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生辰
丞相府里人來人往,女子鳳冠霞帔坐在鏡前。鏡中人面若桃花,色如春曉,唯獨左側(cè)眼角處生了一枚銅錢大小的疤,猙獰丑陋。
喜娘拿了脂粉想來掩蓋一二,女子拂開她的手:“這樣挺好,走吧?!?p> 丞相有女名舜華,二十又五貌無鹽。
偏偏一旨嫁雛鳳,半城苦雨半城愁。
……
屋外遠遠飄來鼓瑟笙歌,炮仗齊鳴。
空氣中的硝煙味混了絲蜜棗花生的香甜。
女子端坐在龍鳳床前,滿室紅錦琳瑯。有人挑起她頭上的赤金福字紅喜帕,眼前是一雙桃花眼含笑微彎,他喚她“夭夭?!?p> 他說:“你是我的妻子?!?p> 女子啟唇,聲似珠玉落盤:“鳳階,你可莫負我。”
那人彎唇一笑,眸中映著萬千風(fēng)月:“夭夭,我總是會對你好的?!?p> 我總是會對你好的。
朕總是會對你好的。
總是,會對你好。
對你好……
騙子……騙子??!
葉蓁蓁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
屋里什么都沒有,沒有嫁衣千重,沒有喜燭高燒,沒有紅被翻波,入目皆是自己熟悉的桌椅擺設(shè),她胸腔里梗著的一口濁氣這才緩緩?fù)鲁觥?p> 汗?jié)竦纳钜吗ず刭N在身上,窗外弦月當(dāng)空,冷光里泛著白。綠衣大概睡得正香,葉蓁蓁不愿吵醒她,自己下床去紅木衣箱里重取一件干爽新衣。
她把換下的衣服團了團,擱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轉(zhuǎn)身,就看到桌上擺著一個青玉小盞,里面還留有淺淺的一層茶湯。
有誰來過嗎?
葉蓁蓁目光一頓,隱約記起睡夢中似乎的確有人在給自己喂水。不會是綠衣,她向來會把用過的杯子洗凈收起的。
所以,是他嗎?
葉蓁蓁自嘲一笑,是又如何?自己何必再貪戀這徒有其表的空中樓閣。
左右也睡不著了,她伸手拉開書案右側(cè)的第三個抽屜,那里面放了一些方形的小木塊與一片薄薄的竹片刀。
木料極好,是小葉紫檀的,散發(fā)著沁人的旃檀香。
她挑了一個,披了件薄外套坐在窗前,拿竹片刀細細削著,于月色星輝間逐漸削出圓潤的球形。
……
九月十八。
慶國皇帝生辰,普天同慶。
每年只有除夕國宴與皇帝的生辰會令百官同賀。從下午開始,就有官員攜了家眷在宮門前排隊登記。各色馬車首尾相銜,從皇宮的正陽門一直排到內(nèi)城門。
月上柳梢,皇宮里專門用來承辦國宴的麟德殿上金暖香彝,玉鳴舞佩。鋪了錦繡絹絲的玳筵前,鮮果佳肴,美酒瓊漿,盡是神仙流品。
葉蓁蓁被安排著與夏軻坐在一塊,目不斜視,鴉羽般濃密的眼睫輕壓,落在面前的金筷玉碟上。
白日夏軻安排了侍女過來給她穿上南鄉(xiāng)的貴族華服,蒼白面色被胭脂香粉掩蓋,唇上也抹了艷麗的口脂,顯得眼睛更大,瞳仁更黑。
她低頭斂目不發(fā)一言,四周舞燕翩翩,歌珠貫串,所有熱鬧似乎都與她無關(guān)。
夏軻仰頭飲了一杯酒,斜目睇她:“與軻一道借酒消愁如何?”
葉蓁蓁愣了一下才知他是對自己說話,抬眼勾起一抹笑:“太子又何來愁怨?”
夏軻被她烏黑的杏眼一攝,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一時竟有些臉紅,聽了她的話又忍不住忿忿不平道:“還不是你家皇帝心黑手辣,獅子大開口?!?p> 葉蓁蓁聞言沉默,夏軻這才想起來這獅子開口是以她為代價換的。心下微微有些不忍,因著近視的習(xí)慣,又湊近了她幾分:“你放心,到南鄉(xiāng)軻也會護你周全?!?p> “多謝太子殿下?!彼皖^道謝,也不知是信了沒。
皇帝坐在高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下面貼得極近的兩人,眼里幽深似波瀾不興的大湖,端起一盞酒,一飲而盡。
一旁的淑妃近日來心情極好,原本對于上次接風(fēng)宴皇帝只帶了葉蓁蓁去頗有微詞,等聽到葉蓁蓁被當(dāng)場認了親,不日就要與南鄉(xiāng)使團一同回去的消息,這些天連飯都比平日多吃了小半碗。心腹大患即將離開,這后宮眼看著又可以回到只她一人擁有皇上的局面了。
至于李充媛等人,她從來便不曾放在眼里。
這時,絲竹弦樂暫罷,舞鶯退至一旁,文武百官在太監(jiān)的唱誦中依次上來獻禮。
官員獻禮同時也可算是后妃間的攀比,李充媛的娘家獻了尊一人高的翡翠玉佛,賢妃家送了一面山水屏風(fēng),上面的水墨丹青是賦閑在家的老太傅親手所作。
葉蓁蓁注意到,淑妃這邊似乎并無動靜。
她心下生疑,來了這么久,似乎從沒聽過淑妃是哪家的女兒。但只是一瞬,她又按下思緒,還想這些作甚,反正都與自己無關(guān)了。
官員贈完禮后就輪到嬪妃們,席間眾妃神色都認真起來。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她們?yōu)榇艘褱?zhǔn)備了一月有余。
從賢妃開始,她送的是半冊前代書圣殘卷。賢妃出身書香門第,這些年來年年如此,其余眾人備禮時都會下意識的排除掉這類文玩。
淑妃送了一枚和田白玉龍紋佩,上面串了金黃色的穗子是她親自打的。
德妃上來送了一卷自己謄寫的佛經(jīng)。
再往后的嬪妃,有人送香囊,有人送書畫,柔美人把上次中秋宴沒來得及彈的曲子又奏了一遍,另有個小才人送了自己繡的萬壽圖引起眾人交口稱贊后得意洋洋地往回走,結(jié)果不慎廣袖掀翻酒盞,臊著臉退出去換衣服了。
夏軻偷偷和葉蓁蓁咬耳朵:“怎么不上去送禮?”
葉蓁蓁緊了緊袖中的小木盒不說話。
夏軻覺得好沒意思,又扭過頭去和巴圖寶音他們聊天。
……
直至月上中天,宴席才散去。
從高處往下看,仿佛聚集成團的螢火蟲群轟然四散開來,順著黑暗中的阡陌脈絡(luò),從麟德殿涌向上京城的四面八方。
夏軻面露醉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面色胭紅。他伸手在葉蓁蓁頭上輕拍幾下,打了個酒嗝:“回,嗝……回去吧……待、待為兄三日后再來接你回家?!?p> 葉蓁蓁未動也未言,任他離開。
待殿上人幾乎已走光,綠衣看她仍不動,就要上來扶她。
“綠衣,去找下安總管?!比~蓁蓁垂眼望著面前杯中未曾動過的酒,酒水清澈澄凈,蘊著一泓清波。
“就說,我要與皇上拜別?!?p> 一日夫妻百日恩,前歡已去,離愁滿杯。
她緊了緊手中的木盒,總該要去說句再也不見。
魷魚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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