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碟小菜擺在桌上,鐘浩與聽微道長相對而坐,兩人此時已動了筷子,花生米、拍黃瓜再加上一碟無心菜,吃得倒也有滋有味。
“這位道爺,你的酒來了?!钡昀锏男P捧著一個小壇,輕巧地放在聽微道長面前,隨后又拿過一只竹杯,遞到聽微道長手中。
陶制的酒壇通體黝黑,表層的釉質(zhì)格外光亮,壇口處卻是土黃色,聽小廝說因這圈沒上釉的黃陶這酒的風味更佳。
見聽微道長拿過酒壇向杯中倒酒,鐘浩出聲問道:“道長,你真的也飲酒?”
“也?”聽微道長聽出鐘浩話語中的暗含之意,不由笑道:“難不成你師門中也有人飲酒?”
鐘浩點了點頭,鐘老爺子自然也飲酒,仔細說來,鐘老爺子只能算是半路學道,不是正統(tǒng)門派出身,喝點小酒倒也不足為奇。
“這酒可是好東西,聽說這客棧的酒還是掌柜的嬌俏女兒釀的,名喚青木春,你要不要嘗上幾口?”聽微道長舉著手中的酒杯向鐘浩示意。
聽微道長杯中的青木春清冽見底,帶著淡淡的綠意,那怕隔著桌子,鐘浩都能聞到酒中的異香,和云歸鎮(zhèn)上的尋常清酒明顯不同。
鐘浩聽到對方招呼,連忙搖頭,說道:“暫且不用?!?p> “也是,你年歲還小,這就不再勸你了,再過上幾年,逢著機會咱倆痛快地喝上一次,人活一世,就是圖個逍遙自在,況且大和尚們都喝酒吃肉……”聽微道長這般說道,說道后邊卻突然止住了話語,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鐘浩有些不明所以,突然聽到背后傳來動靜,扭身向門口望去,只見十多位和尚默然不語地走進店中。
‘原來是被抓現(xiàn)形了?!姾苹仡^看了聽微道長一眼,心中不由覺得好笑,背后編排人家,結(jié)果人家后腳就來,照著剛才的聲音,或許被剛進門的和尚給聽了去。
聽微道長掩去臉上的尷尬,朝著剛進門的和尚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領(lǐng)頭的和尚見到聽微道長的動作,慈眉善目,臉帶淺笑,單手挺在胸前,宣了一聲佛號。
見一群和尚陸續(xù)落座,聽微道長不再出聲,拿起一旁的筷子,夾起一?;ㄉ?,放入嘴中,目光卻時不時看向那十多位和尚。
“道長,他們來城里做什么的?”鐘浩向聽微道長問道,和尚在城里并不多見,這一群和尚還拿著不少做法事的器具,明擺著有事情。
聽微道長聽到鐘浩出聲相問,皺了皺眉頭,側(cè)頭回道:“可能是來城里驅(qū)鬼的?!?p> “驅(qū)鬼?”鐘浩聽到這句話,微微有些驚訝。
以前聽鐘老爺子說起,世道有變,鬼物多增。除卻前幾日劉三爺一家之事,鐘浩雖然聽小鎮(zhèn)上的人談起各地鬼物的傳說,但未曾真正接觸,如今聽了聽微道長的話,心中有了少許興趣。
聽微道長見鐘浩挺感興趣,于是解釋說道:“我也是昨日才聽了少許,城里一處宅子發(fā)了命案,一家?guī)卓谌珳纾@兩日便傳起了那宅子鬧鬼的傳聞?!?p> 聽微道長簡要說了幾句,他也是這兩日才到城中,許多事情都草草了解了下,但知道的并不多。
鐘浩聽了聽微道長所言,心中微微詫異,‘聽情形,像是錢家,只是那事不是才過去沒幾日,竟然就有了少許氣候?’
“道長,那宅子是哪家的?”鐘浩出聲詢問道。
“聽說是童家?!甭犖⒌篱L出聲回道。
“童家?”鐘浩聽了這回答,有些疑惑,和他想得好像有些出入。
聽微道長旋即補充一句,解了鐘浩的疑惑,“被滅門的那一家似乎是姓錢,后來沒了主事人,這宅子被縣令變賣給童家了?!?p> “這樣啊?!辩姾菩闹幸苫笊越狻?p> 沒多久,鐘浩還在和聽微道長閑聊,十多位和尚已用完飯,旁邊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付了銀兩,便帶著眾人離去。
鐘浩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心想要不要跟上去看看,然而注意到外面熾熱的陽光,心中的想法消弭大半。
‘陽氣正盛,想來鬼物也不會這時候冒頭曬太陽吧。’鐘浩在心中暗想,然而隱約間又想到前世的一句俗語,‘晌午頭,鬼玩猴。’
搖了搖頭,散去腦海中的想法,‘城里哪有猴讓他們玩。’
用過飯菜,鐘浩和聽微道長約好下午一同到街上,隨后各自回房歇息。
時間匆匆,不知不覺間臨近傍晚。
下午時,大多數(shù)人不是躲在家中,便是忙活著自己的生計,街上的人少之又少,聽微道長也只接了一個單子,更別提鐘浩了。
枯坐一下午,鐘浩心中生出少許幽怨,然而想著聽微道長給自己講的諸多奇事,對外邊的了解更多,便不再想著換個地方擺攤。
‘擺攤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漲見識。’
看著天色漸暗,聽微道長收拾了攤子,招呼鐘浩到不遠處的面食攤吃了一頓飽飯。
“道長,要不去那處宅子看看?”鐘浩摸了摸吃飽的肚子,看著聽微道長,提議說道。
聽微道長聞言,放下手中碗筷,出聲道:“也好?!?p> 付了銀兩,兩人不緊不慢地向東邊走去。
半邊明月懸掛碧空,灑下少許清冷月光,城中晦暗處影影綽綽,總是看不真切。
身后鬧市滿是喧鬧,身處其中時不甚覺曉,然而走出來時卻后知后覺,感覺里面實在嘈雜不堪。
駐足站在寬闊的主道上,看著東邊偶有人影晃動,再回首看西邊熙熙攘攘,鐘浩感覺這一靜一動的分界實在有趣。
聽微道長注意到鐘浩的動作,停下腳步,出聲笑道:“猛一下出來感覺別扭吧,有喧鬧的地方,自然有靜謐的地方,這一動一靜也是人間至理。”
言罷,聽微道長抬起腳步,繼續(xù)前行。鐘浩又回首望了一眼,輕聲笑了下,不慌不忙地跟上去。
沒多久,兩人到了童家的府邸前。
大門緊閉,幾名護院守在門前,看情形是不讓眾人進去圍觀。
鐘浩走到一旁,向一位壯碩漢子問道:“這位大哥,里面的情形怎樣了?”
張屠戶聽到有人向自己問話,微微側(cè)頭,仔細一看,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朝著大門努了努嘴,說道:“喏,寺里的和尚跑來超度,不讓大家伙兒進去看,我也不知道里面啥情形,小娃子你還是早些回去吧,要真的有個好歹,那可是白白受罪……”
他自從那晚經(jīng)歷了怪事之后,心中總有些不安寧,前日又聽說這宅子確實在鬧鬼,心中總有些犯嘀咕,昨下午殺豬的時候,被一頭豬給頂了一下,差點把刀子劃拉到自己身上。
今日聽說童家找人來超度亡魂,便想著過來看看,還特地把自家用了三四年的殺豬刀給拿來了,想著給寺里的和尚,看能不能用上,畢竟聽書上說,有了年歲的殺豬刀帶煞氣,克制鬼邪,結(jié)果來了一看,大門緊閉,連和尚的面都沒見到。
和門口的護院說了自己的來意,結(jié)果對方說,“寺里的大師哪會用你這殺豬刀,這可是殺生的刀,就是有用,也不會用的?!?p> 張屠戶一想,對方說得倒也有理,于是把刀拿回家,自己又獨個跑過來,等著看這群和尚能不能解決,期間跟護院說好話,想著進去看看,結(jié)果對方堅持不讓,只能作罷。
“咦,這位道長……”張屠戶正與面前的少年說話,突然注意到一個道士模樣的人站在近處。
“道長,這里面有什么情況沒?”張屠戶出聲問道。
聽微道長聽了張屠戶的詢問,看了他一眼,嗅到少許血腥氣,隱隱感到他身上的煞氣,心中明了眼前這人是個屠戶。
仔細看了府邸一會兒,聽微道長輕輕搖頭,出聲說道:“隱有怨氣,未成氣候,具體情形看不真切?!?p> 張屠戶聽到這番話,文縐縐的,像那些死讀書的讀書人說的話一樣,不過也勉強明白了話中的意思。
于是主動說道:“道長,要不你也進去看看情形?”
張屠戶見聽微道長仙風道骨,看著不像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老騙子,便想著讓他也搭把手,早些將宅子里的東西給解決了,免得哪天真的纏上自己了。
聽微道長聞言,點了點頭。他既然來到此地,也不想白跑一趟,更何況一旁的鐘小友也想進去看看情形。
張屠戶見聽微道長同意,心中微喜,連忙和聽微道長告罪一聲,跑到大門前,和那守門的護衛(wèi)說明情況。
護衛(wèi)向聽微道長這邊望了一眼,和張屠戶低語了幾句,然后打開大門進去稟報。
幾人在外邊靜靜等著,沒一會兒,那護衛(wèi)重新出來,朝著張屠戶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幾句,然后帶著歉意的目光朝聽微道長看了一眼。
聽微道長和鐘浩見了這番情形,心中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時,張屠戶走到兩人近前,語氣中帶著少許愧疚,說道:“道長,對不住了,童家的管家說報愿寺的大師正在做法事,不方便打擾,還說若是逢著機會,會邀你上門做客?!?p> 聽微道長聽了這話,微微嘆氣,他白日見過那一群和尚,領(lǐng)頭的和尚有修為在身,雖然未到玄海境,但處理一般的鬼物還是不成問題的,再加上佛家的經(jīng)咒、法事,想來是能解決的。
“小友,你看這……”聽微道長側(cè)頭看向鐘浩,今日主要是鐘浩想來見見世面,聽微道長不過是陪同前來。
鐘浩聽到張屠戶的話語,又見聽微道長這番模樣,出聲說道:“道長,不用麻煩了,咱們還是到集市上轉(zhuǎn)轉(zhuǎn)吧?!?p> 他本來想來看看,現(xiàn)如今遭遇這般情形,倒也不必勉強。
聽鐘浩這般說辭,又見他確實沒有不豫之意,聽微道長朝著張屠戶做了個道稽,謝過張屠戶之后,便和鐘浩一同離去。
張屠戶有樣學樣地抱拳與聽微道長告別,見兩人離去后,找了個地方坐下,守在門口等著,看里面的大和尚們能不能解決宅子里的問題。
院子中,燦黃的帷幔亭亭矗立,倒映著躍動的火光,清風陣陣,金黃的布帛微微晃動。
古樸的長桌擺在寬闊的院落中,上面整齊地擺放著香爐,檀香偶爾亮起一抹微紅的火光,裊裊的青煙向上方飄蕩,又很快在微涼的夜風中逸散消失。
十多位和尚有序盤坐,或端拿木魚輕輕敲動,或雙手合十低聲念誦,寂寥的院落中生出淡淡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