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海中學(xué)的考試很難，至少對我來說很難，理科的考試，不出意外，我都會有那個幾個大題，到最后是來不及的，但我特別希望這次能答完。
雖然開考鈴聲響過之后，我的注意力幾乎都在試卷上了，而且緊張得手心都已經(jīng)冒汗了，但我還是能感覺到，我旁邊的李宥，心思沒有全部放在考試上，好幾次我都發(fā)現(xiàn)，他轉(zhuǎn)身去看后面的文郁辰。
我知道他是在看她，而不是看她的試卷，是因為我了解他，但他這樣的行為，很難不讓人誤會他是在作弊。
然后監(jiān)考老師就在講臺上略有所指地說了句：“有些同學(xué)，頭別轉(zhuǎn)得跟電風(fēng)扇似的?！?p> 我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轉(zhuǎn)得飛快的吊扇，低頭的瞬間剛好跟監(jiān)考老師的視線對上，雖然她戴著眼鏡，但殺傷力絲毫不減，我能確定，她看的就是我們這個方向。
“李宥，先考試?！蔽倚÷曁嵝阉?。
他回了我一個“知道了”的眼神，終于靜下心來考試，并且在我剛風(fēng)塵仆仆地答完填空題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把所有的題都答完了。
所以他前面一直在看文郁辰，是想讓別人5道選擇題的時間嗎？
還是說，每天競賽輔導(dǎo)兩個小時待在一起，還沒看夠嗎？
如果不是因為在考試，我愿意把這個座位讓給文郁辰，起碼讓他看起來，不用那么費力，我坐在他旁邊，也是浪費資源，他又不看我。
當然，我也沒什么好看的。
我忽然想起，我媽第一次買檸檬回家的時候，我不知道怎么吃，拿個小刀，就像切橙子一樣，切著吃了。
那種感覺大概就跟我現(xiàn)在的感受差不多，酸掉牙。
我喝了口水，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再繼續(xù)答題，但喝完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我在考試，我不在自己的座位上，水杯也不是我的水杯。
然后李宥示意我說，水杯是他的，沒有關(guān)系。
其實我是有關(guān)系的，我有潔癖，而且他不是也說，這樣...不衛(wèi)生嗎？
但是，我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潔癖也沒有考試要緊。
在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10分鐘的時候，我還有最后一個大題，這次不是時間不夠，而是有時間沒思路，如果會寫，這次的時間應(yīng)該是剛剛好的。
我看著李宥，李宥看著我的卷子，我們都束手無策，他急得都想幫我把正確答案填上了，但我還是沒想出來。
然后，鈴聲就響了。
他說得對，也許時間就是一種錯覺。
有時候，上完一節(jié)課45分鐘的課，煎熬得就像過了一個世紀，而這場90分鐘的考試，結(jié)束的時候，時間就像是憑空消逝了一樣。
月考畢竟沒有那么正規(guī)，交卷的時候，試卷是從后往前傳的，坐在中間的同學(xué)，沾了位子的光，偶爾抄一下后面?zhèn)魃蟻淼木碜樱膊簧僖姟?p> 比如跟我隔了一個過道的高二同學(xué)，就在看他后面那個同學(xué)的卷子，最后一刻，還是決定改了一道題，不過后來李宥告訴我，改答案的那個同學(xué)是他們班的，而后面那個同學(xué)，是國際部的借讀生，我見他來找過省省幾回，有點面熟。
那么優(yōu)秀的人，比起相信自己，都還是更愿意相信別人。
相比之下，我的那些不自信，就顯得是難能可貴的自知之明了。
文郁辰把試卷傳給李宥之后，拿上筆袋和書本就要走，李宥把試卷丟給前桌的同學(xué)，拉住她說：“郁辰，你等一下。”
他們在教室里都敢這么明目張膽地拉拉扯扯，顯然對大家的看法和輿論，都已經(jīng)完全無所謂了。
伏爾泰說過：友情，意味著兩個人和全世界；愛情，則意味著兩個人就是全世界。
他們的世界里，大概是看不到別人了。
我正打算走，文郁辰一甩手：“你說的，我都聽明白了，你還要說什么？”然后就碰掉了南羽昆桌子上的水杯。
可能南羽昆出去考試的時候，剛泡了開水，想讓開水涼一涼，所以杯蓋并沒有擰緊，就耷拉在上面，水杯是滿的，倒下來的瞬間，灑出一大片水，從桌面流進抽屜，上層的試卷幾乎都遭了殃，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我難得反應(yīng)靈敏地豎起杯子，雖然大半杯已經(jīng)倒了，但總算還剩下小半杯，挽救了些許損失。
然后南羽昆就從后門進來了，他之所以能那么快地回教室，是因為他的考場就在隔壁第一排，但他進來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我捧著他的水杯，他的桌子一片狼藉。
“元尹，你有病吧！不管什么病，你沖我來，你對我的桌子撒什么氣！”
我確實對你的桌子撒過氣，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我真后悔，我那時候怎么那么蠢，干嘛要用腳去踹，直接潑水多好啊。
反正你都認定是我潑的了，不潑我豈不是虧了。
“昆昆，你誤會了，不是元尹...”李宥邊去找紙巾邊忙著解釋。
“是我，對不起。”
文郁辰一道歉，南羽昆立馬就原諒：“沒事，你去吧，我自己收拾?！?p> 文郁辰把口袋里的整包紙巾都留給南羽昆，就邁著2倍速內(nèi)八的步伐離開教室，就好像她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多待。
即便大家穿的都是校服襯衫，但文郁辰穿校服襯衫的感覺，跟我們就完全不一樣。
她的校服重新剪裁過，襯衫的腰線明顯往里收了，很貼合她纖細的身材，寬松肥大的褲子也被改成了很襯腿型的鉛筆褲，還故意剪短了兩寸變成九分褲，文郁辰的腿本來就又細又長，露出腳踝，顯得整個人更高挑了。
無論是學(xué)習(xí)、能力，還是身高、外形，她和李宥，都很般配，橙子和柚子也是。
我摸了摸書包里的卡片，剛好碰到其中一個角落，硬得扎手，這是她的東西，她要給誰，就給誰吧。
我背上書包，跑出去追她，我真的一點都沒有猶豫，一點也不難過。
不過走之前，我把南羽昆杯子里剩下的水，全潑他臉上了。
當然潑之前，我測過水溫的，一點都不燙。
“元尹，你這個女人，有病吧?！?p> “你不是說，有病沖你來嗎？我現(xiàn)在沖你來了啊，還有，我得的是，狂犬病，被瘋狗咬的。”
我都做好了他要上來揪我頭發(fā)的準備了，連躲閃和反制的戰(zhàn)術(shù)都想好了，但我都走到門口了，他還沒追出來，只是在座位上罵罵咧咧，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我沒有心思回頭去看他，當我找到文郁辰的身影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回2班，而是朝著反方向，沿著長廊，往明因?qū)嶒灅欠较蛉チ恕?p> 我正想追出去，李宥把一只手撐在門框上，擋住我的去路：“你干嘛去？”
明明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他，我要去找文郁辰，但我揶揄他說：“上廁所?！?p> “你是不是找郁辰有事？”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到了她的身影。
既然被戳穿了，那就大大方方地承認，我理直氣壯地看著他的眼睛說：“對，我就是去找她的。”
怎么著？你還不讓了嗎？
然后我忽然想起，他剛剛好像還有話，沒跟她說完，也許他也要去找她呢。
“其實...我也沒什么事。”
我退后一步給他讓路，我這個事，早一步晚一步，其實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你去吧，我現(xiàn)在說什么，估計她也聽不進去，我...去給昆昆幫忙。”他往回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叮囑我說，“元尹，她心情不好，如果可以，讓著她點?！?p>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會的。
況且她看到我給她的東西，說不定心情就變好了。
連接宗文教學(xué)樓和明英實驗樓的四樓天橋，視野要比三樓好很多，因為沒有任何的遮擋，陽光和風(fēng)都能肆意地穿梭。
文郁辰終于在天橋的正中央停了下來，拿出政治書，趴在水泥護欄上，捂住耳朵開始背書。
事實上，她一個理科生，完全沒有必要去背政治，文科科目不計入排名也不影響高考，即便是重點班的，大家也只是隨意應(yīng)付一下就可以了，只有南羽昆和她，會毫不懈怠地背書。
今天的風(fēng)有點大，文郁辰的頭發(fā)又黑又長，隨著微風(fēng)起起落落，我都想感嘆一句，此人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神仙姐姐實至名歸，也難怪李宥這么有定力的人，考試的時候，心思都還在她身上，如果不是因為他足夠優(yōu)秀，這成績還要不要了，紅顏真的是禍水。
“喂，你一個高一的，不用背政治嗎？”
你不是很高冷嗎？我主動打招呼都不理，原來還會主動跟人說話啊。
我定了定神，走到她旁邊：“回去背。”
“那你來這干嘛？找我？有事兒？”她繼續(xù)看著政治書，漫不經(jīng)心地問我。
我把卡片掏出來，遞給她說：“這個，還給你?！?p> 她看到卡片，終于正眼瞧我：“怎么會在你這？誰給你的？”
我晾了她一會兒，說：“我那天在胡老師辦公室撿到的，你當時應(yīng)該就在找這個吧？”
她把卡片，緊緊地拽在手里，目光開始游離：“你看了嗎？”
“看了?！蔽也幌腧_她，“但是，不是我打開的，胡老師打開了，我就順便看了一眼?！?p> “所以，胡老師看了？！”
“你別緊張，他看了，但是我說，是我的。”
她垂下眼睛：“為什么幫我？”
其實，我也沒想著要幫你，我早知道是這種情況，說什么我也不會背這個鍋的。
“舉手之勞?！蔽艺f。
我以為她至少應(yīng)該說些感謝的話，但是她沒有，只是問我：“你是怎么拿回來的？”
“胡老師說，是我的東西，所以就還給我了。對了，他還夸你了，說你畫得挺好?！?p> 她忽然拉住我的手，這么親密又不符合她人設(shè)的舉動，著實嚇了我一跳。
“你還給其他人看過嗎？”
“沒有...”
“怎么會？那他怎么會知道？”
她自言自語，聲音實在太小，我沒太聽清，于是又問了一遍：“什么？”
“沒什么...你確定除了你和胡老師之外，沒有其他人看過了嗎？”她再次確認。
我想了想：“那個...程英桀看過?！?p> 然后她忽然就冷笑起來，有點像電視劇里的正派忽然黑化，笑得我有點毛骨悚然。
“你知道，我是畫給誰看的，對吧？”
我知道，但是我偏不隨你愿。
“學(xué)姐，你是不是剛開始學(xué)畫畫??？我剛開始學(xué)的時候，也是從水果開始畫的。”
然后我一轉(zhuǎn)頭，竟然看到她眼眶通紅通紅的，我忽然有點內(nèi)疚，李宥剛還叮囑，讓我讓著她點，我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
我趴在離她一米開外的臺面上，對面市委黨校正大門的廣場，一望無垠，廣場正中央的五星紅旗，自由地隨風(fēng)飄搖，瞭望這種廣闊的場景，心胸好像也能跟著開闊起來。
“我過來找你的時候，李宥說，你心情不好，讓我讓著你點，不過，我又不是來找你打架的，干嘛要讓你？他還是...很關(guān)心你的，所以，不管他說錯了什么，做錯了什么，你就想想辦法，原諒他吧?！?p> 李宥，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她揉揉眼睛，很突然地跟我說：“元尹，其實我，挺羨慕你的?！?p> 我沒聽錯吧？她說她羨慕我，我沒她漂亮沒她聰明沒她學(xué)習(xí)好，她到底羨慕我什么？
“你才是我們所有女生羨慕，不過...也可能是嫉妒的對象?！蔽胰鐚嵳f。
她笑了笑，不過這次笑得很甜美，有一種讓人想主動親近的親切感。
“快回去吧，別在這里打擾我背書了?！彼治嫔隙洌魍h方。
她轉(zhuǎn)過去的瞬間，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像瀑布一樣掃過她的肩頭，一絲絲緩緩垂落在單薄的背上，清純動人又清冷英氣，文郁辰的美是藏在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里的，是一種難以復(fù)刻的美，連背政治的背影都讓人流連。
所以南羽昆一個這么在乎榮譽的人，為了她，化學(xué)競賽對他來說，那么輕而易舉就有機會得到的榮譽，他說放棄就放棄了。
真的是禍水。
“還有事兒？”
“我...有個問題。”
“問！”
“你有沒有因為南羽昆總是考第一，生過他的氣？”
她慌忙解釋：“那個水杯，我真不是故意碰倒的?！?p> “我不是說這個?！?p> 她把書關(guān)上，轉(zhuǎn)過身，反問我：“那我為什么要生氣？難道就因為他得到了我得不到的東西，我就覺得是他搶了我的東西，然后就要生氣嗎？我才沒那么幼稚，昆昆是我朋友，他能考好，我替他高興，但考試這種事，各憑本事，他不會讓我，如果我有能力超過他，我也絕不會讓他?！?p> 我忽然覺得走路內(nèi)八的文郁辰，還挺帥的。
但是，南羽昆真的沒有在讓她嗎？而他，如果知道，文郁辰從來都沒有因為他考第一生過他的氣，他也不是因為這個第一輸?shù)模€會退賽嗎？
“怎么？你覺得我考不過他？”
都說女生的理科思維不如男生，文郁辰就是個例外，她是理科班年級前十中唯一的女生，而且?guī)缀趺看味际俏痪拥诙?，和南羽昆咬得很緊。
我搖頭，她滿意笑了笑，說：“問完了，可以回去了嗎？”
那一瞬間，我是覺得我該回去了，但是我的書包里，也帶了政治書，為什么不能站她旁邊一起背？
哪怕我和她的差距再大，也有權(quán)利和她站在一起，背書吧。
路遙說：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時時都會感到被生活的波濤巨浪所淹沒。
但我不想被淹沒，因為我會不甘心。
于是我打開書包，拿出政治書，捂上耳朵，站在她旁邊，開始之前，我問了她最后一個問題：“學(xué)姐，你不是學(xué)理嗎？為什么還背政治？”
她不耐煩地撇了我一眼說：“我不該背嗎？他也在背，不是嗎？”
程英桀總說，辰姐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雖然我一直不太了解文郁辰，但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就憑她已經(jīng)那么優(yōu)秀，仍然有一顆好勝心，連不計入排名的政治成績，她都不想輸給南羽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