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言由侍女筠兒攙扶著,在庭院里走了兩圈后就在大樹下的石桌旁坐下。
九月的天微風陣陣,帶著些許寒意。
繆言問道:“筠兒,你可還記得,我來這里有多久了?”
“回主子的話,您自十五歲入府為側妃,如今已經(jīng)兩年有余?!?p> 果然與她猜測的一樣,繆言,不過是個未滿十八歲的小姑娘。
而她——二十五歲的現(xiàn)代女性,竟這般毫無痕跡地附身至此。
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繆言其實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的繆言,也不會有人相信她的故事吧。
“筠兒,你可有覺得世事蒼涼了些?或許,有很多想要明天去做的事情,可能明天,已經(jīng)完全來不及了?!?p> 還沒等筠兒開口,就已經(jīng)傳來了女子的嬉笑聲。
待女子走近說道:“葉側妃落水之后言談竟變得如此悲觀?許是轉了性子?”
筠兒等人連忙跪下行禮:“參見司徒側妃!”
繆言卻還是愣愣地坐著,并無要起身行禮之意。
“妹妹這落水之后性子也變了,見了我也不行禮。不過念在妹妹方才醒來,我就不跟妹妹一般見識了?!?p> 繆言面容有些許嗔怒,“不是你是何人?”
“妹妹竟連我都不記得了,果真是傷得不輕?!闭f罷伸手想要觸碰繆言的額頭。
繆言猛地起身,差點兒讓這位司徒側妃摔倒在地。
妹妹?這個司徒側妃不過也就十九歲上下的樣子,卻想讓我直呼她一聲姐姐?
雖說這具身體的主人今年不過十七歲,可薄涼卻是實實在在的二十五歲,對這樣的小姑娘真真叫不出姐姐二字。
“姐姐二字繆言怕是叫不出口,可若是司徒側妃當真關切,繆言叫聲姐姐也倒是可以。不過,像你這樣虛情假意的關懷倒大可不必?!?p> 司徒側妃連忙解釋道:“想必是妹妹誤會我了,我是真的關切妹妹,這才連忙過來探望的。”
“連忙?怕是司徒側妃在這院子里有不少眼線吧?我醒來不過也就一炷香的時間不過,司徒側妃就這么迫不及待的前來探望?!笨娧陨袂閳远?,言語頗有些怒氣。
“妹妹真的是與過去全然不同了,倒是在我面前開始擺起架子來了。”
“你我都是側妃,你不要仗著受些寵愛就作威作福,過去我對你忍讓,但并不代表未來還是如此,司徒側妃如果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生,最好日后不要再來招惹我。”
司徒側妃有些怒容,吼道:“妹妹怎可如此?我是真的關切妹妹身子才前來探望,妹妹不領情不說,竟還威脅我肚子里的孩子?”
“那就多謝司徒側妃的關心,繆言身體已無大礙,司徒側妃若是來一探究竟的,想必也已經(jīng)有答案了,那就請回吧?!?p> 說罷便轉身離去,空留司徒側妃在庭院之中。
回屋之后,筠兒神情緊張,望了望院子里的司徒側妃已經(jīng)憤然離去的背影,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您還是小心點司徒側妃才好,如今她有了身子,若是故技重施陷害于您,王爺可說不準會繼續(xù)保您的位子。”
繆言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過度,畢竟要想在這王府里平安度日,可不能招惹那么多仇敵。
繆言向筠兒詢問:“這個司徒側妃,又是何人?她若是僅僅仗著王爺?shù)膶檺?,也不至于這么囂張呀?!?p> “回主子的話,王爺共有三位側妃,方才那位便是大側妃司徒淺露,她是前丞相司徒致之女,也是最早入門,在這府中最有威望,也是……也是最有希望被扶正的側妃。所以在府中性格就乖張了些,再加上主子平日里甚是溫和,所以……”
這位九王爺?shù)娜粋儒?,竟有兩位都是丞相之女,看來他在朝堂中的地位是極高的。
“那另一位側妃呢?”
“另……另一位便是……”見筠兒欲言又止的樣子,看似有什么難言之隱,繆言寬慰道:“放心說便是,我不會再去投湖了?!?p> 脫口而出之后方才意識到有些失言,但看筠兒的反應,繆言果然是自己投湖的。
筠兒雙手無處安放,神色戰(zhàn)栗的說:“另一位便是清沐郡主,她因為祖輩的戰(zhàn)功被破例冊封為郡主,她的父親是先皇麾下的將軍,而后一直追隨九王爺,前些時日……也就是九月十五那日入門的?!?p> 繆言蒼涼一笑,不是為了別人,正是為了這身體的主人。
她恐怕是見夫君要娶她人,又與司徒側妃起了爭執(zhí),也得不到夫君的偏袒,心灰意冷下才去投湖的。
可她的投湖什么都沒有換來,丈夫還是娶了這個郡主,司徒側妃依然受寵。
甚至……沒有人關心她的病況,府中也都是等著瞧她笑話的人,她卻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如此,何苦呢?
“府中可還有其他女子?”
“除了主子和另外兩位側妃,還有三位侍妾,以及幾個通房?!斌迌何ㄎㄖZ諾的說著,似是怕她的主子一時又想不開。
果真是典型的古代皇族,一個王爺竟有這么多的女人,可能這并不算多的,更不要說皇上了,只會是更甚。
繆言突然想到她已經(jīng)在王府生活了兩年多了,于是問筠兒:“我……可有兒女?”
筠兒心中一震,雙目慌了神,雙手互相扣鎖著緊張地回道:“不……不曾……府中僅有玉顏娘子誕下過一女。況且王爺他大婚后再也沒有來過院子,您怎么會……”
繆言聽了這話竟不自覺地歡喜起來,果然可以用她的身份做任何事,無所畏懼,也不用擔心那位王爺對她管束。
他大概一點也不會關心這位側妃平日里做什么,對她來說簡直是絕對的自由呀。
“那我是否可以出府?”繆言欣喜地問道,見筠兒神情緊張,于是寬慰道:“筠兒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僅不會再自尋短見,我還會好好地活著,絢爛百倍地活著。如今王爺?shù)亩鲗櫽谖叶?,毫無意義?!?p> 對啊,面對這一次來之不易的生命,她怎么可能不好好地活著。
雖然她復生到了古代,但好在家境不錯,她不必為了生存苦惱,也沒有什么生活的負擔。
此時的她,怕是真的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吧。
想到這里,繆言感到胸口一陣疼痛,她緊蹙著眉頭,右手捂著胸口,突然咳嗽不止,漲得她滿臉漲紅,一時間竟提不上氣來。
“快去把主子的藥端來?!斌迌阂贿厯嶂娧缘谋骋贿叿愿赖馈?p> 飲了半杯茶后,繆言咳嗽的狀況有了些許好轉。
醒來了過于興奮,竟沒有注意到這具身體并非只是落水以及久睡的酸痛,而是,周身疼痛。
難道這身子還有其他病痛?
“我這是怎么了,怎會這般疼痛難忍?”
“主子身子一向單薄,但您又拗著不肯服藥,這才……加之落水,對身子更是重創(chuàng)。主子,您可要好生服藥啊?!?p> 原來繆言是身子不好,果真是醒來過于喜悅,一時沒能察覺。
好在是還有得救,想必也不是什么大病,按時服藥怕是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周身酸痛,想要小憩一會兒,待藥熬好之后喚我起來服用便可。”
湯藥熬好后筠兒喚醒繆言,并服侍她喝下。
良藥苦口,這古代的中藥果真是苦得厲害。
雖說是苦,但跟繆言的心比起來卻一點都不苦。
這苦不過只是淺于表面的,最多只是一時的味覺難忍。
但薄涼她,卻是一個出生于普通家庭,努力了二十五年卻還是一事無成的人。
沒有朋友,家人也并不能理解她,只是一味的偏袒她的同胞妹妹。
她,很孤獨,內(nèi)心極苦。
即便是來到了這個時代,也還是不會有人關心于她。
她不自覺地想,現(xiàn)代的她離世,究竟有幾人會為她流下淚水。
又或者說,會不會有人為她而感到難過。
算了吧,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堅信赤子之心,永遠不會孤單。
“筠兒,可有大夫瞧過我的???”
“主子不必為病情擔憂,大夫說您的咳嗽之癥好生服藥定會痊愈?!?p> 那就好,這得來不易的生命,薄涼定當要好好珍惜,聽到筠兒的話,心里的石頭才落了下來。
她害怕只是匆匆一瞥這世界,害怕又會很快離開這個世界。
她不想這么快就回到那一片漆黑的地下……
“筠兒,待我身子好些我想去學騎馬射箭,你幫我準備一下,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可好?”繆言舒緩了身子,心境也從容了些。
連續(xù)服藥了七日,繆言的身子舒暢了許多。
有時她會在院子里跟丫鬟們踢毽子,在院子里跳繩,天氣不好的時候又會在屋子里練瑜伽。
筠兒有時對繆言的言行頗為詫異,但見到她常常將笑容掛在嘴邊,卻也并不太在意她的行為有多么令人不可思議。
繆言在院子里散了會兒步,坐在石凳上休息。
院門口突然傳來了聲音,“老臣求見葉側妃!”
“筠兒,你去看看門外是何人?”
筠兒起身走到了院門口,帶著一位年歲稍大的老者進了院子,見他穿戴與肩上背著的藥箱,恐怕是個大夫。
“參見葉側妃,老臣奉筱夫人之命前來為您看診?!?p> “太醫(yī)不必多禮,我方才在這院子里走了幾圈,已覺身子大好,還要麻煩太醫(yī)幫我把把脈,看是否已有好轉?!笨娧源艘幌虍吂М吘矗瑥奈窗炎约寒敵墒侵髯?,對下人也都是客客氣氣的。
太醫(yī)行禮后取了一塊絲絹蓋在繆言的手腕處,細細為她把脈。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詢問了近日的飲食起居。
“葉側妃您的身子確實有好轉,稍后老臣寫下方子,您后續(xù)按照這個方子再吃一個月的藥定能痊愈?!?p> “多謝太醫(yī)?!笨娧钥蜌獾恼f道。
“葉側妃您不必客氣,老臣這就退下寫藥方,也好去跟筱夫人復命?!?p> “有勞太醫(yī),請隨我來?!斌迌簬еt(yī)出了院子。
片刻后筠兒回到了院子中來,繆言好奇為何筠兒不讓其他的侍女帶著太醫(yī)下去寫方子。于是好奇的問道:“為何你要親自送太醫(yī)下去?”
“主子,筠兒擔心主子的身子,怕其他丫頭沒有筠兒的這份心,所以但凡是主子的藥食,筠兒皆要親自過問?!?p> 繆言頷首微笑,“你也不必那么緊張,太醫(yī)不是說了我已經(jīng)快好了嗎?你大可交給那些丫鬟去做,你呢,就留下來陪我多說會兒話,這樣豈不更好。不如,明日我們?nèi)ソ纪怛T馬可好?”
“明日怕是不可,今日宮中有人來傳話,說是筱夫人得知了主子落水之事,甚是關心,明日便會出宮前來探望您?!?p> “筱夫人?姐姐?”繆言定了定神,又接著說道:“對,剛才忘了問你,姐姐怎么會知道我的事?不是說未曾通傳家人嗎?又怎會派宮中太醫(yī)來為我診治?”
“雖然王爺下令不準通傳家人,但因主子身子一向單薄,筱夫人只是擔心主子的身子,平日會定期派太醫(yī)來給主子診治,主子落水的第二日,正巧太醫(yī)來問診,這才將此事傳入宮里,所以筱夫人已然得知主子的事?!?p> “我落水,王爺就不曾找大夫為我診治嗎?”
筠兒低下頭,諾諾的說道:“怕是這幾日全府上下都在忙活清沐郡主與王爺?shù)幕槭?,這才無暇顧及主子。好在太醫(yī)前來問診,不然主子可能就……”
“筠兒你再怎么解釋,怕是也改變不了我在這府中毫不受寵的事實。我不是說了嗎,我并不在意此事,相反,越不受王爺關切越好?!?p> 繆言對筱夫人探望一事又喜又憂,喜的是原來在這個世界里她大概還有一個關切自己的姐姐。
雖卻不知這個姐姐是對她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相待,即便是真的寵愛,她還是心生膽怯。
繆言神情略微緊張,雖然筠兒告訴她筱夫人為人寬厚,對她更是寵到了心尖上。
若不是身居后宮不便,怕是早就來探望繆言了。
可是,她畢竟不是繆言,實在是害怕這個筱夫人的探望。
筱夫人,會發(fā)現(xiàn)她不是真的繆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