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暖陽
十月初十。
一大清早，宮門大開，明黃色的儀仗蜿蜒排開。秋風蕭瑟，卷著落葉掃過宮門，晃晃蕩蕩地從繡著金龍的幡旗間穿過。
葉蓁蓁天還沒亮就被綠衣抓起來，穿衣洗漱折騰了大半個時辰，被安公公派來的一臺青色小轎接到了儀仗中段的一架大馬車上。
這次參加圍獵的女眷最終還是不止葉蓁蓁一人，李充媛和另外幾個較得臉的妃子也入選了，倒是向來隆寵的淑妃這次并沒有一同前往。
圈作獵場的御山不算近，馬車要行整整一天才能到。大家趕著時間，等貴人們差不多都到齊了，先頭開路的隊伍便出發(fā)了。
葉蓁蓁上了馬車又繼續(xù)開始睡，雖然皇家馬車選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一路上顛起來還是能顛得人三葷六素，沒多久她就被顛醒了。
上車前貪睡，未用早膳，現(xiàn)在肚中饑餓，在馬車上翻箱倒柜找吃的。馬車暗匣里放了幾塊綠豆糕，葉蓁蓁摸出來，就著茶水吃了。
肚子不餓了，才有心思探出頭看外面的風景。大半年未出宮，外邊的景色已很是陌生，見慣了宮內(nèi)精雕細琢的景觀花草，再看這路邊五大三粗，肆意生長的樹木，竟也看出一副自由灑脫的豪爽傲骨。
葉蓁蓁看著看著有些愣神，這邊皇帝派人過來喚她過去。
皇帝的馬車極大，榻上擺著小矮桌，撤掉后足以三個男子橫排并躺。
葉蓁蓁在自己車上沒睡好，又被馬車顛得有些難受，暈暈乎乎地上了皇帝的馬車。
“吃些東西？”
正是用午膳的時辰，他正在榻上捧著一本書看著，見她上來，目光并不離書，指了指小桌上的飯食。
“....唔......我不餓?！彼丝跉夥€(wěn)了穩(wěn)剛剛因為上下車折騰得有些翻涌的胃坐到了榻的另一側。
“還不餓？聽說你早上沒用什么東西?！?p> 葉蓁蓁方才冷茶配冷點，吃得胃里本來就不好受，又被桌子上擺著的肉菜氣味一激，口里一陣陣泛著酸，咬牙忍得冷汗直冒。
見她許久不答，皇帝的目光終于移開書本看過來。這一看就看出不對，他皺起眉喚人來把小桌子撤了下去，抓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懷里拉。
葉蓁蓁正難耐著，被這么一拉，頓時再也忍不住了，掙扎著撲到榻旁，將頭探出去昏天黑地地吐了起來。
皇帝眉頭皺的極緊，放下書本輕輕擁著她給她順著背，葉蓁蓁把剛吃下去的綠豆糕混著茶水全吐出來，攤在榻上大口喘氣。
“不舒服怎么不說？”
皇帝看她平復下來，也不把人放開，倒了杯茶給她漱口，一邊喚了人進來清理。
安公公進來，取了臟了的地毯出去，重新鋪了干凈的，又熏了香，不一會兒馬車里便再也聞不見一絲異味。
“嗚......”葉蓁蓁難受得回不上話，怕一開口又想吐，只得嗚咽一聲。
皇帝從一旁的小櫥子里找了瓶藥，倒出一顆讓她含著。
這藥帶著清冽的薄荷香，葉蓁蓁含了會兒才覺得好受了些。剛剛那陣折騰出了不少冷汗，此時發(fā)梢濕漉漉地貼著背，很不舒服。
皇帝用沁涼的手貼了貼她的臉，“先睡睡，睡一覺便好了。”邊掀了窗簾子囑咐了車外騎著馬護著的侍衛(wèi)幾句。
葉蓁蓁沒聽見他說什么，皇帝的懷抱太舒服，她才沾上就睜不開眼了。
侍衛(wèi)領命離開，皇帝低頭看向懷里的女子，即使睡著了也蹙著眉，無意識地往他懷里鉆，尋求著溫暖。
拿起一邊的小毯子將她嚴嚴實實裹住，他低低嘆了口氣，將懷里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
葉蓁蓁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躺在一張床上。
她坐起來，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間屋子不大，只擺了一張床，一套桌椅和一張四葉屏風。淺藍碎花的床幔斜斜垂在木板鋪的地上，空氣中帶著一絲潮氣。
看起來不大像是皇家別院。
睡了一覺起來好受了很多，葉蓁蓁覺得肚子又有些餓了。她下床穿好鞋子，走到窗邊，推開窗。市井的氣息隨著木窗打開迎面撲來，樓下竟是條熱鬧的街巷。此時正值黃昏，商販的叫賣混雜著攤上熬得正濃的羊骨湯香直直飄進來，引得葉蓁蓁肚子又叫了起來。
身后的門被打開，葉蓁蓁扭頭回望，皇帝穿著一件花色不顯的長衫走進來，頭發(fā)高高束起，手里握了把折扇，像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
“醒了？”
“這是哪？”葉蓁蓁指了指窗外，“我們不是要去圍獵嗎？”
“是御山邊上的一個小鎮(zhèn)?！被实圻^來與她并排站著往下看，“每次圍獵，朕都會在這里住兩日?！?p> 許是剛沐過浴，他身上飄著一股好聞的香氣，與平時的馥郁深邃的龍涎香不同，是清新的墨竹幽香。
葉蓁蓁忍不住靠近嗅了嗅。
皇帝抬起扇柄敲了敲她光潔的額頭：“矜持點，要不要吃些東西？”
葉蓁蓁聞言眼睛亮起來，指著窗外街邊用木條和硬布支起的小攤：“我要吃那個！”
皇帝探出頭看了看，那大概是一家賣羊肉骨湯的小店，店主斜斜披著一條半白的毛巾，在熱氣蒸騰的鍋灶間忙碌。旁邊擺了三四張木桌子，桌面上裹了經(jīng)年累月的厚重油漬。他好看的眉毛皺成一團：“好臟。”
“不干不凈，吃了沒病。”許是今日皇帝穿得太過隨和，葉蓁蓁膽子一肥，拽了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打哪學來的怪言怪語……欸，你就穿這個出去？”皇帝眉頭皺得更緊，長手一伸捉住她的后衣頸，把她提溜回來。葉蓁蓁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穿著睡覺的深衣，老臉一紅，忙不迭地把皇帝推出門外。
“你等下！我很快換好！”
門外，木地板隨著人走過吱呀作響，艷色的斜陽從走廊的窗戶灑進來，在過往的人身上勾出一條條暖邊。
他站著落日的余暉中，目光落在面前的門扉上，笑得比那晚霞更暖，比那紅陽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