師父?!本判⒏┦资疽?,“還是這般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甭劦吏鋈灰恍?,“師父,徒兒是有要事相告!”九玄微笑,“為師恐怕早知道你那要事了,”“關(guān)于那女孩子,可是?”聞道垂首,“是?!?p> “她情況如何?”聞道當(dāng)即接口,“大概八九歲的樣子,無伽師姐說她身子骨弱,但無甚大礙,將養(yǎng)些時日就好,師姐說要給她做些好消化的吃食,去小廚房忙去了。我臨走前看了她一眼,眉清目秀的。昨個夜里忙著趕路,臉也沒看清。”他一抬頭就撞進(jìn)九玄含笑的眼,“很好,為師知道了?!薄澳氵@急性子,真不知何時才能消磨半分?!甭劦烙值拖铝祟^。
“首緣,這孩子就先交由你二人照料,說來也算作你們小師妹,等身子修養(yǎng)好些再帶來見我吧。”
二人作揖應(yīng)下,隨即從大殿退下。拂霜宮已是很久沒出現(xiàn)過這么小的孩子,聞道很是興奮,至于首緣,雖然嘴上不說,面上也始終比平日多一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