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血色
不知從哪飄來的厚重的積云蓋住了上京城的上空，風(fēng)雪雖然停了，但翻滾的云層顯然在醞釀著下一波更兇猛的進攻?；颐擅傻奶鞖庀?，連帶著猩紅的宮墻看起來也比往日暗淡不少。
后宮里的氣氛很有些凝重，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接連失去兩個尚未出生的皇嗣，即使是皇帝也無法完全不在意。大部分嗅到風(fēng)聲的人都約束著下人們躲在自己宮里不出去，一雙雙眼睛在暗處注視著位于漩渦中心的福陽宮。
福陽宮里的氣壓更是低至冰點，濃烈的血腥氣夾雜著各種藥味聞起來令人作嘔，不管熏了多少香也無法掩蓋過去。
里間門窗禁閉，透過封著紙的門扉花窗可以看到里面慌亂的人影。時不時有宮女捧著一盆滿滿的血水從里面沖出來，臉色焦灼而驚慌。
葉蓁蓁獨自一人靠在墻邊，皇帝本是同她一塊過來的，只是臨到門口，前朝有事，又被安公公給叫走了。此時聽著吳修容坐在外間的椅子上哭哭啼啼，她心里一陣陣地發(fā)慌。
“都怪臣妾不好，她要做什么糕點沒攔住……你說想吃點啥，和我說一聲，讓底下人做了送來不好嗎，何苦帶著這么個身子……”說著都怪自己，話里話外卻是在埋怨白露不識好歹。
葉蓁蓁聽得火起，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省省吧，人還活著呢就瞎嚎，把心收回肚子去，沒人會怪你！”
瓷杯乍破，在地上暈出一攤難看的水漬。吳修容被一嚇，這才訕訕止住，又覺得自己被個比自己低兩級的小妃子這么斥責，臉面上過不去，不甘心想回嘴卻一時又不知道說什么。
“葉美人，你別著急?！辟t妃穿著一件厚厚的藏藍色立領(lǐng)棉服坐在主座上。進入冬季以來，她身體也不是很好，連著病了兩回，如今好了也要比旁人更畏寒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葉蓁蓁深吸了口氣，緩下語氣來。過來時便一陣兵荒馬亂，只聽得太醫(yī)來報說孩子是保不住了，正在全力搶救大人，她腦子暈暈乎乎了半天，這會兒氣急了才清醒不少，想起來問緣由。
“我們卻也不大清楚。白美人那邊的芄蘭前兩天來稟說白美人想要自己做些糕點吃。她近日胃口不好，我家娘娘見她難得想吃些東西，便準了。”吳修容身邊的星兒站出來替自家主子答話。
“誰知今天做了糕點，噥，還送了我們娘娘一些，娘娘還沒吃呢，就聽那邊突然來報說白美人突然腹痛難忍，暈厥過去。等太醫(yī)過來，便說孩子已經(jīng)保不住了……”星兒有些慶幸，“還好娘娘還沒吃，否則……”
“星兒！”吳修容這回倒是不計較，堵了宮女的話，“現(xiàn)在只希望白露她能平安度過這關(guān)。”
“送的糕點還在嗎？”又是和葛才人之事同樣的手段，葉蓁蓁直覺背后應(yīng)該是同一個人。
“還在，事情一出我們就趕緊把東西收好了，免得和葛才人當初的湯一樣，不知什么時候就不見了?！毙莾赫伊藗€小宮女去取了來，是一盤精致的桃花酥。白露最愛便是桃花酥，只是這時節(jié)沒有桃花，她便混了些桂花進去，還是捏成桃花模樣。
“太醫(yī)看過了么？”她拈起一塊仔細端詳，桃花酥出鍋不久，顏色誘人，表皮酥脆，還帶著清幽的桂花香。
“白露那頭原也剩了些，”吳修容點點頭，有些警惕了看了眼那盤在眼中無異于蛇蝎的糕點?！疤t(yī)來時看了，說里面放了些不好的東西?！?p> “什么東西？”
“性極寒的馬齒莧與活血之物，孕婦食后極易滑胎血崩?！?p> 為什么酥里會有這些東西？葉蓁蓁正待再問，里間門打開，幾名太醫(yī)神色疲憊地走出來。
“如何了？”賢妃站起來，臉色嚴肅地問為首的太醫(yī)令。
“微臣們，都盡力了?！碧t(yī)們彼此看了看，“白美人食了過多性寒活血之物，又因流產(chǎn)引起大出血，若一個時辰內(nèi)能止住，那么就還有希望。可若……您還是盡早稟了皇上，準備事宜吧?！?p> “那你們還在這里干嘛，快去止血??！”吳修容豎眉催促道。
“微臣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娘娘自己的造化了?！焙踊ò椎奶t(yī)令搖搖頭，“對了，葉娘娘，白娘娘請您進去?！?p> 葉蓁蓁一愣，旋即眼里閃過一抹深切的悲哀：“知道了?！?p> ……
好久沒來這福陽宮的東側(cè)殿了，桌椅擺設(shè)一如往昔。桌邊的繡籃里還放著只做了一半的虎頭娃娃鞋，只嵌了一邊的圓眼睛凄慘地盯著葉蓁蓁。
“蓁蓁？是你嗎？”半開的床簾里傳來沙啞的女聲，葉蓁蓁幾乎聽不出來是白露的聲音。她緊著上前幾步，來到床前。
素色床簾染了血，耷拉在一側(cè)，入目是一床新?lián)Q的大紅色棉被。紅色極其刺眼，襯得被褥里的女子的臉白得近乎透明。
“白露……”葉蓁蓁有些無措，“對不起……”
“干嘛要說對不起?！卑茁兜故呛芷届o，柔和地笑著，像往常一樣去拉她的手。只是身上沒力氣，手抬了一半便要往下掉。
葉蓁蓁忙抓住她的手，似乎比上次更瘦了些，又冰又硬地硌著她心疼。
“才說好要保護你和孩子……”
“孩子……”白露嘆了口氣，眼里也忍不住帶上了一絲落寞。“不來也罷，來了也苦，要被旁人抱養(yǎng)了去，自己都母親都認不得。”
“你……你知道了？”葉蓁蓁愕然。
白露見她這樣，倒是開心笑起來：“怎么？還想瞞我多久？我又不傻的?！闭f著嘟起嘴，像個孩子一般。
“白露當然不傻?！比~蓁蓁也跟著笑，只是有淚漸漸蒙住雙眼。
“蓁蓁……我果然還是，不甘心啊……”白露幽幽嘆了口氣。
“太醫(yī)說，是個男孩……他還那么小，還沒能看看他的母親……”
“蓁蓁……替我抓住兇手，替我們報仇……”
“蓁蓁，你一定要幸福啊……”
“蓁蓁，蓁蓁……”
云層深處遠遠傳來一聲冬雷，窗外大雪飛揚，似要掩去世間一切的骯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