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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記事

第二十四章 人們

滄海記事 尋找秋天的狗 7881 2020-05-15 10:35:49

  晌午時(shí)分,周二爺和崔氏遣散了下人,悄咪咪地來到女兒的屋門口。自兒女進(jìn)京都,這宅子里就剩下他們老兩口,倒也感覺空落落的。

  下人們都想著,老爺夫人可能是想念小姐少爺們了,便都識(shí)趣地退到了院子外頭。

  爾玉的房門緊閉著。

  周二爺和崔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交錯(cuò),似乎是在交談。

  ——你去敲門。

  ——我不。

  ——你快去。

  ——你怎么不去?

  老夫妻間,經(jīng)年的相處,形成了如此默契,通過眼神便能明白對方想說的話。

  最終,還是周二爺落了下風(fēng),先是輕輕地敲了敲門,半天,見屋里沒動(dòng)靜,才推開房門。

  木門“吱嘎”地一聲開了,帶來正午的一大片陽光。

  “爾玉?姑爺?”周二爺一腳踏入屋內(nèi),便覺蘭香撲鼻,下意識(shí)地把頭轉(zhuǎn)過去,避開床的方向。

  崔氏在他身后擰了一把,道:“怎得稱姑爺,應(yīng)當(dāng)尊一聲仙君,你怎么越老越不懂規(guī)矩了。”

  周二爺吃癟,不過想起謝昉對自己的恭敬模樣,抖了抖自己寬大的衣袖,把崔氏的手抖了下去,又正了正自己的衣襟,道:“爾玉是我的寶貝閨女,他娶了我的寶貝閨女,我自然應(yīng)當(dāng)稱一句姑爺?shù)?。?p>  崔氏聽他說“娶”之一字時(shí)便色變,壓低聲音道:“你若是說順嘴了,出去也亂說,到時(shí)候全家都要跟你去吃牢飯!我們的閨女在京都....沒了,現(xiàn)在她是公主殿下,是嫁給仙島的公主殿下?!?p>  崔氏把“仙島”二字咬得死死的,周二爺便也不好說什么,他心下也有了盤算,崔氏所言的確有理,只是如今他放在手心里的明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嫁了,他心底到底也是有些酸楚的。

  可是天家下的旨,世上又有誰敢違逆呢?

  崔氏先一步進(jìn)了屋,環(huán)顧四周,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好像從來都沒有人住進(jìn)來過。唯獨(dú)桌上擺了一張字條——

  “安好,已繼續(xù)前行。”

  那字蒼勁有力,清瘦而聚氣節(jié),周二爺捧著字條端詳了好一會(huì)兒,連聲道:“好字,好字啊?!?p>  落款的“小婿敬上”更是讓周二爺舒心不已。

  見女兒有了穩(wěn)妥的依靠,周二爺瞇了瞇眼睛,捋著胡子,目光放得極遠(yuǎn)——

  “想什么呢?”崔氏捏了下周二爺?shù)男渥?,卻見他不動(dòng),定定地看著遠(yuǎn)方。

  或許是許久都沒見過自家丈夫這般模樣,崔氏一時(shí)間有些愣住了,好一會(huì)兒,才聽到丈夫壓低聲音,對自己說:“今日天不亮的時(shí)候,我來送字條,姑爺聞聲便醒了,我與他聊了幾句。”

  周二爺瞇著眼睛,鼻尖蘭香縈繞不散,仿佛時(shí)間倒流,太陽回到了沒升起的時(shí)候。他蹲在房門外,自家女婿蹲在房門內(nèi),兩個(gè)男人透過門縫小聲地說著——

  “岳父聽小婿一言,不日圣上將對老太師發(fā)難,萬望岳父做好準(zhǔn)備?!?p>  門里人聲音低沉,讓人產(chǎn)生莫名的信任。

  “時(shí)局動(dòng)蕩,這樣也保全了周家,大亂避世,只盼岳父在聽得消息以后能盡快攜全家找一處偏僻的地方避難,一年后的今日,小婿會(huì)在此等候,再議將來?!?p>  ......

  京都。

  徐景和在祭天禮之后的第二天才被放出來的。

  灰頭土臉地出宮,圣上給了敬儀長公主體面,才賜了轎子,不至于讓徐景和太難堪。回到寧王府時(shí),寧王夫婦倒是同尋常一樣,對她禮遇有加,可是不知為何,打從宮中回來,徐景和看這些人的笑都變了味——好似都在變著法兒地譏諷著自己。

  當(dāng)夜府里又有一批珍寶遭了殃。

  “這人有毛病吧?”

  李嫻坐在寧王妃身邊,正在剝著葡萄皮,那邊打砸聲太過刺耳,在靜謐的夜里更加讓人煩躁。

  明啟和爾賢準(zhǔn)備回崇州了,李嫻這些日子都沒見明啟,心里本就不爽快。徐景和沒回來的日子倒還好,她一回來,府里鬧了個(gè)雞飛狗跳,李嫻本也是個(gè)暴脾氣,容忍至此已屬不易。

  “隨她砸去吧?!睂幫蹂鷩@了口氣,道,“也不知雋之最近都忙些什么,早出晚歸的,不過這樣也好,倒避開了這位姑奶奶?!?p>  “娘,你沒發(fā)現(xiàn),我哥自從娶了這個(gè)瘋子,就變得很奇怪了么?”李嫻把葡萄皮扔在一旁的碗里,將果肉喂給寧王妃,“從前他隔個(gè)幾天就要同我吵兩句,如今我見他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別說吵嘴了,就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娘,你后悔給他娶這個(gè)女人么?”

  寧王妃嚼著女兒喂過來的葡萄,頗為無奈地?fù)u了搖頭:“都這樣了,還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說法。雋之也是為了你們爹...唉,早說了回封地去,哪還會(huì)出這些事。”

  “小姐...小姐!”一個(gè)穿著黃衣服的丫鬟從門外撲了進(jìn)來,跪在地上,抖個(gè)不停。

  寧王妃皺起眉,斜睨了她一眼:“天大的事,能這般失態(tài)?等下去領(lǐng)罰,真是給府里丟人?!?p>  李嫻倒沒管那么多,繼續(xù)剝著葡萄皮,不緊不慢地問道:“怎么了?別說是那院的郡主娘娘把家里的東西都砸光了,現(xiàn)在要我去庫房里給她取一點(diǎn)?”

  “小姐...”黃衣丫鬟抬頭望向李嫻,含著淚,又不敢對上她的目光,再叩首,道,“奴婢方才去收您白日里洗的裝干花的罐子...奴婢...奴婢知道您愛重那罐子還有罐子里的花,便小心著去拿,誰知..誰知路上正巧遇到世子妃娘娘,她...她把罐子和干花全都....”

  “全都怎樣?”李嫻猛地站起來,瞪著微微發(fā)紅的雙眼,上前幾步,揪住那黃衣丫鬟的領(lǐng)口,惡狠狠地問道,“我的花和罐子怎樣了!”

  “全都碎了?!蹦屈S衣丫鬟是帶著哭腔說出來的。李嫻跌坐在地上,感覺眼前一片恍惚。

  那些干花,都是周明啟從江南寄回來的。

  那罐子,是他親自挑來送給她的。

  周明啟說,這樣別致的花,要配素色的罐子,才能不落俗套....

  全毀了。

  李嫻也顧不得寧王妃在身后的呼喊,發(fā)瘋了似的沖向徐景和的院子。

  那院子里一片狼藉。

  從屋里到屋外,甚至到通往正廳的通道里,都是些破碎的東西。

  李嫻一眼便從那中間看到了她的干花。

  那些讓她開心了幾個(gè)晚上,聞了許久都舍不得放下的花。

  好像都是那少年身上獨(dú)特的香氣。

  李嫻跪在地上,不顧碎瓷片扎傷了自己的手和膝蓋,就那樣捧著那七零八落的干花,不停地流著眼淚。

  寧王妃從后面趕過來,見到李嫻這副模樣,也是吃了一驚,旋即想要扶起女兒??墒撬齾s甩開了母親的手,紅著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到徐景和的屋里。

  寧王妃心道不妙,不知如何是好,想著叫下人去喊寧王來幫忙,又覺得寧王來了也做不了什么,只有添亂的份。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shí)候,屋里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

  “李嫻,你瘋了么!”

  寧王妃帶人跑進(jìn)屋,只見李嫻與徐景和扭打成一團(tuán),徐景和的發(fā)髻被拆得零零落落,就好像是堆在府門口的稻草堆一樣。

  “王妃不好好管管你這瘋女兒!若是有病,便去治病,這般待我作甚!”

  徐景和和李嫻被下人們強(qiáng)制分開,李嫻猶瞪著眼,想要再?zèng)_上前去給那女人幾巴掌。徐景和也被按在另一邊,卻率先對門口的寧王妃發(fā)難。

  寧王妃也在氣頭上——本就是她徐景和鬧個(gè)沒完,這回到怪起嫻兒來了?

  “郡主娘娘沒日沒夜在我府上摔打,不知道的以為我寧王府苛待了您,給您逼瘋了?!睂幫蹂S道。

  “你...”徐景和氣得氣息不穩(wěn),險(xiǎn)些一口氣沒喘上來,她指著李嫻,道,“你跟你哥一個(gè)德行,都被周家那些下賤的迷得七葷八素的,呸!要不是圣上下旨,你以為我會(huì)嫁給你哥?全京城那么多豪門顯貴,你們以為..你們以為我是求著嫁過來的?!”

  “呸!你才是個(gè)下賤坯子!”李嫻眼淚都不知流過幾行了,猶豎著柳眉,怒斥道,“那周家的二姐姐樣貌品性哪點(diǎn)都高過你,你在她面前連個(gè)螞蟻都不如,不過就是仗著你娘是敬儀長公主罷了!你若是換個(gè)娘,縱得你這性子,早不知被休了幾次了!”

  眼看著李嫻都要罵到長公主頭上去了,寧王妃心道不好,趕緊道:“這都沒完了是吧,好端端的提人家周家干什么!這些事若是能解決,便解決,解決不了,左不過是鬧到圣上跟前兒,討了個(gè)和離罷!”

  “你們寧王府敢跟我和離?我娘是敬儀長公主,我爹是徐相!沒了我,你們寧王府還想在京中立足?”徐景和發(fā)瘋了似的怒吼著,卻沒注意到門口又站了個(gè)人。

  男聲低沉沙啞,仿佛陳年的佳釀,入耳有無限的回味。只是那聲音卻冰冷異常,在一場鬧劇中,格外清晰。

  “按你這么說,我寧王府沒娶你之前,還算不上王府了?”

  李雋之披了一身月華,站在門口。長身玉立,少了幾分少年人的浪蕩,多了些成熟、穩(wěn)重,甚至...孤獨(dú)。

  徐景和不再言語,悲憤地把頭轉(zhuǎn)到了另一個(gè)方向,不去看李雋之。

  李雋之倒也沒管那么多,徑直走了進(jìn)來,示意下人將李嫻松開,便又向?qū)幫蹂玖艘灰荆骸昂翰恍?,明日便去向圣上求和離?!?p>  “未來,我寧王府如何,便與郡主娘娘再無干系,愿娘娘能早日找到門當(dāng)戶對的如意郎君,可別在我們這種小門戶上浪費(fèi)時(shí)間。”

  李雋之面無表情地說著,好像是在陳述一些不容否定的什么,毫無波瀾。

  徐景和怔怔地看著他,難以置信似的:“你...你要休我?”

  “小門戶怎敢休您,”李雋之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是和離,郡主娘娘?!?p>  “李雋之!”徐景和嚎啕,“我做了什么你要這樣對我!你娶了我以后,便這樣晾著我,如今還要怪我跟你鬧么!”

  李雋之冷眼看著。

  “你知道我有多想嫁給你么,李雋之....世子爺!你為何讓我如此難堪....我是敬儀長公主的女兒啊...我是圣上最敬重的姐姐的唯一骨血啊!我對你們家只有利處,你為何要這樣作踐我!”徐景和哭得撕心裂肺,“從成婚到現(xiàn)在,你我不過同房兩三次,你就這樣厭棄我么?若是換作周爾玉,你還會(huì)這樣做么?!”

  周爾玉?

  李雋之瞇著眼睛想了想。

  這是他第一次聽進(jìn)去徐景和說的話,若是自己娶了周爾玉,會(huì)是什么樣呢?

  那應(yīng)當(dāng)是...天天拌嘴,自己卻總是生不起來氣,反倒更加寵著她。

  那自己便不必忙活著這些,同她在一起,一切便都好起來了...他什么也都不想要了。

  若是娶了爾玉,那便可以帶著爹娘妹妹回到封地,去游山玩水,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管圣上會(huì)不會(huì)奪了寧王的名頭,反正他也不想要,只要和她在一起....

  徐景和的哭聲將他拉回現(xiàn)實(shí),一切美好均破碎在此,破碎在這個(gè)女人身上。

  李雋之搖了搖頭:“我已盡我所能敬你重你,是你想當(dāng)然的太多了?!?p>  “李雋之!我就算死,也不會(huì)同你和離!你更別想休掉我,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元配!是你的發(fā)妻!”

  ......

  外面下雨了。

  李雋之站在雨中,沒有打傘,就那樣直愣愣地被雨淋著。

  李嫻走到他身邊,一樣沒有打傘,也一樣直愣愣地淋著雨。

  見妹妹來了,李雋之的眉頭才舒展些,他從懷里掏出一只七寶鐲子,遞給她,道:“周明啟托我給你的,他過幾天便啟程回崇州了。你的婚事,也是歸圣上做主的,妹妹,有些事該放下就放下吧?!?p>  李嫻接過手鐲,放在手里細(xì)細(xì)摩挲。

  “哥,那你放下了么?”

  雨一直下。

  此時(shí)此刻,張子敬也淋在雨里。

  太師府的轎子正在自己的面前,那日思夜想的人,也正在轎子里。

  張子敬伸出手,想去掀開那轎簾,告訴那個(gè)姑娘,自己有多歡喜她。

  可是...天上的仙子,怎么會(huì)對俗世的匹夫動(dòng)心。

  張子敬低下頭,任雨打在他的身上。好似一只受傷的小獸,窩在那,一動(dòng)不動(dòng)。

  終究還是一把傘擋在他的頭上,遮住了風(fēng)雨。

  張子敬驀地抬頭。

  爾賢站在他的身邊。

  明啟在轎子里沖著二人揮了揮手,便帶著下人往前走了幾步,意思是二人可以放松些聊。

  起初還在心里準(zhǔn)備了很多話,可是見到了眼前人,張子敬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該說些什么呢....

  “小張將軍?!?p>  那熟悉的聲音,那熟悉的人...張子敬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站了起來。他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似的,目光灼灼,好像要把眼前的姑娘刻到骨子里。

  這樣絲毫不加掩飾的目光,讓爾賢有些不自在,她刻意地挪開了視線,輕聲道:“小張將軍前途大好,張將軍又得圣上器重,未來會(huì)有無可估量的功績,可千萬別耽擱在了兒女情長上?!?p>  “不能和心愛的人相守,要這些虛名作甚?”

  爾賢頓了頓,道:“小張將軍應(yīng)是滿心家國大義的,不應(yīng)...”

  “周爾賢,”張子敬打斷她的話,“你告訴我,我只要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也好?!?p>  “我已為他人婦?!?p>  “那又如何?你去和離,哪怕你去要一封休書,爾賢,這些都沒關(guān)系的,或者我去替你要,由我家出面...爾賢,只要你點(diǎn)頭,你什么都不必?fù)?dān)憂,我都能替你做好。”

  “你真是荒唐?!?p>  “爾賢,我真的真的...我想把我有的最好的都給你,爾賢,求求你....”張子敬說著,慢慢低下了頭,也不知他臉上的,是淚水,還是劃過的雨水,“我知道你在許家的日子過得不好,求你,爾賢,跟我走,好不好?我愿意把我所有的身家都交到你名下,我一輩子只有你一個(gè)人,我....”

  “夠了?!睜栙t冷著臉,看不出悲喜,“如今我還沒被夫家休棄,斷不得行此荒唐事。小張將軍,你年紀(jì)小,我只當(dāng)你吃醉了酒?!?p>  “你不愛他!周爾賢,你問問自己的心,你不愛他,為何不放過自己?我等你還不成么?我等你從許家走出來,我再風(fēng)風(fēng)光光迎你進(jìn)門....”

  張子敬說完,爾賢許久沒回話。

  恍惚了半天,好像少年時(shí)那滿心的期待又涌上了心頭,不知為何,爾賢想起了開在她閨中的青杏,那般澀,又帶著絲絲的甜味...

  她愛許孝伯么?

  在許家的這三年,她只學(xué)會(huì)了如何去做一個(gè)合格的妻,一個(gè)合格的兒媳,卻從沒學(xué)過如何去愛一個(gè)人。女子應(yīng)當(dāng)用“愛”來衡量婚事么?爾賢不明白,所以她不敢去做決定。失去了生母,她自幼便被撫養(yǎng)在崔氏膝下,學(xué)的都是女子該如何順從丈夫,愛戴丈夫,規(guī)勸丈夫??墒?..她永遠(yuǎn)也學(xué)不會(huì)像自己妹妹那樣勇敢。

  妹妹不管做了什么,還有回頭的余地,還有可以棲息的港灣,所以妹妹敢做許許多多的、在爾賢眼里看著是荒唐的事。

  可是自己不敢。

  她沒有退路。

  她不敢瘋。

  想到這兒,爾賢不禁想起那遠(yuǎn)嫁的妹子,稀里糊涂地上了心上人的喜轎,這到底是一場緣分,自己倒有些羨慕她。

  從前都是自己護(hù)著妹妹,她也知道,爾玉一直都很依賴自己。可是現(xiàn)在的爾賢卻分外地想要變成爾玉,想去張開雙臂,去逆風(fēng)飛著,去享受著完全為自己而活的人生。

  思緒終究還是會(huì)被帶回來的。

  末了,爾賢輕咳了一聲:“小張將軍,有些緣分,生來便注定了沒有結(jié)果。能和你相逢一場,足夠了,我不敢再奢求別的。您是能睥睨萬里的雄鷹,是我朝未來的一顆將星,莫要為我這浮萍,丟了身份?!?p>  “爾賢,我...”

  “婦人祝將軍余生平安喜樂,早日覓得一份好姻緣。”

  爾賢沖著張子敬行了個(gè)大禮,便將手中的傘放到張子敬手里,頭也不回地踏入了雨中。

  就是這樣么?

  張子敬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

  只能這樣么?

  “周爾賢!”

  那一聲撕心裂肺,可是前面走著的人兒,連頭都沒回。

  轎中,周爾賢別著頭,不斷地用帕子拭去臉上的淚。

  明啟坐在一旁,心情十分復(fù)雜。

  一切從一開始就是既定的,走到這一步,每個(gè)人心里都清楚,這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可是為什么心里都那么難受。

  “大姐還要回許家么?”明啟低著頭。

  “嗯?!?p>  “可是我們從崇州來的時(shí)候,你是做好了和離的打算的?!?p>  “我若從許家走了,去到哪里?”爾賢笑著看明啟,表情比哭還難看,“在家待一輩子么?我如何好意思..或是再嫁?我若是再嫁一個(gè)這樣的人家,那這場和離還有什么意思。在太師府幫著祖父管院子的時(shí)候,學(xué)了好些東西,許孝伯雖然不成樣子,但是許家的二老對我甚好,我不能就這樣走了?!?p>  “姐,你是愛小張將軍的,對么?”明啟嘆了口氣,道,“你不愿他為你放棄太多,更不愿...”

  更不愿他娶一個(gè)二嫁女子,辱沒了門楣。

  爾賢一直在這禮法中掙扎著,好不容易想要掙出來,看看外面的天地,可是到底還是被一棒子敲回了束縛里。

  她這樣的女子,不該,不配。爾賢搖著頭,想著。原來在牢籠里待久了,便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卣J(rèn)為牢籠是對的,外面的自由,永遠(yuǎn)是錯(cuò)的。

  永遠(yuǎn)。

  錯(cuò)。

  ......

  爾玉坐在一頭小驢上,正抱著謝昉的劍,吹著口哨,盡情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不知謝昉是如何答允她這無理請求的,二人從崇州出來以后,沒有如原定的計(jì)劃一樣,趕上前往東海的木頭隊(duì)伍,而是買了頭小驢,慢悠悠地繞去了西南,再從西南往東海走。

  謝昉牽著驢,走在前面,時(shí)不時(shí)回頭看看那個(gè)小姑娘,目光分外柔軟。

  “我從小就有個(gè)夢想,就是能在一座小城里開一家小店,待到在那座城里待膩了、煩了,再去尋一處別的地方,從頭來過,就這樣走走停停,一生就過去了?!睜栍窕沃?,伸手撫摸那驢子。那驢脾氣也驢,被摸了兩下,便不耐煩地叫了兩聲,本想著撒撒歡嚇一嚇背上這人,可是那驢子實(shí)在懼怕謝昉,看到他睨過來的目光,便慫慫地低下了頭。

  “好啊,等我們到了益州,便可以在那待上一陣子?!敝x昉偏了偏頭,仿佛那溫柔的歲月就在眼前似的。

  “那我們開個(gè)什么店呢?”爾玉絞著袖子,抱著劍的動(dòng)作下意識(shí)地緊了緊,突然,她靈機(jī)一動(dòng),“你這劍不錯(cuò)啊,不如我們開個(gè)賣劍的鋪?zhàn)?,怎么樣!?p>  謝昉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會(huì)用劍,不會(huì)鑄劍。賣武器的鋪?zhàn)樱蠖嗍亲约鸿T的,恐怕不會(huì)愿意把武器給我們再賣?!?p>  “我還沒見過你用劍呢?!?p>  “找到了住的地方,便給你看看?!?p>  爾玉坐在驢子上,滿心都是歡喜。她忽然想到,未來的日子、歲歲又年年,都能和這個(gè)人在一起,這是多么充實(shí)而幸福的生活。

  到了益州邊界的時(shí)候,夜也已經(jīng)來臨了。

  謝昉和爾玉投宿在一處較小的客棧里,那驢子也被伙計(jì)牽到馬棚里,享受著馬兒才有的待遇。

  益州比崇州富裕,吃食的花樣也更多。謝昉向來對吃的要求不高,但是看著爾玉望向廚房那眼巴巴的神情,還是忍不住在客棧的一樓坐了下來,同爾玉點(diǎn)了些葷食。

  一樓里坐的人不算太少,雖然這個(gè)客棧實(shí)在地處偏僻,但是來往益州的人大多要經(jīng)過這條路,這處便也算熱鬧。

  小店里的廚子不多,上菜更慢了一些。爾玉趴在桌子上,盯著謝昉舍不得移開眼——真好看呀,這副皮囊,怎么看都是不厭的。

  謝昉剛想說話,便聽身后有一頗為熟悉的男聲響起——

  “謝兄?”

  來者穿了通身的綠,頭上歪歪地扣了個(gè)金冠——想扮成一副風(fēng)流樣子,卻舍不掉珠光寶氣,好奇怪,好奇怪。

  謝昉轉(zhuǎn)過身,臉色一黑,不大情愿地拱了拱手,道:“陸公子?!?p>  要說起這個(gè)陸公子,謝昉真的頭大,如同爾玉見到李雋之一樣,想逃卻逃不掉。初見陸公子時(shí),他被一伙歹人搶劫,謝昉路過,施以援手,這位陸公子便跟冤魂似的纏上了自己。陸家是西南一代開錢莊的,有兩位公子,大公子負(fù)責(zé)打理產(chǎn)業(yè),而這位陸二公子陸元寶,便順理成章地整日吃喝玩樂、好不快活。

  陸元寶纏上謝昉以后,便常常拉著他去秦樓楚館閑逛,謝昉當(dāng)時(shí)在等祖師爺?shù)南?,只能留在這里,念在陸元寶只是去聽曲兒喝酒的,謝昉便也隨著他去了。

  陸元寶很有音律天賦,謝昉興致來了,便化名“謝銅錢”給他的曲子填些詞,這對“元寶銅錢”的曲子,在西南一代甚是流行。

  收到了祖師爺?shù)南⒁院螅x昉便一日不敢耽擱,繼續(xù)往京都趕。陸元寶失去了“謝銅錢”的詞,搞得自己的曲子也沒了魂靈,郁悶了好一陣。

  有緣千里來相會(huì)呀,陸元寶搓了搓手,大咧咧地坐到了謝昉桌上,嬉笑道:“謝兄,這么久不見,我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了,你也不給我傳個(gè)信來?!?p>  謝昉低頭抿了口茶,陸元寶這才注意到桌子上還有一個(gè)人,還是個(gè)長得挺好看的女子,他看了看爾玉,又看了看謝昉,道:“謝兄,這位美人是....”

  爾玉看陸元寶和謝昉也是挺熟的,剛想自我介紹一番,還沒開口,便被謝昉打斷。

  謝昉看了他一眼,眼神頗為不善:“我家娘子?!?p>  “哦哦哦,”陸元寶諂媚地笑了,“那便是嫂嫂了,在下是陸家錢莊的陸元寶,西南這一帶,您好好玩,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報(bào)上我陸元寶的名字便好!”

  突如其來的大禮,爾玉尷尬地笑了笑,好像從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gè)人——

  “不瞞你說啊——我們寧王府啊,就是錢太多了,沒地方花,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給你買什么。就算你想要京都的半座城——”

  記憶里那個(gè)浪蕩的世子爺越來越遠(yuǎn),爾玉還有些心酸,不知道這位兄弟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家里的錢有沒有被他敗光?

  眼前這位爺和京都的世子爺,若是有朝一日得以相見,那恐怕要激動(dòng)地拜把子了吧。

  ......

  爾玉吃得飽飽的,躺到了客棧二樓房間的大床上。

  謝昉尋了小二要了熱水,又買了些香氣馥郁的花,灑在浴桶里。

  “阿玉,要洗澡么?”

  感到身邊的床往下塌了一塊,爾玉便知他正坐在自己身邊,蘭香縈繞在鼻端,爾玉含笑把臉埋在他胸前,耍賴道:“好累,你給我洗?!?p>  謝昉哭笑不得,伸手刮了刮爾玉小巧的鼻子,道:“你還沒累夠?”

  懷里人使勁蹭了蹭,聲音像小貓一樣,懶懶的、糯糯的:“哇,大灰狼又要吃小白兔了嗎?小白兔好怕怕?!?p>  謝昉沒忍住笑了出來,揉著爾玉的頭發(fā),俯身在她耳邊,嗓音低沉:“明明你就是那個(gè)怎么都吃不飽的癲狂小白兔?!?p>  他把“癲狂”二字咬得很重,目光可見地,爾玉的臉上紅了一片,她推開謝昉,佯裝發(fā)怒,道:“我不想理你了。”

  謝昉順勢躺在爾玉身旁,胸膛緊貼著她的背,伸手反復(fù)撫摸爾玉的腰。

  “你這么喜歡吃,進(jìn)了益州城,我們便開一家小酒館吧,像京都的祥云間那樣,不過益州可能沒有那么好的廚子?!?p>  一個(gè)輕柔的吻落在謝昉的額頭上,爾玉靠到了謝昉的懷里:“你真好?!?p>  下一刻,謝昉欺身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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