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忌日
屋內(nèi)只剩葉蓁蓁、白露和皇帝三人。
在葉蓁蓁的追問下,白美人終于抹著淚,哭哭啼啼地把家里情況說了。眼睛通紅,也不知是哭的還是被辣椒粉辣的。
“妾……家中捎了信來,說母親病重。妾心中掛念母親,這才……”
葉蓁蓁在一旁幫腔:“唉,白姐姐,難怪你近日總愛做桃花酥,原來是想家了?!?p> 白美人點點頭:“桃花酥是母親自小教妾的。這幾日妾總是想起母親教導(dǎo)妾時的模樣,只能自己做些糕點,聊以慰藉?!?p> 葉蓁蓁又問:“那是否請了郎中去看呢?”
白美人哭得更傷心了:“父親也想給母親治病,可家中困頓,父親竟是準(zhǔn)備要賣了房子延醫(yī)問藥,而妾這不孝女還在宮里錦衣玉食。妾每思及此,實在是寢食難安?!?p> 葉蓁蓁嘆息著拍彩虹屁:“你為何不早與皇上說?皇上宅心仁厚,定是會伸出援手。”
白美人掩面:“皇上每日操勞國事,已經(jīng)很是辛苦了,妾又怎敢拿自己事叨嘮皇上?!?p> 葉蓁蓁沉痛地拍了拍她的手:“真是難為你了?!?p> 全程圍觀二人一唱一和的皇帝:……
場面突然有了一絲尷尬。
按理說皇帝這時候不應(yīng)該憐香惜玉地抱著白露說“放心吧,美人,朕一定會幫你解決咱媽的事兒?!眴??這會兒一句話不說是什么意思?
葉蓁蓁正搜腸刮肚想再說點什么,綠衣端了碗藥進來了。
“張?zhí)t(yī)給白美人開的藥煎好了?!?p> 好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葉蓁蓁眼睛一亮,又到了皇帝最喜愛的喂藥環(huán)節(jié)了!
這小藥一喂,大爺一開心,事情可不就成了。
皇帝見了這藥,果然眼神一暗。卻沒去接,而是轉(zhuǎn)了頭問葉蓁蓁:“你每天要喝的那個藥,今天喝了嗎?”
怎么扯我這兒了?
葉蓁蓁一愣,連忙點頭,又繼續(xù)用期待的小眼神看他。
你倒是快喂呀!
皇帝頂著葉蓁蓁灼熱的眼神,慢騰騰從綠衣手中的托盤上取了藥碗下來。
一手端著,另一只手拿起碗里的小銀勺,舀起一勺放嘴邊吹了吹。
遞到白露面前,目若秋波,柔聲道:“來,先把藥喝了?!?p> 白露本來是被圈在皇帝懷里的,這會兒皇帝拿著藥,便放開了她。驟然失去了身后令人眷戀的體溫,她頓時清醒了幾分。
人一清醒,想到剛剛配合著葉蓁蓁演的戲,羞恥得恨不能打個洞逃走。抬眼見皇帝這副溫柔款款的樣子,她卻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寒,也不敢讓他喂了,忙不迭地點頭,自己接過藥碗把藥喝了。
葉蓁蓁可惜地拍大腿。心里卻是在大罵,怎么這會兒就知道如何喂藥了?前幾次對著我不是只知道死命灌嗎?
皇帝滿意地抿了唇,輕壓眼睫,在臉上投下一層陰影,看不清眼里神色。
“你放心回去休息吧,你的事情朕會處理?!?p> 白露臉上瞬間綻開驚喜,整張臉放著光,也顧不上裝病了,爬起來就跪下謝恩。
完了又生怕皇帝反悔似的,急匆匆走了。
葉蓁蓁:……
雖然目的達成了,可總覺得哪里不對的樣子。
葉蓁蓁還沒回過神,這邊皇帝換了個姿勢,斜靠在榻上,整以好瑕地對著她招了招手。
“過來。”
葉蓁蓁不明所以,走了上去。
皇帝拿起白美人遺留下來的帕子看了看,滿是淚痕,嫌臟又丟了,從自己懷里掏出一條明黃色帕子幫葉蓁蓁擦手。
她先前吃太多桃花酥,這會兒手上還帶著油?;实圩凶屑毤氁桓桓夭林?,冷不丁開口。
“這下滿意了?”
感覺到身邊人一僵,皇帝彎唇抬頭。
從這角度看,他眼睫黑長而翹,抬眼自下往上看她,瞳仁烏黑明亮,映著燭火的瑩光。葉蓁蓁不知怎么的突然聯(lián)想到一條正對著主人邀寵討好的狗。
開什么玩笑?葉蓁蓁忙把腦子里離譜的想法甩開,面上帶了驚愕之色:“您怎么知道?”
“朕不知道,不過詐詐你?,F(xiàn)在知道了?!被实鄣贸?,面露戲謔,“不過白美人那帕子上的辣椒粉氣味有點重啊?!?p> 葉蓁蓁懊惱地一拍腦袋,“哎呀,早知道不放那個了?!狈凑孔约阂部薜猛?。
又小心翼翼問他:“您不會反悔吧?白美人的父親的確是個好官,不然哪能沒錢治病呀。您可不能寒了天下好官的心啊……”
皇帝嗤笑一聲:“呵,你這么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朕若是反悔豈不成了昏君?”
“不過,朕幫了你,你是不是也應(yīng)該表示一下。”
葉蓁蓁裝作聽不懂,撇開頭顧左右而言他。
皇帝卻不放過她,抓著她的手猛得一使勁,把她捉過來壓在身下:“怎么?小白兔打算吃干抹凈就跑?”
葉蓁蓁:……
這又是什么比喻?還啥都沒做呢怎么就吃干抹凈了?
當(dāng)下也發(fā)起狠來,主動伸出手抱住他后腦勺往下狠狠一壓,對著皇帝的薄唇就啃了上去。
……
第二日,雙唇略顯紅腫的皇帝下旨給白美人的父親提了官,還賞了黃金百兩。
這天晚上和第二日晚上,皇帝連翻了兩次白美人的牌子。
第三天一大早,白美人來了流仙閣感謝葉蓁蓁。
許是這兩日愛情的滋潤,白美人看起來格外光彩照人,身上衣服也換了新的,面色紅潤如春曉之花。
她很有些不好意思,揪著帕子,見了葉蓁蓁便連連道歉:“蓁蓁……那個,對不起?。∥覜]想著皇上會來。”
葉蓁蓁并沒有生氣,其實早在定下計策的時候,她已經(jīng)料到了這種情況。
只是在她的預(yù)測中,皇帝當(dāng)天晚上就應(yīng)該摟著白美人一道走,而不是留在她屋里折騰她。
不過好在結(jié)果差不多。
她拍了拍白美人的手,“沒事的,我并沒有怪你?!?p> 白美人萬分感激:“蓁蓁,你真的太好了,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然后下定決心般握了拳:“之后你有什么想吃的,都盡管吩咐我!”
葉蓁蓁:……
現(xiàn)在換盟友還來得及嗎?這個可能有點傻。
等白美人走了,綠衣有些不開心地撇撇嘴:“照我說啊,您就不該幫她,這下她入了皇上眼了,您不就又多了個對手么?”
葉蓁蓁搖搖頭,“就算沒有她,這宮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有個知根知底和自己一條戰(zhàn)線的不比多個敵人來的好?”
更何況,她也不是沒有私心的。
她回想起那天晚上,又覺得嘴唇一陣疼,伸手摸了摸。
表面上是被皇帝詐出真相,又怎知不是她自露馬腳呢?
女人嘛,該笨的時候笨一點才可愛不是嗎?
……
……
四月底的時候,宮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走在路上,宮女太監(jiān)們皆抄著手低著頭腳步匆匆,身上一些亮眼的花飾也都取下來了。
綠衣告訴葉蓁蓁,是先皇后的忌日要到了。
這宮里除了幾位大妃,沒幾個人見過先皇后,皇帝登基的時候,她的病已經(jīng)很重了,大部分時間都臥病在床,也沒精力見人。
賢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接管了宮權(quán)。
天承四年的冬天格外冷,當(dāng)時大家都以為皇后撐不過去了??伤堑珦瘟诉^去,甚至漸漸可以坐起來喝些肉粥了。
在大家又以為她的病會隨著天氣變暖而逐漸好轉(zhuǎn)時,情況又急轉(zhuǎn)直下,沒兩天人便去了。
每年的忌日,全宮需要茹素三天,歌舞宴會也是不許的。
皇帝這幾日也不會進后宮。
他把自己關(guān)在寢宮里,素冠白衣。
安總管端著碗素面進來。殿里門窗禁閉,拿黑布蒙著,也不掌燈,只頭頂一扇琉璃花窗透了束光進來。
他腳下不小心踢到一個酒壺,酒壺咕嚕嚕轉(zhuǎn)著,碰到旁邊另一只酒壺上,鐺的一聲,在空曠大殿里帶出回音來。
“小安子?”黑暗中,皇帝喚了一聲,聲音有些啞,他喝了太多酒了。
“奴才在。”安總管扭著胖腰小心避開地上散落著的酒壺,把手上的托盤穩(wěn)穩(wěn)放到桌上?!盎噬夏眯┌桑俊?p> 皇帝沒理他。
宮殿中央有能工巧匠鑿了個長寬各十步的玉石池子,平日里只要打開機關(guān),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水被引過來。
水聲傳來,皇帝從池里鉆出來,穿著一件薄薄的長衫,被水洇濕后緊緊地貼在他身上,透出內(nèi)里肌膚的玉色。及腰的長發(fā)也披散著,濕濕嗒嗒滴著水。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在灰色石磚上留下一個個淺淺的腳印。那雙桃花眼浸了水泛著紅,瀲滟叢生,更添了幾分妖異的美,像那世代生活在深海的鮫人。
“小安子,你說,皇后她還怪我嗎?”
他輕笑。這笑容與平日的平和溫潤不同,柔且媚一如妖花綻放。那鼻那唇美得艷麗,唯獨眼里冷得如萬年不化的冰湖。
也不要安公公回答,自顧自又往下說,“她定是還在怪我,最近都不來夢里看我了。”
黑暗中,一聲喟嘆幽幽在殿上響起,飄飄蕩蕩,不知從何起,又不知要飄到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