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悄悄摩挲著手中的信箋,用余光掃了眼不遠處正在低頭學(xué)習(xí)的阡陌,心中生出圈圈波瀾。
今天是周一,新一周的開始,她卻把心落在了周末。
“必須謝謝他,不管作為同學(xué)、朋友還是鄰居?!便鲢霭迪聸Q心。
那個時代,我們習(xí)慣把悲喜謝拒都交付于一張紙條或一紙信箋,那是多么浪漫的寄托;然而,我們也不曾忘記,那些令人討厭的“劫信人”。
一閃而過,信箋已飛入他手,只見北鵬狡黠一笑,三兩下打開了信封。
泠泠見狀,趕緊去搶,可北鵬人高馬大的,她踮起腳趾也夠不到他的頭。隨著她一次次蹦跳搶奪、他一次次躲閃嚷念,信箋的內(nèi)容斷斷續(xù)續(xù)傳入每位同學(xué)的耳中。
“嘖嘖嘖,想不到第一名竟然帶頭早戀,這消息夠勁爆!”北鵬陰陽怪氣的調(diào)侃著,頓時引來一片唏噓喧嘩。
“聽說凌阡陌拒絕了所有給他寫情書的女孩,原來是為了夏泠泠?!?p> “義賣的時候我還看到他給夏泠泠披衣服呢?!?p> “誰叫人家那么優(yōu)秀呢,打破紀(jì)律又算什么,還不知道……”
“北鵬的話你們也信!那只是一封單純的道謝信,我們也只是單純的朋友關(guān)系。”泠泠焦急的解釋著,可班內(nèi)依然嗡嗡一團,她委屈地看向阡陌,希望他能幫她澄清事實,然而,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張冷冰冰的臉和滿是厭嫌的眼。
她的心霎時涼透了。
這時,海玉從外面回來,從同學(xué)們的吵鬧聲和幾個當(dāng)事者的神色一看,便知曉發(fā)生了什么,趕忙走上講臺,猛地一敲黑板擦,厲聲道:“下節(jié)語文,檢查《核舟記》的背誦,都背過了?整這些亂七八糟的!”海玉畢竟是班長,話一喊頓時班內(nèi)鴉雀無聲,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這場鬧劇。
“北鵬!我就知道是你這個賤嘴巴在挑事,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闭f完便擼起袖子。
北鵬見勢趕緊從后門溜走,嘴里不忘喊一句:“母夜叉發(fā)飆了。”
海玉朝泠泠關(guān)心的瞄了眼,便跑出去追北鵬。泠泠失魂般回到座位,大腦一片空白。
終于熬到了放學(xué),泠泠早早等在校門口,心中仍忐忑不安:“該怎么解釋,他好像生氣了,道謝加道歉……煩死了!”
“吱呀——”聽到剎車聲,泠泠循聲望去,阡陌來了。
沒等她開口,阡陌便說:“要不,我們以后分開走吧?!甭曇舻腿雺m埃,卻字字誅心。
泠泠吃驚望著阡陌。
他在擔(dān)心什么?在防備什么?又在嫌棄誰?想到這兒,她眼中漸漸含了憂憤疑惑的淚花。
阡陌已然察覺到,滿是不忍,卻依舊低頭不語。
“不用以后,現(xiàn)在開始。”話語鏗鏘,卻也蓋不住錐心的痛。
撂下話,泠泠便轉(zhuǎn)身上車,飛速離去,獨留手懸半空的,殘握空氣的阡陌呆呆停在原處。
一路上,任由逆風(fēng)生硬地拍打臉龐,淚珠飛濺路邊花,她都無感。
因為,她的太陽,沒了光芒。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人心更是千變?nèi)f化、奇特?zé)o常。隨著時光的流逝,關(guān)于泠泠和阡陌的事很快就淡出同學(xué)們的眼眶,取而代之的是別的奇聞軼事。而旁觀者是清了,當(dāng)局者卻仍迷。校門口不再有她/他等候的身影,蜿蜒的小路重回寂靜,即使偶然碰到,也是悄然溜走。
然而,生活總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偏不如你愿。
因為學(xué)校畢業(yè)匯演即將召開,各節(jié)目都聚在一起加緊排練,泠泠也因畫藝好被安排來畫禮堂的板畫,兩人不覺中又湊到了一起。
泠泠心里自然沉悶無比,但板畫要展示給上千人看,她不敢馬虎,便極力穩(wěn)住心態(tài),將每一筆都細(xì)細(xì)勾勒好。
“夏泠泠?!甭曇粢蚺啪毝嗔艘环萼硢?,但主調(diào)還是那么柔和。
她知道是他,粉筆稍稍頓了一下,但并未回頭。
“我,我真是……”聲音更加低沉。
“凌阡陌,下輪排練開始了?!?p> 伴著一聲長嘆,腳步聲愈遠,泠泠的心絲毫沒放松,反而更亂。
畫著畫著,沒了粉筆,正想去拿,一盒粉筆已穩(wěn)穩(wěn)放在她面前。她不由得深深吃了一驚,因為那雙被粉筆灰和三角尺磨得灰白起皮的手如此熟悉。
抬頭望去,果然是數(shù)學(xué)老師。只見他招招手,讓她到一旁去。泠泠提心吊膽的在后面跟著,滿心擔(dān)憂。
“板畫畫的很不錯?!?p> 泠泠心一震:“這是……反語?”這還是被數(shù)學(xué)老師第一次夸贊,她十分驚訝。
“學(xué)習(xí)上也要抓緊??!馬上要期末考試了,你可不能一退再退了啊?!?p> “果然,是來給我敲警鐘的,這就說得通了?!便鲢霭底詼?zhǔn)備迎接更大一波理論說教。
但她遲遲沒等到,悄悄瞄去,老師正翻騰著公文包找東西,過了一會兒,一沓裝訂好的整齊A4紙被遞到她面前,她疑惑接過,翻看了幾頁,竟全是手寫的數(shù)學(xué)公式!
一剎那間,心中畏懼與討厭盡消,只剩那份以前她不愿承認(rèn)的敬佩。
“謝謝老師!我......”泠泠一時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焦急地看向老師,望到了一張蒼老而慈愛的笑臉。
她瞬間癡迷住了:“想不到平時嚴(yán)厲古板的老班,也會笑的這么燦爛?!?p> 也許她不曾注意到,那笑出現(xiàn)過許多次,皆因她悲觀低頭而錯失。
又到周末,趁著陽光正好,父女倆一起把積攢了一周的臟衣服洗凈。熱烈的陽光洋灑在他們身上,即使有老杏樹的一樹蓬勃遮陰,也抵擋不住六月媚陽熱情。
“爸爸,太陽會失去光芒嗎?”泠泠觸景生情。
“太陽?那要看在你心中什么可以當(dāng)作太陽了。喏,如果你把自己當(dāng)作太陽,光芒最起碼將照亮你的一生,甚至永不消退?!毕陌职忠馕渡铋L地說。
“我覺得......爸爸就像太陽,每天為大家修線供電,溫暖我和媽媽,照亮整個村莊?!?p> “啊哈——”夏爸爸暢快地笑了幾聲,自嘲道,“若遇上把爸爸當(dāng)作太陽的人就苦嘍,貪吃、愛玩、說話有時還不著調(diào),爸爸頂多算太陽中的殘次品......可怎么辦呢,五靈村這方水土就生養(yǎng)出我這么個人兒,我的缺陷恐怕已深入靈魂。不過,還好有你媽媽,她總能拋開缺陷尋到我的光芒?!毕陌职挚谖怯哪溨C,泠泠漸漸展顏舒心。
夏爸爸起身直了直腰:“把衣服晾上,我去做中飯。”
“好?!便鲢鏊鞈?yīng)到。
手頭忙著把衣服一件件擰干、登上高凳晾曬,心里也不閑著一直在細(xì)想爸爸的話,意到濃時,不覺朝鄰家望去,卻被共墻擋住視線。
“是它擋住了太陽的光?”
“也許,我們本就是不完美的太陽?!?p> 與此同時,一墻之隔,阡陌正站在墻前,神色憂傷的緊盯著,仿佛想看破眼前的墻一樣。他懷中還抱了一罐杏子醬——那罐專門為她留下、卻忘記送達她手中的杏子醬。
與泠泠相持的這段時間,阡陌內(nèi)心備受煎熬,回想起兩人分別的畫面,他真的難以想象自己怎么會說出那種話,他明明……很喜歡她。
若放在以前,許多女孩都親口對他表白過,也常被同學(xué)起哄打趣,但他都能應(yīng)付自如,付之一笑;但在泠泠面前,他怯弱了,哪怕他深知這不過是一場玩笑而已。
他深深呼吸,慢慢朝共墻走近,忽然,她的身影映入眼簾。心海頓時翻涌,卻也僅僅維持了幾秒,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悔與疚。
他攥緊玻璃罐,千言萬語悄悄在心中醞釀,可直到泠泠曬最后一件衣服時,仍沒開口。他仿佛能預(yù)感她將離去,身體急地微微顫動,卻也無濟于事。
“哎呦!”一個杏子突然砸到他頭上,他失聲叫出,驚然朝上看,望到的不僅有老杏樹粗壯的枝干還有泠泠嬌嫩的粉臉,霎時滿臉通紅。
阡陌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木梯將杏子醬放在共墻上,又以同樣的速度跑回了屋里,就像……那頭似曾相識的小鹿再次驚慌逃回森林。
“凌阡……”沒等泠泠喊完他的名,他早已不見蹤影,獨留共墻上的那罐金黃透亮杏子醬與她相對。空看了那杏子醬許久,泠泠才下高凳去拿下它。
用力擰開罐蓋,大大吸了口酸甜果香,煩意雜念全消,她不禁舒顏對天,莞爾一笑。
一陣熱風(fēng)襲來,老杏樹又落了不少果,可這次的杏子,再打不到阡陌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