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時健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過身操起拳頭便打。
少年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那只沖自己臉龐而來的鐵拳,瞪他一眼小聲罵道:“你在干什么?”
他看到了少年飄逸的黑色長發(fā),一瞬間真的以為是那個人來了。
不過他很快就看清了少年的臉,全身的汗毛一齊抖了兩下便垂下來,脖子上暴出的冷汗順著他的脊背一直流下去。
他心有余悸地望了望四周,擦著脖子說:“你這人怎么神出鬼沒的?還跟他這么像,我還以為是他來了呢。”
何頌翻了個白眼,沒有理他。
他注意到少年的腰間掛著幾個黑色的護目鏡,少年的臉上也戴著一個,將他的半張臉都擋起來,所以他并沒有看到何頌的白眼,否則以他的脾氣,一定會覺得自己受到了蔑視而暴跳如雷。
他指著護目鏡,問道:“這是什么?”
何頌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又用擋在目鏡后的銳利的眼神看向他:“你沒有接到總部的命令嗎?”
谷時健回答:“我的通訊器壞了,總部有什么新命令嗎?”
何頌了然地“噢”一聲,摘下一個目鏡丟給他:“新的作戰(zhàn)計劃,利用鳩鳴山的晨霧對目標進行突襲作戰(zhàn),這個目鏡可以幫助我們在濃霧中看清東西?!?p> 谷時健檢查了下手中的目鏡,上面沒有印青藤會的標志。
不是自家的東西,他有些遲疑,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許他猶豫,畢竟在濃霧中作戰(zhàn),真的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他一邊戴目鏡,一邊對何頌說:“剛剛我在那邊發(fā)現(xiàn)一枚腳?。ㄋ瘉頃r的方向伸手一指),42碼鞋,如果是他的話,很可能就在這附近……”
何頌打斷他的話,微微揚起下巴向前方示意,淡淡地說:“嗯,你猜的沒錯,他就在那里?!?p> 谷時健的動作僵住了,他剛把目鏡戴在頭上,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來,就這樣停在了半空,配合著他此時目瞪口呆的表情,有些滑稽。
他機械般地轉(zhuǎn)過頭,隨著他視線的轉(zhuǎn)移,霧氣像被風吹散了一樣向四周散去,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前方不到一百米處,孤零零站著一個身影。
那人背對著他,站在一塊又大又平又光滑的巖石上,向遠方眺望。
他似乎也被霧氣迷住了眼,不知道該往哪走,便索性不走了,原地坐下來閉目休息。
谷時健突然感到萬分慶幸,他剛才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刻意壓低音量,才沒有被對方發(fā)覺。
更早一些,如果他飛奔的時候沒有被何頌攔住,那他恐怕會直接一頭撞到那人身上。
兩人躲在一棵榕樹后面,默默觀察少年的一舉一動。
谷時健輕聲問道:“怎么辦?”
何頌正擺弄著手中一塊電子屏,把他們的定位發(fā)送給接收到命令的所有靈人:“不知道,不過援兵很快就會趕來吧,最近的一個小隊離我們只有五分鐘的路程。”
何頌把電子屏豎起來,屏幕上布滿了紅色和藍色的小點。
紅色代表歸葉園,藍色代表青藤會,這是木槿和葉崎川為了方便發(fā)號施令而準備的追蹤器。
他居然有只有指揮部的人才能拿到的追蹤器,谷時健一時有些錯愕,同時在心里升起的還有嫉妒。
他身為葉先生的親信,都沒能拿到指揮的權(quán)利,而這個少年,聽說前段時間才剛剛和歸葉園和解,都沒怎么受過正規(guī)系統(tǒng)的訓練,就被賦予這么大的權(quán)力。
為什么?只是因為他是金色光華嗎?
谷時健的心里翻江倒海的時候,何頌一直在斜眼打量他。
他的兩手空空,似乎什么武器都沒有,不過他腰間的皮帶上掛了數(shù)個形狀不一的空間法器,左手腕上戴著的手環(huán)也不像凡品,總之這個人深不可測,身上也許有無數(shù)個用來保命或是補刀的手段。
何頌收回目光,看向不遠處那個靜坐的身影,語氣微嘲說道:“你的法器都能用吧,這次可不是剛才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戲了,跟他的正面對戰(zhàn),稍微恍惚一下,就有可能喪命。”
谷時健出人意料地沒有被他語氣中的嘲諷激怒,他皺眉看著他。
少年認真地一點一點把袖子卷起來,然后握著一把普通的銀劍,邁開步伐向那邊走去。
谷時健叫住了他:“你不等援兵了嗎?你這樣直接沖上去,就不怕死嗎?”
何頌的腳步?jīng)]有停頓,目光平靜地直視前方:“人一多他可能會察覺,偷襲的可能性就小了。”
“而且,我不會死的,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死?!?p> 分流的山溪在腳下的巖石上留下新鮮的水痕,過不了多久,這里就會形成一條新的河流,一道新的山谷。
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在他們死去之后,也就只有那些默默無聞立在一旁的樹能記得了。
何頌輕巧地越過那道細細的水流,向不遠處那個身影走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就想到了這些。
如果樹也有意識的話,那它們大概是世間最見多識廣的物種吧。
它們只需要立在那里,就能將人世間一切善良的、罪惡的、光明的、陰暗的人情與交易盡收眼底。
何頌對這一點深信不疑,所以他一點都不害怕,有一天他會被所有人忘記。
他是一個孤獨的人,真正孤獨的人不會渴望留在別人的記憶里,只要樹木記得就足夠了。
原本是這樣的。
但是他悲哀地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真正孤獨的,所以他身在鳩鳴山,情思卻像一根線一樣牢牢地系在另一端,時不時地拉扯一下他的心臟。
何頌距離那人有一百米,短短的路程,他想到了很多,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來到了那人的身后,停了下來。
那人的黑色長發(fā)掛上了水珠,看起來有些沉重。
他背對著何頌,盤腿坐在巖石上,一動不動,像極了一尊沉默的石像。
在沒有戰(zhàn)斗沒有敵手的時候,他的沉默、平靜和耐心簡直超出了想象的范疇。
好像他是一個來大山里進修的旅人,但實際上他卻是個正在被兩大靈人組織聯(lián)手追殺的怪物。
何頌感到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就像葉銘第一次在警局的夜晚見到他時的感覺一樣,讓人不由發(fā)出“他到底是不是個人類”的疑問。
何頌搖了搖頭,伸手把目鏡推到了額頭上。
眼睛觸碰到一片清涼的水汽,他使勁眨了眨眼,眼前又變得模糊起來。
他離那人已經(jīng)很近了,不會超過十米,但在霧氣的阻隔之下,少年黑色的背影像是在隱隱約約的縹緲,好像離得特別遠,又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他拿出電子屏瞄了一眼,最快的幾個紅點已經(jīng)近在咫尺,是從斜前方過來的。
而在周圍,還有大批大批的紅點藍點向目標所在的位置進發(fā)。
戰(zhàn)力看似很多,但其實,為了避免大規(guī)模的傷亡,主力僅僅只有他和另外幾個血紅光華的靈人新人類,其他靈人只在遠處觀望以防萬一。
何頌重新戴上目鏡,雙手握牢劍柄,把銀劍豎在胸前。
他屏住呼吸,雙腳開始慢慢移動。
他胸前衣襟上掛著的徽章,其實是一個法器,可以隱匿他周身的魔力波動,但是只要他稍微釋放一丁點的魔力,法器就會不攻自破瞬間失效。
其中大概只有零點零一秒的間隔,但是這點時間,足夠他在對方還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完成攻擊。
何頌一點一點靠近,目標還是沒有動作,這讓他稍微安心了些。
以他對目標的了解,他不是那種能夠沉下氣等待獵物上鉤的人,他只會把獵物逼到窮途末路然后將其撕碎。
何頌對著少年的頭部,舉起了手中的劍。
腳下的步伐沒有一點動靜,他閉了閉眼——又猛地睜開。
與此同時,魔力突然迅速地通過他的手心涌入他高舉的劍上。
銀劍的尖端出現(xiàn)一團愈來愈明亮的金色光輝,像一朵盛開在玄鐵上的蓮花,又在半空中突然爆開,金色的光芒像汁液一樣灑滿了細長的劍身。
同時他的步伐陡然加快,向阿萊亞里斯猛撲過去。
銀劍的目標是少年的頭顱,最好整個貫穿他的腦部再從前額伸出來,金色光華的魔力從破開的門戶長驅(qū)直入,將他的靈魂連同靈府一同攪個粉碎。
這一擊是帶著必勝的信念的,至少何頌想象不到,如果這一擊失敗了,接下來他們還有什么機會能打敗他。
然而,何頌的劍還沒有接近少年的后腦,就聽到“咣”的一聲,像是碰到了一面無形的墻壁,何頌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扛下了自己的攻擊,手中的劍被震得飛了出去。
在何頌驚駭?shù)哪抗庵?,將少年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那道無形的魔法罩,開始顯現(xiàn)出來。
上面多出了無數(shù)道閃著金色光輝的裂紋,然后爆發(fā)出絢爛的金光,魔法罩在光芒中變得粉碎,慢慢消散在空中。
少年劇烈地咳嗽幾聲,身體前傾吐出一口血水,捂著胸口用詫異的目光向身后看去。
在此空當,何頌雙腳一躍,急速向后掠去,瞬間便隱沒在霧氣中。
阿萊亞里斯沒有看到襲擊他的人,但是,跟隨破碎的魔法罩一同反噬回自己體內(nèi)的金色光華,還有這滿天飄散的金光粒子,都讓他的心情再度愉悅起來。
“你終于肯出現(xiàn)了嗎?”
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活動了下手腳。
何頌的魔力波動再次被隱藏起來,濃郁的霧氣將他的視線阻隔在五米之內(nèi),他跳下巖石,踩著松軟的泥土,向何頌消失的方向走去。
正在這時,霧氣中傳出一聲大吼:“罌粟,攻擊!”
阿萊亞里斯怔了一下,接著本能地閃身躲避。
有一道綠色的魔法光波從他身后的霧氣中射出來,他險險地躲開了,左臂擦著光波而過時,沾上了兩顆綠色的粒子。
等等,綠色?
即便是阿萊亞里斯這樣不怎么了解靈人的門外漢,都知道各個等級的靈人中都是沒有綠色光華的。
那這綠色的魔法光波又是從何而來?
阿萊亞里斯袖子上的兩顆粒子,在接觸到水汽之后,突然從中間分裂開來,兩株細小的幼苗頂破了外殼。
周遭的霧氣以驚人的速度被它們暢快吸收著,隨著霧氣的越發(fā)稀薄,眼前變得清晰了許多。
兩株幼苗喝飽了水汽,身子一挺,開始生長出翠綠的枝蔓。
成千上萬根枝蔓一層疊壓著一層,瞬間將阿萊亞里斯的身體緊緊纏起來,阿萊亞里斯站立不穩(wěn),一頭摔倒在地,壓斷了幾根藤蔓。
而更多的、更為粗壯的枝蔓還在不斷生長出來。
遠處,一個頭發(fā)染成茶色的少女半跪在地上,左手套著一個很大的青綠色手套,正按在地面上。
她腳邊的草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黃,像被吸去了靈氣。
少女名叫罌粟,血紅光華靈人,S1小組組長,在何頌到來之前,一直是歸葉園的王牌。
她左手的手套,遠遠看去,像一個巨大的蛙蹼。
五個手指頭上各有一塊堅硬的突起,能夠固定在地面或樹皮上,手心位置有一圈細小的孔洞。
這是獨屬于罌粟的法器,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叫草木翁。
它能夠吸取自然界一切植物的精氣,使之轉(zhuǎn)化為靈人本身的力量,在近幾年的法器評定會上,都一致被評定為特等法器。
同時也是古榮國歷史上所記載的“百器榜”的前十名中,跨越了千年時光所最終流傳下來的三大法器之一。
僅此一件,再無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