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名單,按班級編排,從左到右,1班到26班,依次張貼在宗文教學樓底層車庫的大梁上。
因為已經(jīng)過了報到時間,現(xiàn)在每張名單前都空無一人,我再也不用點著腳尖在人群中穿梭張望。
而且現(xiàn)在,我的名字在哪根大梁的哪個位置,我其實已經(jīng)根本不需要去尋找。
“小尹,你不舒服的話,就坐那里吧,我找到了叫你?!?p> 我媽終于想起來,我是個病人了,其實我沒有不舒服,只是...上學會讓我不舒服。
江山和本性都沒有那么容易改,雖然我現(xiàn)在23了,可我還是不喜歡學習。
“那您...從后面開始看吧?!蔽医ㄗh她說。
她沒有問我為什么要從后面開始看,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我就在24班,所以從26班開始倒著看,比從1班開始看要快得多。
而此時,程英桀已經(jīng)從1班開始看,1到4班是重點班,我忽然有點擔心,他要是看完了4個重點班,都沒看到他的名字,會不會很失落。
當年的他,有沒有失落,我不得而知,雖然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沒失落過,但看到分班名單的那一刻,從重點班落榜,多多少少的失落,應該是有的吧。
然后他看完4個班的名單,一臉輕松地竄到我面前,問我:“元尹,你找到了?”
我搖頭:“沒有,我媽在幫我,你找到了?”
他咧著嘴說:“還沒,不過,重點班我都看過了?!?p> “然后呢?”
“沒有我?!?p> 程英桀,你真是難為我了,我是真的不會安慰人。
但我覺得這個時候,我必須說點什么:“別...別難過...”
他打斷我,不屑地說:“難過?分到重點班,我才難過呢?!?p> 你確定,你這不是在酸?
雖然認識程英桀之后,我對有錢人家的孩子,有了全新的認識,他們也不都是混吃等死的紈绔子弟,相反,程英桀的眼界、格局、素養(yǎng)和知識儲備,都很優(yōu)秀,關(guān)鍵是,他從沒放棄過努力。
但單海中學一個年級1500人,都是從全市各個初中上來的佼佼者,重點班才不到200人,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考上重點班。
“哎,小尹,我找到了,英桀,你也在這?!?p> 我媽的速度,比我預判的,要快很多,可能是因為現(xiàn)在的她,還年輕,年輕時的她,做什么事情都很快。
“你們在一個班,真好,真好啊?!蔽覌尲拥卣f。
我實在想不出,到底好在哪里?程英桀現(xiàn)在充其量,不就是一個撞傷我的肇事司機嘛。
我媽是真的喜歡程英桀,當年只要問到我在學校的情況,一定三句話不離程英桀,要向英桀看齊,不懂的要問英桀,多看看英桀是怎么學習的。
然后程英桀就湊過來看著分班名單問我:“哎,元尹,你說,這算不算是緣分?”
我看著他特別傻缺的樣子,想到多年之后的我們,特別篤定地點頭。
我媽忽然反應過來:“哎,小尹,這個名字的順序,是不是就是你們在班級里的成績排名啊?”
名字的確是按成績順序排的,所以程英桀在第一個,而我,在倒數(shù)第五個。
我還沒想好怎么回答我媽,程英桀就解釋道:“阿姨,這個,應該是按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的。”
程和元的拼音開頭,C和Y的位置,的確差不多是,第一個和倒數(shù)第五個的樣子。
我不知道,程英桀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按成績排的,但我真的特別感激他,在我媽面前,給足了我面子。
其實哪怕我們的姓氏沒有剛好湊巧,是C和Y,我媽也不會懷疑的,因為我媽,小時候根本沒學過拼音。
“那是不是班級越靠后...越差啊?”我媽又冒出一個問題。
“不是。阿姨,除了前面4個班是重點班,其他的班級平均分都一樣,電腦分班,很公平的?!背逃㈣罱忉尩?。
我想,他是知道的,分班的規(guī)則,他很清楚。
程英桀是單海中學初中部畢業(yè)的,其實他對高中部的很多事情,規(guī)章制度、地形設施,都很清楚。
單海中學初中部,在整個單海市的初中教育中,常年蟬聯(lián)榜首,不出意外的話,每年的中考狀元,也都來自單海中學初中部,比如04年的程英頌,05年的南羽昆。
而程英桀雖然離狀元還有一定的差距,但也算是初中部的尖子生,可能是發(fā)揮失常,才誤入了高中部的平行班。
但至少,他現(xiàn)在看起來,也并沒有很失落,我就放心了。
午休時間,整個校園靜得像茫茫戈壁灘的無人區(qū),為了避免打擾其他班級午休,我們決定從教學樓前面的主路走。
我盡可能自然地假裝我是第一次來單海中學,所以特意放慢腳步跟在他后面。
單海中學的教學區(qū),分梅園、竹園、桃園三大園區(qū),一個年級一個園區(qū)。
高中三年的時光,仿佛就是在桃花盛開桃樹結(jié)果,竹林四季常青竹葉隨風搖曳,寒冬臘梅傲雪凌霜之后,就結(jié)束了,倉促得都沒來得及記住桃花的香甜,梅花的幽香和竹子的青草味。
“小尹,學校這么大,你不會迷路吧?”我媽忽然擔心起來。
她真的很懂我,我的方向感很差,確實常常迷路。不過,后來我學會開車之后,方向感就好了很多。
程英桀安慰我媽,說:“沒事兒,多逛逛,就熟了。不過,我們班教室很好認,就在一樓醫(yī)務室旁邊,地理位置得天獨厚?!?p> 這就得天獨厚了?我又不是天天往醫(yī)務室跑。
過了一會,他又補充道:“當然,也離食堂和小賣鋪也最近。”
開學第一天,大家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很勤奮,這就是單海中學啊。
即便上午只排了座位、發(fā)了新書,也沒什么作業(yè),但誰也舍不得在午休期間合一會兒眼,拿著各種各樣的資料,拼命刷題、奮筆疾書。
一點兒都沒有從小到大,那種新學期開學的愉悅和新鮮感。
胡南實佝僂著背,趴在講臺前,對著橫七豎八的各種教參、資料,眉頭緊蹙。
我站在窗外,那種從高一開始,就拼了命地學,沒日沒夜地與時間賽跑的高中生活,再一次在眼前徐徐拉開帷幕,那種奮發(fā)圖強的精神,熠熠生輝,那種苦苦掙扎的疲憊,望而生畏。
我們在窗前矗立了一會兒,就引起了胡南實的注意,他緩緩抬起頭,隔著厚厚的眼鏡片望向我們,像是還沉浸在他無機有機的反應里,神情有些恍惚,手里還握著刀筆,扶著腰皺著眉頭,走出教室。
我媽把胡南實叫到一邊,抱歉地說:“老師,您好!這兩孩子今天早上出了點意外,剛醫(yī)院回來,所以...遲到了,不好意思啊,給您添麻煩了?!?p> 胡南實看了看程英桀,又看了看我,說:“是這樣啊,沒關(guān)系,來了就好?!?p> 然后,我媽忽然很主動地去握住胡南實的手,嚇得胡南實一個機靈,整個人終于清醒起來:“這兩孩子是元尹和程英桀吧?沒報道的就剩這兩個孩子了。都是你的?他們是龍鳳胎?”
也難怪胡南實只能當化學老師,他的生物大概是體育老師教,基因的遺傳規(guī)律,他一點都不懂嗎?
我和程英桀,無論是身高的差距,還是臉型五官,哪一點看起來像龍鳳胎?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我媽竟然點頭了。
我和程英桀詫異得下巴都要掉下來,然后她才擺擺手,說:“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兩孩子是元尹和程英桀,我...是元尹的媽媽?!?p> 胡南實扶了扶眼鏡,點點頭,像是真的明白了,揉著腰說:“先進來吧。奧,對了,你們兩來晚了,所以,這個座位...”
第一排韓曦旁邊的那個座位依舊是空著的,當年胡南實安排座位,采用最原始也最公平的方法,按照身高排座位,我就順其自然地和韓曦成了同桌。
韓曦是我們班團支書,也是程英桀的初中同學,她成績也很好,每次考試基本可以穩(wěn)定在班級前五。
但是,我和她成為同桌的第二天,她就和胡南實要求,要和滕蔓坐同桌。
滕蔓是我們班班長,成績雖然沒有韓曦好,但跟我比,顯然要好太多。所以,韓曦不想和我坐同桌,我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她當著我的面跟胡南實申請要換座位,無論胡南實同不同意,我的處境都很尷尬。
同意了就好像是我被拋棄了,不同意又顯得是我耽誤了她。
程英桀就是在這個時候,不早不晚地吹著口哨從前門闖進來,路過講臺前,剛好聽到韓曦換座位的要求,然后嬉皮笑臉地說:“韓曦,那你是不是就不需要元尹這個同桌了,正好,我缺一個同桌,要不,就給我吧?!?p> 程英桀因為身高原因,從小到大,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一桌,坐在最后一排,這樣想想,他也蠻...孤單的。
我本以為胡南實根本不會理他,而他,也只是在開玩笑,結(jié)果胡南實竟然故意提高音量,說:“那要看元尹愿不愿意了,從第一排挪到最后一排,她的身高,看得見嗎?”
我憋了很久,把眼眶都憋紅了,最后竟然很沒志氣地憋出一句:“可我成績不好?!?p> “我好就行了。”他說。
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程英桀當時趴在講臺上,歪著腦袋,高傲自大地說“我好就行了”的時候,到底有多帥,還閃耀著普度眾生的佛性光輝。
然后,我就發(fā)誓,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雖然我到現(xiàn)在也沒想好,到底要怎么報答他。
后來,我問程英桀,為什么要和我坐同桌,我成績不好,也不喜歡運動,更不是膚白貌美大長腿的美女,無法跟他志同道合,也起不到賞心悅目的作用,他到底圖啥。
他說:因為磁場。物理學上存在著萬有引力定律,所以自然界的任何物體,都是存在相互吸引的。人和人之間,也不例外,磁場相同,就會相互吸引。
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他那套高深的理論,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程英桀把我的課桌,從韓曦旁邊拉走,我跟著他,聲勢浩大地往后排走的時候,韓曦忽然拉住我,很小聲地說:“元尹...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針對你。”
然后,我擺擺手很瀟灑地說,我知道。
我覺得那一刻的我,應該也很帥。
其實不管她是不是有意,是不是在針對我,那個時候,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因為我有了一個第一名的同桌,而且,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同桌。
當然后來,滕蔓也沒有成為她的同桌,滕蔓說坐第一排仰著脖子看投影儀,她脖子痛,所以她還是更愿意坐第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