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昏迷算是自從王叔意外后最安穩(wěn)的一覺。
盡管逆行的氣勁和瀕臨崩壞的刺痛不時刺激著他的大腦皮層,但是卻依然睡得很沉。
了結(jié)了一樁心事,付哀鴻終于肯安心了。腦海中,近日時常浮現(xiàn)的那對寡婦母子慘死的面孔,總算安詳了。母親牽著孩子的手,向著光明的巷尾走去。在消失其中的最后一刻,兩人回過頭來。母親的臉上是溫柔倔強(qiáng)的微笑,而孩子臉上則是童真的開懷。
付哀鴻看到那孩子嘴稍稍動了動,好似在說“謝謝”。
他報之以笑容,揮揮手,送別母子二人。
下一刻,那對母子便自然地,靜悄悄地消失了。于是籠罩腦海的精光退去,眼前的尋常巷陌的景象淡去,只留下一片漆黑。
付哀鴻感到一陣?yán)б庖u來,打了個哈欠。合上眼,沉沉地休眠了。
他夢到自己贏了比試,恢復(fù)得健健康康。而后回到青衣衛(wèi),與南百戶、顏師父一同光復(fù)先帝遺業(yè)。一路斬盡妖魔,還給大周一個清明的天空。自己也從小旗,慢慢地晉升到千戶,以至于成為了正一品的總督,輔佐陛下清掃四海內(nèi)的蠻夷,維護(hù)大周皇權(quán)直到自己身死。只是在死前的一刻,才想起自己的前世,想起因為自己冷落而漸漸疏遠(yuǎn)的王潔若,想到一生許許多多明明能成為同伴的旅人。為了所謂天下大業(yè),自己迎娶了毫無情愛的公主維系陛下對自己的信任;拋棄了身邊為數(shù)不多的摯友以免被冠以“朋黨”的稱呼......一生下來,終于是活的孤苦伶仃。哪怕在正史上再輝煌,也只是華夏漫長歷史中沒有人掛念的另一個。
寂寞、空虛、悔恨,這些屬于蒼老遲暮的情緒把付哀鴻的心臟緊緊地包裹。
不知過了多久,付哀鴻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他緩緩地睜開眼睛,一時間不適應(yīng)刺眼的明亮,只得閉上。想要動彈四肢,卻感到毫無知覺。掩下心中的急躁,付哀鴻靜靜地等。果然,付哀鴻感受到了心臟蓬勃的脈動,四肢的空殼逐漸被血肉填充。
自己的身體回來了。付哀鴻努力地動了動指尖,活動自己生銹的關(guān)節(jié)。
“你醒了嗎?哀鴻,我看到你動了!”
這是潔若噙著淚水的聲音,那么虛弱。自己休息了這么久,她肯定很焦急吧。
付哀鴻的呼吸愈發(fā)沉重,胸口劇烈地起伏。這讓王潔若異常的欣喜。
她已經(jīng)等了五天了。五天,不舍得合眼,不舍得透透氣。只因為害怕哪怕一分毫的疏忽,都會讓她失去喚醒付哀鴻的機(jī)會。
付哀鴻好像感受到她的情緒。現(xiàn)在只想立馬起身,狠狠地?fù)肀?,親吻她,告訴她自己好好的。
明明答應(yīng)了她不冒險,卻仍舊登上擂臺。此前為了她不擔(dān)心,還一直隱瞞這次大比。只讓她待在家中和林婉容讀寫詩書。
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愧疚和激動沖刷著付哀鴻的心臟。
讓我醒來吧!讓我醒來吧!
這聲聲吶喊,祈求,在付哀鴻腦中回響。
就這樣整整一刻鐘,王潔若攥著付哀鴻的手,等他醒來。數(shù)次見到他的眼皮顫動,卻終究空歡喜一場,不曾睜開看她一眼。王潔若一點點松開,任由付哀鴻的手滑出她的掌心。
一滴,一滴,付哀鴻感到自己的手背沾染了一絲涼意。
是王潔若的淚水。撕心裂肺的痛突然闖入他的心臟和大腦,只覺得突然一切都清明起來。
【“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自己一直以來苦大仇深,自以為肩負(fù)了維護(hù)公道、為王叔復(fù)仇的責(zé)任,卻忽視了身邊的真情,堪稱冷血。情愛并非什么粉紅陷阱,倘若自己因為仇恨而不能正常生活,那么與被那廖青斬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一生完后,才發(fā)覺只是活在當(dāng)年的陰影之中。
人所以為人,先有情,后有義。多少所謂英雄能夠完成千秋功業(yè),卻最后舉杯空對月。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活的越來越“劉邦”,為了能夠好好守護(hù)身邊之人,維護(hù)世間的公正,卻與身邊之人漸行漸遠(yuǎn)。如果自己只是一味地在仇恨與公義之間奔走,那么黯然神傷的王潔若又能陪自己到幾何呢?
這便是南轅北轍。曾經(jīng)學(xué)習(xí)典故時哈哈大笑,如今卻險些誤入歧途。
我們不能總想著要成為怎樣的人。我們應(yīng)當(dāng)思量,想作為一個怎樣的人而死去。付哀鴻決定要成為一個有感情的人。
“潔若,我在的?!?p> 他睜開雙眼,舒展雙臂,撐床而起。把自己的肩膀留給心愛之人依靠。
“我回來了?!彼米笫峙踝⊥鯘嵢舻哪樀?,用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盡管四肢喪失了力道,筋脈傳來一陣陣刺痛,但好在自己的心不再疼了。
王潔若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望著他。
付哀鴻展顏一笑,吻上王潔若。半晌后唇分,兩人抵額相視,眼中盡是幸福與歡喜。
那個曾經(jīng)陪她平淡地度過酒館里忙碌日子,那個曾經(jīng)總是笑得溫柔陽光的哀鴻哥哥,回來了。眼前這個憨笑著的男孩子,才是哀鴻哥哥。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