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云層擋住天空的殘月,世間處在夜色的陰影之中,無邊的黑暗讓人心悸,總讓人覺得這黑暗深處會竄出什么恐怖的東西。
枝葉凋零的樹干在夜中佇立,恍惚間如同猙獰的惡鬼向人撲來,冷風(fēng)吹過枝干,帶起陣陣瑣屑的嘈雜。
一抹耀眼的火焰突兀閃起,通紅的焰火瞬間驅(qū)散深沉的黑暗,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火焰,將院落照得亮堂,黑暗與陰影被迫躲藏在陰影之中。
鐘浩和聽微道長走在前方,身后跟著童貴以及諸多護(hù)院。
聽微道長看著院落中繚繞的陰氣,比白天濃郁不少,眉頭微微皺起,看現(xiàn)在的情形,這院中的鬼物比他預(yù)想中要強(qiáng)上一些,但也不成大礙。
童貴看著熟悉的院落,相比白天的時候,此時看起來多了一分難以言明的陌生感覺,仿佛這院落籠上了一層暗色的薄衫,讓人看不出本來面目。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讓他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往前快走了幾步,湊到聽微道長跟前,出聲問道:“道長,有什么發(fā)現(xiàn)沒?”
聽微道長聞言,側(cè)頭看了童貴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陰氣重了許多,今晚能尋到對方?!?p> 大致看了正前方的大廳一眼,從外邊沒有看出問題,便不再多耽擱,一行人沿著側(cè)邊的長廊,向后邊的住處走去。
剛到后邊的宅院,堪堪看見錢家大老爺?shù)淖√?,便覺周圍的風(fēng)冷了不少,童貴不由打了一聲噴嚏。
等他再次睜眼時,已然借著火光看見房舍前面站著兩道身影,離得有些遠(yuǎn)看得不大清,但這情形卻讓他心中一凜。
“這……”不等童貴出口,其他眾人也看見前面的情形,鐘浩和聽微道長暗自戒備,慢慢向屋前走去,其他人只得各自舉著火把、拿著木棒跟著過去。
走到近前,眾人看清兩道身影皆是女子,身著精美綢衣,臉色白皙,還不等聽微道長出聲,便聽隊伍中傳出一聲驚呼:“大夫人!二夫人!”
聽了這聲音,鐘浩和聽微道長沒有回頭去看,便已辨認(rèn)出來,出聲的人是早上去尋他們的張奎。
大夫人和二夫人兩位聞聲,朝著隊伍眾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對著聽微道長恭敬行了一禮,“妾身見過道長?!?p> 童貴此前未曾見過錢家人,但對錢家的事有不少了解,方才聽了張奎的驚呼,此時自然明白眼前這兩位是錢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
當(dāng)時聽人說這兩位被那混入府中的賣貨郎刺死,此時卻無半點(diǎn)異樣地站在這里,如何不讓他心驚,此時只能看聽微道長如何應(yīng)對。
聽微道長見這兩位如此客氣,自身也不倨傲,朝著對方行了一個道稽,道一聲“客氣了”,隨后出聲問道:“兩位何意?”
大夫人聞言,看了一旁的童貴一眼,對著聽微道長出聲說道:“我們是想和童府的管事商議一番。”
“哦?”聽微道長聞言,稍微有些詫異,旋即有些明了眼前這兩位的意思。
童貴聽了這話,頓時愣了,他本來是看看情形的,可沒想著直面這宅中的東西,此時對方竟然點(diǎn)名與他商談,好在對方與活人無異,讓他心中安定少許,可一想到這曾經(jīng)是個死人,現(xiàn)在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讓他如何不害怕。
求助地望向聽微道長,只見聽微道長低頭微微思量,少息后,出聲對著他說道:“童管事聽二位說說也好?!?p> 童貴聽到這聲音,臉色立馬變得蒼白,顫巍巍邁出半步,旋即收了回來,站在原地,客氣說道:“道長說得在理,不知兩位想商議什么?”
見童貴這幅模樣,大夫人臉上帶著淺笑,柔聲說道:“童管事不必這般害怕,我二位不會加害與你,就像之前那兩次一般,我們都只是讓院中之人沉睡一番,并不曾害人性命?!?p> 童貴聽對方這樣說,點(diǎn)了點(diǎn)頭,前兩次確實如她所言,未曾害人性命,但誰知對方到底抱的什么心思,此時他還是心有余悸,只能客氣說道:“前兩次多謝兩位夫人高抬貴手。”
大夫人見童貴臉上的驚恐淡去一些,點(diǎn)了點(diǎn)頭,出聲說道:“我兩位也是明事理的人,怎會無端害人性命,此番現(xiàn)身就是想與童管事商議這宅院諸事。”
童貴暗暗思量一番,不知這大夫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能回道:“請夫人明言?!?p> 大夫人聞言,抬頭環(huán)視院落四周之后,嘆息一聲,說道:“這宅院本是我錢家之物,可隨著我錢家人去樓空,據(jù)說這宅子落到了縣令大人手中,而后又轉(zhuǎn)手賣給童家。”
童貴聽大夫人的意思,好像是在說他童家這宅子來得不清不楚,但童家可是花了銀錢才從縣令大人手中拿到地契的,地契在手中又如何說這宅子不是童家的,難不成這大夫人是想讓童家離開這宅子?
這斷斷是不行的……
“夫人,如你所言,這宅子是我童家從黃大人手中買的,現(xiàn)今的地契還在我手中,于情于理,這宅子現(xiàn)在都該屬我童家。”童貴雖然心中有些害怕,但還是強(qiáng)撐著說了一番硬氣話。
“這狗官……”大夫人低聲罵了一句,眾人都裝作沒有聽到。
“童管家說得在理,童家所作所為并無不妥,關(guān)鍵是縣令大人那邊出了一點(diǎn)小問題,所以此次商議,能否將縣令大人尋來?咱們一同商議一番,看看能否尋個妥帖法子?!贝蠓蛉丝粗F仔細(xì)說道。
“這……”童貴有些遲疑,大夫人說得有那么些道理,只是原本是來捉鬼的,怎么現(xiàn)在成了他和鬼物商議,童貴不由看向旁邊的聽微道長。
聽微道長察覺到童貴的目光,回望過去,說道:“我覺得這位夫人說得有些道理?!?p> 他本來是捉鬼的,可按著對方的說法,既不曾害人性命,此時又好生相商,自己出手的話總感覺不合道心,而且這倆鬼有恃無恐,或許還有其他手段,這讓他不得不謹(jǐn)慎行事。
童貴聞言,只得點(diǎn)頭,現(xiàn)在聽微道長都這樣說了,他還能怎么著,于是吩咐兩名護(hù)院去縣衙尋黃大人過來。
尋人的護(hù)衛(wèi)離去,院內(nèi)眾人似乎暫時沒了談興,這時,張奎出聲說道:“大夫人,二夫人,兩位老爺和小少爺他們呢?”
錢家在的時候,張奎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護(hù)院,錢家人對下人只能算一般,但好歹給了一份不錯的生計,讓張奎能養(yǎng)著一家?guī)卓?,他心中還是很感激的。
那晚是他講孫虎放進(jìn)院子中的,因這事他一直心懷愧疚,此時見了大夫人這般模樣,雖說不再是活人,但好歹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活著。
但到目前為止,錢家的兩位老爺和小少爺一直沒有出現(xiàn),又想著三人生前的情形,孫虎有了不大好的猜測。
果然,孫虎見大夫人聽了這話之后,臉色立馬變了,看著張奎冷聲說道:“托你的福,他們沒了蹤跡,我倆也成這幅鬼樣子。”
之前與孫虎相處的時候,孫虎故意說出那晚的情形來惹她,讓她知曉那晚是張奎將孫虎放進(jìn)來的。
大夫人本想著不搭理這人,免得壞了今晚的謀劃,誰想到這張奎三番兩次搭話,讓她心中更是不快,不由憤恨說道。
“大夫人,我……”張奎欲言又止,然而又說不出來什么話來辯解。
除卻原本的錢家護(hù)院知道這里面內(nèi)情,在場的不少人,包括童貴在內(nèi),都不知內(nèi)中詳情,此時見大夫人和張奎這番表現(xiàn),童貴心生疑惑,出聲問道:“奎子,這是怎么回事?”
“管事,我……”張奎遲疑了一下,若是真地講了實情,自己現(xiàn)今這份差事怕就沒了,可大夫人和二夫人就在身旁,若是作假,她們肯定會出言拆穿,無奈之下,只得說明此中內(nèi)情。
聽了張奎所言,原本不知內(nèi)情的人都是一聲嘆息,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了。
鐘浩見著張奎這漢子站在那里分外低落,不由出聲說道:“世間諸事誰又能看得明白,按著我聽來的事,若是這位夫人有著慈悲心腸,在那孫虎身受重傷時,順便讓大夫為其救治一番,也不會行此惡事,錢家慘事自然無從說起?!?p> “你!”大夫人聽了這話,頓時氣急,身上的深沉氣息猛烈鼓蕩,讓童貴一行尋常人感到心悸。
鐘浩看著眼前這情形,心神沒有半點(diǎn)動搖,繼續(xù)淡然說道:“再向前一點(diǎn),若是無黑豹之事,也不會有人打上門來,更不會有孫虎受傷之事,而且孫虎能否進(jìn)入錢家做工都是兩說?!?p> 大夫人雙目含煞,恨不得立馬出手眼前這少年撕成碎片,可是她的理智卻緊緊提醒著她一切以大局為重,不能亂了陣腳,眼前這少年這般淡然,沒有半點(diǎn)忌憚,看起來有幾分底氣。
而且現(xiàn)如今她們已是這幅模樣,以前的事還那么重要么……
“哼!”大夫人冷哼了一聲,收斂自身氣勢,瞪了鐘浩一眼,便沒再去多看。
鐘浩見她這番模樣,心中也是暗嘆,不知是這大夫人真的一心向善,不再為惡,還是有著其他謀劃。
沒有多加遲疑,鐘浩突然出聲喊道:“孫虎,你還不現(xiàn)身嗎?”
眾人聽了這聲,立馬四處張望,心道難道孫虎也化作鬼物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是驚訝,她們不知道眼前這少年從哪里看出了端倪。
“呵呵,沒想到被你看出來?!币坏郎硇尉従從鄢尚危霈F(xiàn)在大夫人身旁,看著鐘浩說道:“果然有些見識,怪不得敢來?!?p> 鐘浩看著剛剛出現(xiàn)的孫虎,笑著說了一聲,“我是詐你的?!?p> 實際上,他早就有所懷疑,在傳出鬧鬼的傳聞時,城中百姓也大多以為是錢府滅門,心中不甘,才化作鬼物,下午來查看時,二夫人房間的出現(xiàn)的諸多痕跡,說明并不只有一只鬼物。
待到剛才過來后,大夫人和二夫人兩位現(xiàn)出身形,眾人只以為僅有她們兩位,可是鐘浩卻想到既然這兩位都化為鬼物,那心含悲憤自盡的孫虎又是怎樣情形。
于是出聲試探一番,對方瞬間就鉆出來了。鐘浩其實也有些弄不懂對方的想法,若是沒真正找到對方的話,暗暗藏著不就好了,為什么自己說了一句話,就直接蹦出來了。
“呵……”孫虎牽強(qiáng)地笑了一聲,然后出聲說道:“找我有什么事?”
這時,大夫人瞥了身旁的孫虎一眼,恨鐵不成鋼,二夫人從大夫人身側(cè)走到另一邊,站到孫虎身邊。
“沒啥事,只是有人待在暗處,總感覺不自在?!辩姾戚p輕說了一句。
“呵,這是個好習(xí)慣?!睂O虎笑著應(yīng)了一句。
童貴這些人注意到眼前這三位的情形,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張奎也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孫虎和錢家兩位夫人和平相處,按理說他們仨應(yīng)該是打得不可開交才對。
“虎子,你這……”張奎這時還有些犯楞,再次出聲。
孫虎聞聲,朝著張奎望去,笑著說道:“奎哥,那晚謝你了。”
張奎聽到孫虎確實感激,連忙擺手,朝大夫人看了一眼之后,才對孫虎苦笑說道:“我沒想到那晚是做那種事,要不然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進(jìn)去的。”
孫虎聽了這話,看了身旁的大夫人一眼,然后說道:“奎哥,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大夫人不會再怪罪你了,你心里別再難受了?!?p> “是吧,大夫人?!睂O虎盯著身旁的大夫人說道。
“哼!”大夫人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曾言語。
張奎及眾人見了這一幕暗暗稱奇,看這情形,大夫人都得聽孫虎吩咐。
“這位童管家,之前的情形想必你也清楚,望你不要為難奎哥?!苯鉀Q了大夫人這邊的小問題,孫虎又對著童管家說道。
童管家聞言,立馬點(diǎn)頭,眼前這位威勢比錢家大夫人還盛,哪有不答應(yīng)的理,回道:“這是自然,奎子辦起事來格外用心,我正準(zhǔn)備和老爺商量,把他提拔為普通管事?!?p> 看著眼前這一幕,鐘浩心中暗笑,這孫虎還真就爬上去了,生前混得最好的時候,也只是那錢家少爺身旁的跟班,死后卻讓錢家的兩位夫人都俯首稱臣,著實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