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沈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岢嵐州城。
寒風(fēng)凜冽,她自不會同周謹一般輕裝簡行。且依李茂之言,此去一路匪賊盛行,并不太平。因此除了松雪和侍書兩個丫鬟,更讓薛柏一帶著三五云騎好手。
邊境的官道雖不似直隸府平坦,但一路行來,車隊極少,行程便快了許多。不消幾日,一行人便駛?cè)脶硩怪莩蔷硟?nèi),周謹已在城門口候著。
見到沈昭便大聲嘲諷起來。
“月余不見,少明竟如此身嬌體弱了?”
恰逢這兩日雪已停,冬陽甚是暖和,出行倒是便利,然融雪之際,寒風(fēng)自是更為冷冽。
周謹雖騎著高頭大馬,身上卻裹著厚厚的狐裘,頭上亦戴了氈帽。
沈昭不跟他逞口舌之快,卻也撩起棉簾,探出頭來,笑意吟吟地道:“重行兄既然也裹得這般厚實,可見你我彼此罷了?!?p> “少明行事果真是寸步不讓?!?p> 周謹哼了一聲,輕輕一扯韁繩,慢吞吞地走在前面。
“難得同少明守歲,我便不過多計較。岢嵐州雖不比江南水鄉(xiāng)之繁榮,較之偏關(guān)城卻富庶許多,這段時日少明只管賞玩。”
依大周律例,年底二十號至來年正月二十號為正旦節(jié),官府一律封印,之后才開衙辦公。因此沈昭確實可在此處賞玩一段時日。
她當即便笑了起來。
“重行兄乃金陵最是風(fēng)流的人物,若你作東,我定然不虛此行?!?p> 周謹之言并未夸大,沈昭進城后,雖隔著車簾,卻仍有熙熙攘攘地聲音從外面?zhèn)鱽?,和著此聲,一幅軍民游樂圖已躍然于腦海中。
年關(guān)已至,又逢今日陽光正好,街頭巷尾嬉笑之人不在少數(shù)。日夜操練的軍士們終于有時間放松,因此盡管已至年底,茶樓酒肆之中依然喧鬧不已,幾乎座無虛席。
松雪自從來西北后,就極少見如此喧鬧的街道,當即便撩起車簾,向往張望了幾眼。
“姐兒,這岢嵐州果真比偏頭關(guān)熱鬧許多。”
沈昭亦借著車簾的縫隙朝外看了一眼,繼而說道:“岢嵐州城建造之初便比偏關(guān)城大,且此處更近腹里,又為糧食供應(yīng)之地,水草豐美,自然要富庶許多?!?p> 松雪便煞有其事地點頭。
“姐兒所言甚是。婢子初來偏關(guān)之時,眼見姐兒在面前卻不敢相認,比之以往消瘦太多。如今見周公子,卻發(fā)覺其精氣神卻是一如既往地好。可見岢嵐州的水土養(yǎng)人。”
話落,臉上又落出狡黠的笑容來。
昔日在金陵時,松雪陪同沈昭,曾與周謹有過往來,因此言語間便隨意些。
沈昭見她如此調(diào)皮,忍不住輕聲斥責了一句。
“怎可如此無禮?”
松雪搖頭晃腦,朝她吐了吐舌頭,又支肘撐著下巴皺眉。
“姐兒,您素日總教導(dǎo)我們?yōu)槿颂幨绖?wù)必誠實,怎今兒個反倒斥責婢子了?”
“此言差矣!”
沈昭當即笑彎了眼。
“我見重行兄的精氣神可比往日更好,身子骨亦壯實了許多?!?p> 此言一出,車里的兩個丫鬟都笑了起來。
外間周謹聽到此言,亦是怒吼一聲,“沈少明,當真以為我聽不到你背著我說壞話?”
說著,他又為自己辯解起來,“再者,我何曾胖了?此前去偏關(guān)時,不過是由于從福建至山西,經(jīng)月余舟車勞頓,故而十分消瘦,如今只是恢復(fù)了往日的模樣。”
沈昭在車內(nèi)更是大笑起來,語氣里多了幾分促狹之意?!爸芗疑┥┯植辉诖?,重行兄何必如此介懷?”
論口才,周謹何曾勝過她?當即閉嘴不言。
岢嵐州衙偏向于州城西北,因此一行人從西門進,只穿過幾條街道,便進了州衙側(cè)門。
周謹向來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他的府邸自不會像沈府那般清冷蕭瑟。甫一進側(cè)門,便有丫鬟夾道相迎,侍從們依次序立,齊齊行禮,又上前將沈昭帶來的物什安置好。
人群中還有一位衣著較為華麗的女子,身披大氅,云髻高聳,面若春華,身似拂柳,朝沈昭看過來時,眼波流轉(zhuǎn)間更顯嫵媚,她盈盈一拜。
“奴家煙柳,見過公子?!?p> 沈昭見此,便意味深長地朝周謹挑眉,“重行兄好福氣吶!”
言語雖肆意,可聲調(diào)一聽卻十分清越,并不如何低沉。煙柳不免微微抬眼看過去,縱使西北風(fēng)沙大,又戴著網(wǎng)巾,裹著狐裘,卻也遮掩不住其艷麗的容貌和綽約的風(fēng)姿。
原來自家爺口中念叨的好友竟是個姑娘家。
這可出乎她的意料!
周謹?shù)故且荒槦o謂,笑嘻嘻地道:“怎可與少明相比?此前在偏關(guān),鶯歌的綿綿情意我可歷歷在目。”
隨即吩咐自己的婢女,“將沈公子帶來的人安頓好?!?p> 煙柳這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沈昭,才屈膝行禮。
沈昭則是輕輕勾了一下嘴角。
“總比不過你軟玉在懷。”
好在周謹并非第一次聽她如此語出驚人,因此神色很是平常。倒是在一側(cè)指揮丫鬟的煙柳愣了愣,目光悄悄在她身上轉(zhuǎn)了一下。
事先周謹亦同府中眾人言明好友沈昭會來此做客,因此上下皆準備了一番,又在其囑咐下讓舞姬排了一曲新舞。而如今一見竟是個姑娘家,這可如何是好?只是一聽兩人對話,準備的舞姬似乎正好。
周謹沒有煙柳這般彎彎繞繞的心思,只領(lǐng)著沈昭往里走,又隨意解釋一番。
“……原是家中的舞姬,臨行前內(nèi)子將她安置在身側(cè),說是西北苦寒之地,總需人服侍?!?p> 周謹成親時日并不長,家中只有正妻,且未有身孕。如周氏這般大族,自不會使府中出現(xiàn)庶長子,因此他的妻子理應(yīng)陪同前往山西。如今不僅未曾陪同,還遣舞姬隨行,恐是周謹并不會常駐于此。
沈昭了然于心。
“嫂嫂當真是善解人意?!?p> “我怎覺得少明言不由衷?”周謹哼了一聲,復(fù)又有些無奈地道,“我原不想要……哪有帶個舞姬隨行的道理?只是拗不過她?!?p> 沈昭卻想,這位素未謀面的周謹?shù)掌薜拐媸莻€妙人兒。
男子在外,哪有孤身一人的?等著他帶個不知底細的人回來,還不如事先安排個知根底的貌美女子,也不怕出錯。
她當即撇了撇嘴。
“依我看來,重行兄如此可是不知好歹?!?
萬山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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