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粗壯的閃電隱去后不久,駭人的驚雷炸響在夜空。正在熟睡中的夏雪蕓猛地睜開了雙眼,直勾勾的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兩道淚水,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到耳邊。
她卷動舌尖潤了潤干澀的口腔,伸手摸向自己的睡衣,卻發(fā)現(xiàn)一條纖細的手臂正搭在自己腰間。
意識漸漸清晰,她苦笑著牽動嘴角,把那條玉臂輕輕的拎起來,放回到它的主人身邊。然后掀開被子下了床,靜悄悄的走到窗邊,把窗簾撥開一條縫隙向外看去。
此時窗外,風吹殘葉呼嚎不已、陰云密布雷聲隆隆,眼看著一場暴雨將至。夏雪蕓就這樣安靜的站在窗口,腦海里回憶著剛才夢中的情節(jié)。
……
夢中的背景,似乎是中世紀的歐洲,在一個偏僻的村鎮(zhèn)里。夢中的自己,被鎮(zhèn)上的人們當做一個年輕的女巫,因為自己曾經(jīng)四處宣揚惡魔的存在。
而這一切,起源于自己還是個蒙童少女的時候。某一天,一個相貌近乎完美的男子,紳士的敲開了家里的大門,向自己展示了他神奇的能力。
他能令動物開口說話,能讓枯萎的植物瞬間開花,能把時間停止永葆青春年華。最重要的是,他能讓所有見過他的少女,從此心系于他。
‘他應(yīng)該是一個魔鬼。只有魔鬼,才能令人只看一眼,就被吸引和魅惑…’
然而自己知道的太晚了,因為自己已經(jīng)看過了一眼,已經(jīng)被魅惑得無法自拔了。從此,自己癡迷于這個一去不復返的男子。念念不忘他看透人心的雙眼,優(yōu)美磁性的聲音,驕傲自信的微笑,還有那‘只手化蒼穹’的魔力。
自己想著他念著他,試著去模仿他,模仿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盡顯優(yōu)雅與浪漫…然而,無論言行舉止再如何相似,自己也沒有他那種神奇的能力。
為了得到真正的魔法,自己也曾想過,要把靈魂奉獻給這個惡魔??墒?,自從他消失以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
‘如果我把他的能力,向更多的人宣揚,為他拉攏和聚集足夠多的信徒…也許,他就能感受到我的虔誠與狂熱,就會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吧?
到那時,我一定要抓住機會!奉獻出我的靈魂,甚至我的一切。我要永遠追隨在他身邊…’
懷著這樣的想法,自己便開始向鄰居描述他的優(yōu)雅,向旅人炫耀他的魔法,對男子鼓吹他的力量與智慧,對女子稱贊他的英俊與財富…自己就在這種宣揚中,期待著惡魔的再臨。
然而惡魔沒有來,來的是比惡魔還要恐怖的宗教審判官。那個人站在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中間,全身上下都罩在一件灰色的袍子里,散發(fā)著一種神秘和恐怖的氣息。
一開始,自己卻非常好笑的想著
‘他的容貌一定十分丑陋!不然為什么吝嗇于,讓信徒們瞧一瞧他的臉?’
而同時,自己也對他的虔誠產(chǎn)生了懷疑
‘也許他的信仰,只是為了換取眼前這一呼百應(yīng)的權(quán)力?’
可悲的是,在現(xiàn)實中,他的權(quán)力卻比自己鼓吹的魔法要有用得多。他用高亢的聲音,尖叫著宣讀了種種罪名,然后指揮士兵和愚昧的村民們沖過來抓自己。
自己當然不會束手就擒。于是,學著那個‘惡魔’當年的表情,朝眾人魅惑的一笑,然后轉(zhuǎn)身跑向了廣闊的田野…
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青春少女,赤著雙足拖著長發(fā)、奔跑在金色的麥田里。身后追著的,卻不是他的心上人或者王子,而是一些身穿鎧甲、手持長劍的士兵,以及一群衣著襤褸、扛鍬握棒的村民。
這怪異的鏡頭,終于在一處風車轉(zhuǎn)動的谷倉前結(jié)束了。自己再也沒有力氣繼續(xù)逃跑了,只能爬上頂層的閣樓,沿途鎖緊了一道又一道的門。最后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著氣,任由外面蜂擁而至的人群,團團圍住了孤零零的建筑。
人們沒有選擇沖進來,而是在外面放起了火?;蛟S他們認為,‘讓一個女巫跟建筑一起化為火?!?,比直接‘綁在火刑架上燒死’更為慘烈吧。畢竟他們堅信,‘女巫是一定要燒死,才能灰飛煙滅的’。
直到此時,自己還有心情去調(diào)侃他們的愚昧。然而過了一會兒,夢中的自己,就開始感受到了恐懼…
窗口下面人影攢動,火把還在不停投擲過來…
赤足下的木板,傳來燙腳的灼熱…
濃煙繚繞中,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當周圍終于是一片火海,烈焰肆意席卷著身上的長裙時。夢中的意識,似乎陷入了一種彌留的狀態(tài),反而感覺不到身體被煎烤與焚燒的痛苦。自己的靈魂,已經(jīng)無限接近了死亡…
但是,自己沒有死!
‘這一切,只是他對我的考驗…是一個死亡試煉!’
似乎在最后一剎那想通了這一點。于是在夢中,自己慢慢睜開了雙眼,面帶微笑,看著身上的熊熊烈焰將衣衫焚盡、灰飛煙滅。
然后,自由自在的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一絲不掛的從廢墟中走了出來。讓那些無知的世人在驚詫中,窺見了自己完美的曲線與曼妙的身材!此時,自己也意識到
‘從今以后,我與他,將是一樣的存在了!’
……
噩夢醒來、雷聲猶在。夏雪蕓站在窗口回憶完夢中的情節(jié),臉上的一絲惆悵在閃電余暉中隱約可見。
‘會不會是我被雷驚醒,在夢的最后,把現(xiàn)實中的意識強行介入其中,這才改變了夢的結(jié)局?
…會不會是夢中的我,其實已經(jīng)死了?
…原來窒息是如此痛苦。死亡,是如此絕望…
而你,那個人是你吧?
為什么,你只露了一面就不再出現(xiàn)了?
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忘記了我們的約定么…’
伴隨著滾滾而來的雷聲,懷著一絲疑惑和源自心靈的質(zhì)問,夏雪蕓輕輕嘆著氣垂下了手臂,轉(zhuǎn)身走向室內(nèi)。窗簾在她身后又恢復了平整,掩住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
又一道閃電亮起,桌上的鬧鐘,時針剛過四點。夏雪蕓靜悄悄的走到床邊,看到床上的人很不淑女的睡姿,再次苦笑了一下。
當她躺回到床上,慢慢蓋好被子。剛閉上眼睛,就感覺那條手臂又搭到了自己身上。夏雪蕓撇撇嘴,沒有再睜開眼睛,也沒有再去理會它。
……
“嗯…已經(jīng)天亮了么?幾點了?”
睡眼朦朧的徐婧,打著哈欠從床上坐了起來。半個香肩在松垮的睡衣中若隱若現(xiàn),一個袖子也卷到了腋窩,露出了整條玉臂。
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到,閨房的主人夏雪蕓,正穿著睡衣坐在書桌前。屋里開著臺燈,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從透著微弱亮光的窗簾外面隱約傳了進來。
“你睡醒啦?剛六點半,其實你還可以多睡一會兒…你不是八點才去學琴嗎?”
夏雪蕓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昨晚留宿于自己香閨的好友,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個詞…‘閨蜜’。
看到對方穿著不合體的睡衣,似乎覺得有點滑稽,夏雪蕓撲哧一笑。然后她不動聲色的拉過一本書,壓住了自己正在寫的東西,站起來走到床邊,幫閨蜜整理著衣領(lǐng)和袖子。
“啊~唉,才六點半?平時上學我都沒這么早起過!大周末的,你怎么也不多睡會兒?周末也起這么早學習,難怪你成績那么好…”
“嗯,也不是啦…我剛才看了會兒課外書而已。你還睡不睡?不睡的話,我就拉開窗簾了哦?”
夏雪蕓掩飾著目光的閃爍,轉(zhuǎn)身又走回到窗前。
“不睡了,不睡了。在別人家借宿,結(jié)果卻比主人起得還晚,想想就睡不下去了。還有外面這些鳥兒,嘰嘰喳喳的吵死人了!每天都這么吵嗎?”
“是啊,不好聽嗎?嘻嘻,你不是喜歡聽歌嗎?”
隨著‘唰~唰~’兩聲,窗簾被拉開,房間里頓時亮堂了起來。
“啊~唉,我又聽不懂它們唱的歌。再說了,它們打擾到本小姐睡懶覺!哼…”
徐婧一邊繼續(xù)打著哈欠,一邊也下了床走到窗口。然后她瞪著大眼睛,看到夏雪蕓正從一個瓶子里倒出了一把小米,一手打開窗扇,一手捧著小米,慢慢撒到濕漉漉的窗臺外面。
室外冷空氣的刺激下,徐婧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抱著肩膀驚訝的說道
“我說怎么會有鳥兒,每天在你家窗口叫個不停,感情是過來吃早餐的呀!那我可就猜到它們唱的是啥了…”
徐婧轉(zhuǎn)動著眼珠,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的張口唱到
“阿蕓,你是否能夠聽見,在這寒冷清晨,我還沒吃到早餐…阿蕓,你是否能夠起床,雖然外面很冷,我只要你的、一把小米兒…
阿湫!…你還笑?凍死我啦,快關(guān)窗戶吧…阿湫!”
幾句篡改了歌詞的‘阿蓮’,把夏雪蕓笑得花枝亂顫。最后,她伸手關(guān)上窗戶,捂著肚子坐到了椅子上。徐婧聳著肩膀松開了手臂,走過去倚在她的身邊,隨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那本書,并且隨口說道
“我看看什么書這么吸引人,讓我們的夏大美人,連懶覺都不睡…?。∪⑽牡??這,這是阿姨從國外買給你的吧?”
“噢,是啊…”
就在徐婧出其不意拿起書的同時,夏雪蕓也急忙伸出了手,慌張的抽出下面的紙,飛快的對折一下。正想找個地方藏起來,不料卻被翻著書的徐婧看到了,好奇的問她
“咦?你寫的什么東西?干嘛要折起來?讓我看看…”
說著便想伸手去拿。夏雪蕓只好把手里的紙揉成一團,往桌邊的紙簍一拋,裝作滿不在乎的說道
“是翻譯啦…看英文書,總會有不認識的單詞不是?查字典隨手抄寫的解釋…”
“噢,我說這種全英文的書得怎么看呢,還真是夠麻煩的…那個,咱們收拾一下,穿衣服吧?不是說上午你陪我去學琴么?!?p> “這個…”
夏雪蕓突然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猶豫著說道
“我今天…恐怕不能陪你去了?!?p> “啊?為什么呀?咱倆不是說好了…”
“徐婧,我不是不想陪你去。而是…有點不舒服…”
徐婧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到了她捂在腹部的手,慢慢把嘴張成了O型。她理解和同情的點點頭,隨后又沮喪的說道
“那,下午咱們也不能去圖書館了吧?”
“嗯,看情況吧。中午再打電話聯(lián)系?!?p> “唉,我看你今天還是別出門了。剛才看到外面,好像是下過雨吧?雨后天氣涼…我記得我剛來這個的時候,我媽媽跟我說千萬不要著涼,要多休息。還有哇…”
徐婧走回到床邊坐下,一邊解開扣子準備換衣服,一邊煞有介事的傳授著經(jīng)驗。
“是么,我媽媽都沒跟我說過這些。我那時…她正好不在家?!?p> 夏雪蕓半真半假的嘆了口氣,依舊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看著閨蜜換衣服。
鏡頭回避,片刻之后。
一身睡衣的夏雪蕓跟著穿戴整齊的徐婧,腳前腳后走出了臥室。兩人經(jīng)過客廳的時候,徐婧一如既往、用羨慕的目光掃視著寬敞精致的房間。
當視線停留在門口的博古架時,她放慢了腳步,調(diào)皮的吐著舌尖。舉到胸前的手指,朝其中一個空格子晃點著。夏雪蕓注意到了閨蜜的動作,瞥了一眼那個曾經(jīng)擺放過東西的位置,捂著嘴與她相視而笑。
等倆人在門口揮手道別后,看著緩緩關(guān)上的防盜門,夏雪蕓這才斂去笑容,露出一絲歉意的表情。
……
重新坐回到書桌前,夏雪蕓彎下腰,從紙簍里又撿起剛才丟掉的那個紙團。打開之后放到桌面上,她輕輕地用手心撫平,遺憾的撇了撇嘴。
隨后,她又從抽屜里拿出了那個藍色的文件夾。將里面夾著的紙,一張一張鋪在桌面上。鋪滿之后,她發(fā)現(xiàn)手里還捏著兩張紙,卻無處可放了。
她抿著嘴唇歪頭想了想,然后把這些紙又按順序捋好。站起來走到身后靠墻的書柜前,從排滿各種書籍的架子上,找出了一個彩紙包裝、書本大小的東西。
夏雪蕓又坐回到桌前,沿著折痕熟練的拆開包裝紙,露出里面一個厚厚的記事本。精美的真皮封面上,印著燙金的英文詞句。最奇特的是本子開合的側(cè)面,還裝有一個三位數(shù)字的金屬密碼鎖。整個記事本拿在手中質(zhì)感十足,顯得很是貴重與神秘。
她歪著頭,一個個撥動數(shù)字盤,最終停留在‘116’的排列。隨著‘啪嗒’一聲輕響,打開了密碼鎖。翻開厚厚的封面,一張書簽樣式的小卡片,醒目的夾在扉頁之中。
‘祝親愛的女兒,十一歲生日快樂!也祝女兒邁出了長大成人的第一步!希望這個日記本,能夠陪伴你成長,為你守護心中的秘密。也希望將來,有人能夠與你一起分享…愛你的媽媽’
夏雪蕓拿起卡片,看了一遍上面清秀與灑脫的字跡,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把卡片小心的塞進封面皮套里,隨意翻動著厚厚的頁面。一股紙香混合著皮革的味道,讓她陶醉得瞇了會兒眼睛。
然后,她把日記本翻到空白的第一頁,拿出一支鋼筆,一邊轉(zhuǎn)頭看著手邊寫滿了字的紙,一邊認真的開始抄錄。
……
桌子上鬧鐘的指針,繞著表盤不停轉(zhuǎn)動。約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夏雪蕓直起腰,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脖子。她抬頭想了想,又繼續(xù)寫道
“…這是第一個,我真正與他分享過的夢境。我還記得,他在聽我講述的時候,那詫異的表情,以及后來被我取笑時的尷尬動作。還有當時,我聽到他說,那只救下我們的狼才是他的時候,吃驚得差點摔倒。而且,我夢中的初吻,還被自以為是他的‘別人’給騙走了。唉,真是不甘心!”
寫到這里,她又放下了筆,搖動著有些發(fā)酸的手腕,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干巴巴的蠶繭。頂端破了一個口,這個蠶繭已經(jīng)是個空殼了。夏雪蕓把它套在手指上,彎來彎去的擺弄著,嘴角噙著回憶的笑容。
擺弄了一小會兒,夏雪蕓瞥了一眼鬧鐘,時間已經(jīng)指向了八點。她取下手指上的蠶繭空殼,把日記本翻到了最前面的扉頁。再次拿起鋼筆,夏雪蕓咬著下唇思考了片刻,筆走游龍的寫上了四個大字
‘蕓夢偶記’
然后,合上了厚重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