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歸葉園的辦公樓里熱鬧非凡,估計除了它最開始成立的那天,再也沒有像今天這般熱鬧過。
歸葉園的這些靈人們,平時除了巡邏以外,也沒什么娛樂活動。對于他們名義上的對手青藤會,除了木槿這些領(lǐng)導(dǎo)者,其他靈人也知之甚少。
這次好不容易來了個青藤會的代表,他們都一個個異常興奮地堵在門口,想要親眼目睹一下一直在跟他們作對的都是些什么人。
所以,當(dāng)他們看到一個平凡無奇的中年商人在幾個保鏢的簇?fù)碇孪蜣k公樓走來的時候,便都大失所望。
海棠好不容易安撫了躁動不安的靈人們,一個個分配了工作打發(fā)出去。
辦公樓又恢復(fù)了寧靜,留下來的幾位靈人全都穿著正裝,面容肅穆,他們是參加談判的主要人員。
司淮和格桑也赫然在列。
司淮十分罕見地打理好了他那一頭亂蓬蓬的白色卷發(fā),臉也是用心洗過的,甚至還撲了點白粉掩蓋常年的黑眼圈,只是因為又一次打擾了他的研究表情略略有些不爽。
葉銘和冬儀很早就來到辦公樓等待了,兩人沒有跟靈人們站在一起,而是站在木槿身后,這是唯恐葉銘又沖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辦公樓的大門敞開著,樓里雪白的光從門口散開來,葉崎川一踏進門就嘖嘖贊嘆了許久,夸贊貴院長品味獨特情趣高雅,專挑這刺瞎人眼的白色作背景。
他當(dāng)然不是這樣說的,可他的意思就是這樣,木槿聽出了他嘲諷的語氣,但她只是平靜地應(yīng)了幾句,臉色不變。
葉崎川又換回了那張笑語盈盈的臉,精神也不錯,看起來并沒有受葉銘昨天那番話太大的影響。
葉銘默默盯著他,喘氣的聲音粗了許多,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壓制住了。
談判的地點自然是在頂樓的會議室,座位的次序是已經(jīng)安排好了的,然而昨晚又有兩位青藤會的干部姍姍來遲,于是只能重新排座位,泡了新鮮的茶擺上點心,一來一去半小時就過去了。
木槿對于形式主義向來是深惡痛絕的,歸葉園沒什么高低上下的規(guī)矩,閑散慣了,但是青藤會的人很在意。
本著客人為上的原則自然要按照人家的意思來辦事,木槿臉上不禁露出些許的不耐。
等到所有人入座完畢,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鐘了。
木槿和葉崎川的地位最高,自然是坐在會議桌最前頭。
海棠坐在她旁邊,對面是一個神情陰鷙的青藤會干部。
那人長著一雙狹長的三角眼,一個彎曲的鷹鉤鼻,看起來十分刻薄。
剛才與他握手的時候,海棠感受到了從他的掌心傳來的魔力波動,帶著很明顯的挑釁意味。
那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靈人到了這個年紀(jì)早就下不來床了,而他又會魔法,那恐怕只有一個解釋。
他是青藤會創(chuàng)造出來的新人類。
新人類向來是兩派最大的分歧點,由于制作方法極不成熟,現(xiàn)今的新人類幾乎都是踩著無數(shù)同期嬰兒的尸骨存活下來的,損失一個都代表著大筆錢財和戰(zhàn)力打了水漂。
所以夏小藍三人的慘死才會引起青藤會如此大的震動。
海棠以為梁派怎么也會顧及一下兩派之間的爭端,沒想到他們完全不在乎歸葉園的意見,派來這么一個陰森森的、一看就不好惹的新人類參加談判。
這算是威脅嗎?
墻上的古鐘敲了十下,在渾厚回聲的繚繞之下,木槿簡單介紹了一下各位客人的身份。
那個渾身散發(fā)著陰冷氣息的新人類名叫谷時健,木槿介紹他的時候,他沒有起身,微微點了下頭算是回應(yīng),孤傲得像是座千年不化的冰山,面上沒有一絲笑意。
這讓在場的靈人們有些不爽,他們大都是少年,年紀(jì)最大的司淮也不過二十五歲,雖然對靈人而言已經(jīng)是爺爺輩的了,可是心智跟一般的年輕人沒什么區(qū)別,有些沖動,藏不住表情。
于是他們臉上都露出些氣憤的表情,大概是出于一種特殊的嫉恨,他們本身對新人類就沒什么好感。
谷時健淡淡地瞥了一眼,目光中的嘲弄意味似乎更濃了。
木槿面露不善,谷時健的目光觸到了她的底線。
葉崎川似乎察覺到了會議桌上逐漸凝重起來的氛圍,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
谷時健怔了一下,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他甩過來的一記凌厲的眼光,立刻低下頭假裝去看手邊那份資料。
葉崎川對木槿抱歉地笑了笑。
凝重氣氛被葉崎川輕而易舉地破解了,坐在靈人中間的格桑抬著眼皮,默默打量著他,對這個看起來沒什么特別的商人有些感興趣。
會議正式開始,大家的目光都被面前那幾份文件吸引住了。
文件上,柳冬旭正露著一個好看的微笑。
海棠站起來介紹柳冬旭和最近幾起案件的情況。
葉崎川翻看著文件。柳冬旭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上次夏小藍三人來這調(diào)查的時候,還借用了他的辦公室。
不過那時他并沒有在意,以為不過是個人形罪的小打小鬧而已,而且那三人是由會長親自欽點的,具體情況他并不了解。
直到夏小藍三人全軍覆沒,他和會長才發(fā)覺,事情完全不像他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我們有個人,與他有過較為深入的接觸?!?p> 木槿話音剛落,歸葉園這邊好幾道視線齊齊地投到葉銘身上,青藤會的人便也跟著扭頭看他,在看到他暗金色的左眼時,都有些驚訝。
被這么多視線緊盯著,葉銘的手心有些冒汗,他求救般地看向木槿。
“葉銘,你來說一下,你跟他接觸的這段時間里,你有什么推斷?”
說完,木槿低下頭小聲地補充道:“不用緊張,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行。”
葉銘站起來,環(huán)顧了一下整個會場,看到葉崎川正靠在椅背上,嘴角噙著一抹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他搓了搓手掌,鼓起勇氣,故作沉穩(wěn)地說道:
“首先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人形罪,因為我面對他的時候,羅盤——就是我們歸葉園用來追捕罪的羅盤,并沒有反應(yīng)?!?p> 會議桌上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大多數(shù)是從青藤會那邊傳來的。
“不過,他身上確實有一些人形罪的特質(zhì)。比如說,他會用魔法,不光喜歡殺戮,似乎更喜歡折磨虐待人,而且還有點行為藝術(shù)的傾向,比如把人體做成藝術(shù)品。我的這個眼睛,就是他的杰作。”
葉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竊竊私語的聲音更響亮了些,那個陰鷙的新人類冷冷開口道:“你們歸葉園的儀器靠譜嗎,該不會只是個棘手點的人形罪,你們搞錯了吧?”
葉銘回答不上來,木槿接過話茬,用同樣冷冷的語調(diào)說:“這個您可以放心,我們這么多年的實戰(zhàn)早就已經(jīng)驗證過無數(shù)遍了,雖然還沒有做到精準(zhǔn),但一個人形罪站在面前,它不可能完全察覺不出來。”
她看了一眼司淮,后者的鼻子已經(jīng)快被氣歪了。
葉銘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繼續(xù)說道:“還有,我參與調(diào)查的那個707兇殺案,男性死者的死因,被鑒定為心臟驟停。”
“但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他是被硬生生抽出靈魂而死的,因為那個人以人類靈魂中的罪惡為食糧,他會把人類的靈魂抽出來,吞食其中的罪惡!”
青藤會的人中發(fā)生一陣不小的騷動,有人小聲尖叫了一聲。
谷時健皺了皺眉,懷疑道:“你們怎么知道?”
“因為她!”
葉銘一指身旁的柳冬儀:“她可以覺察到罪的存在,也可以看到人類的靈魂。劇場血案的時候,我和她都在現(xiàn)場,他吞食罪惡的場景,她全都看到了!”
“嘩!”一陣喧嘩在會議室響起,葉崎川挑了挑他濃密的眉毛,難以掩飾眼中的驚訝。
最后還是谷時健問道:“為什么?”
“原因還不知道,”木槿搶先說,“不過我們歸葉園的所有靈人,都可以證明,她的這個能力已經(jīng)幫助我們很多次了?!?p> 看樣子,她并不想把通靈人的事情告訴他們。
過了一會兒,騷動漸漸平息下來了。
葉銘依舊站著,除去通靈人和那晚中年男人說的話,他知道的基本就是這些,一時間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之下,他有些窘迫。
這時,葉崎川突然問道:
“你覺得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是說,在性格方面。”
葉銘怔了怔,他想了一會兒,猶豫道:“他是個大提琴手,會演話劇,給人的感覺很……優(yōu)雅,總是在笑,殺人的時候也在笑,但是面對他感興趣的人或事又會變得非常瘋狂?!?p> “實際上,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不像是個人。”
葉崎川微微皺眉:“不像人?”
“對?!比~銘點點頭,他想到柳冬旭接受傳喚的那天晚上,他坐在牢房里,向他露出的那個眼神,那個微笑。
當(dāng)時他就覺得奇怪,后來才想明白,一個未經(jīng)風(fēng)雨的少年在那種境況下,卻如此冷靜,給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后來在看到他野獸般冷酷無情的眼睛時,這種感受便更加強烈了。
葉崎川翻看著文件,自言自語的說道:“身份也是偽造的嗎?那他過去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可他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是為了掩藏什么,還是,只是想要有一段安穩(wěn)的生活?”
他仔細(xì)琢磨著,葉銘看到?jīng)]有人注意他了,小心翼翼地坐回座位上。
剛松了口氣,就被葉崎川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嚇了一大跳。
“谷時健,你馬上去查查,全國所有的未破命案中,有沒有和707兇殺案的男性死者相似的死法?”
這一聲吼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谷時健似乎也被嚇到了,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恭敬地回了句“是”,就要站起來往外走。
不料木槿叫住了他。
“不用麻煩了,你要的東西,都在這里?!彼龘P起手中厚厚一打文件。
葉銘和冬儀都有些意外,心想她什么時候做的這些調(diào)查,他們居然完全不知道。
葉崎川一怔,隨即尷尬地笑了笑,似乎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大有些羞愧。
他小看了歸葉園,他想到的東西,木槿不可能沒有想到。
谷時健重新回到座位上,臉上的表情和葉崎川一樣,有些掛不住了。
那些文件上記錄了近幾年來,全國各地發(fā)生的所有類似案件,竟然有十二起之多。
案件統(tǒng)統(tǒng)都是發(fā)生在深夜里,死的人在一人到四人之間,要么是全部死于心臟驟停,要么其中幾人死于心臟驟停,其他的人死于他殺。
這些案件中,其中有五起發(fā)生在凜州市及其周邊地區(qū),也就是柳冬旭的家鄉(xiāng)附近。
而其他的案件則分布在全國各地,其中以華安省居多。
木槿找來了北極星話劇團近兩年的演出行程,發(fā)現(xiàn)有很多行程都能與案件發(fā)生的時間地點對上。
也就是說,707兇殺案根本就不是個例,在此之前,已經(jīng)有很多人因此喪命。只不過當(dāng)?shù)氐木揭驗樽靼讣?xì)節(jié)太少等原因,不了了之了。
像這種被擱置的案子,每年都會有很多很多。
707兇殺案,要不是因為李若心和那個男孩的證言,以及他玩心大起弄出的詭異監(jiān)控錄像,恐怕也會像之前那樣,被擱置下來,他的秘密也不會這么快就被發(fā)覺。
會議桌上出現(xiàn)一陣短暫的沉默。葉崎川看著文件,突然微微一笑,說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