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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女孩子很認(rèn)真地小口小口地吃著冰淇淋。當(dāng)時問她想吃什么口味的,又說只要是冰淇淋就可以。我考慮了下她好像挺喜歡吃甜食的,就給她拿了最甜的香草,一般來說這個口味也不會翻車吧。要是草莓香蕉之類的可能就危險了。略一思索之后我覺得自己也拿一根更為合適,于是我就選了一份巧克力的。就算晚上吃這個容易發(fā)胖,總之偶爾一試也是可以的。
不過余知秋倒是根本不在意的樣子,幾勺子挖完之后似乎還意猶未盡,把那根竹制的勺含在嘴里一番吸吮,似乎想把微小到分子的味道都收于口中。真是個可愛的家伙。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看到她歪頭看向我的樣子,心臟又忍不住在跳了。
“你還要嗎?”我趕緊站起身,呼吸幾回平息心跳,“我再去買?!?p> “不用了?!彼纳裆型嘎冻龌艁y。大概知道她雖然很想要但是又怕我麻煩,倒是一個不坦誠的小孩子一樣。
“你等我一下。”我笑笑說。她似乎表現(xiàn)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但嘴唇動了動也沒有阻止我,總之這家伙就是這么個糾結(jié)的人。那也沒辦法不是嗎,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理解她呢?
很多時候我用這種方式自我安慰,但沒有什么用,另外一張沉默的慵懶的自帶著憂郁氣質(zhì)的臉永遠(yuǎn)都會浮現(xiàn)在我眼前。再用“余知秋不喜歡他”那樣的話自欺欺人恐怕連我自己都信服不了,她和我相處時的氛圍是如何,和他相處時的氛圍又是如何,我怎么會不清楚?她總有和我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有時候眼神復(fù)雜到我看不懂,看懂了之后其中的迷茫和不安又讓人實在心疼。雖然我知道她“不討厭”我,她也會臉紅也會心跳也會對我說些越過朋友界限的話,但把這個自顧自上升到“喜歡”,大概還是我的錯吧……
而對于他呢?他一定是喜歡的吧。就算再怎么隱藏對我的敵意,有些時候的話還是尖銳到我無法回答呢。他又到底為什么始終在回避這個問題呢?我想不僅是我,安南薰、吳憶學(xué)姐、許易箐學(xué)姐、蘇沐青甚至孫成舟都可能看得出來,只不過在他的一貫否認(rèn)和逃避之下永遠(yuǎn)無法確認(rèn)??伤恢绬??是他的優(yōu)柔寡斷造成的現(xiàn)在的僵局啊,即使不能把全部錯誤歸咎于他。那三個人都不懂得坦誠是什么,搞得我都不能好好說話了。
說起來,之前還找許易箐學(xué)姐確認(rèn)過他和安南薰初中的事情來著。這樣想的話,許淮安這個人就更讓人捉摸不透了。明明面對的是初戀,還是那種因為狗血劇情舍棄自己的初戀,竟然還能泰然自若開開玩笑,偶爾給點關(guān)心。他是真的心太大還是怎么樣。
不過今天這個機會安南薰肯定不會錯過的吧。話說回來,安南薰也許也沒有搞清楚自己是真的還喜歡許淮安,還是因為背棄的愧疚感而嘗試補償他。雖然這兩種的表現(xiàn)形式都是表白,但兩者可天差地別。不論如何,許淮安總是不可能答應(yīng)的。因為不管安南薰的出發(fā)點如何,許淮安都沒有承擔(dān)責(zé)任的必要吧。況且,他喜歡的還是……嘖。
也許把我們四個人換個組合會更好。
想到這里我的心臟不經(jīng)意地漏跳了半拍,瞬間我的眼前一片發(fā)白,耳邊嗡嗡地有什么在響。這就是所謂的心痛嗎……倒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感覺……蠻獨特的。
接下冰淇淋結(jié)了賬之后,我慢悠悠地走回長椅上,余知秋低頭翻著手機,嘴角微微上揚。倒有種在家里等我回來的感覺。就算是我自己的腦補,也好歹存留一下吧,片刻的美好也是美好,我和她在一起了這么久,她就算一直不喜歡我,對我也足夠溫柔了。我早就應(yīng)該,心滿意足了。
把冰淇淋遞給余知秋,又欣賞了一會兒她享受般地吃東西的樣子。她專注到連我在看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然后在某一刻,第一聲禮花響起了。聽到這聲音的余知秋剛把最后一口吃進(jìn)唇齒之間,匆匆放下盒子就直起身來,扯著我的衣袖帶我走進(jìn)人群匯集的地方。
第一顆煙花在空中綻放,我的心也隨之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知道,這里從來不會是什么浪漫的煙花大會,這里是一切結(jié)束的地方。
第一輪的禮花放完之后,屬于人的喧嘩再一次向我席卷而來。勉強定了定神,用不大的聲音說,“別在這里干等著吧,去別的地方走走好嗎?”我知道不用說得很響,我們肢體上的距離只隔了手臂上的幾塊布料而已,但至于其他方面的距離……
總之,先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地方再說吧。
正想著回身離開,左臂的袖口又被扯住??嚲o的那一刻稍微松了松,但隨即又開始施力。這樣的猶豫讓我懷著異樣的感受轉(zhuǎn)頭看向余知秋,而回應(yīng)我的是一個霧蒙蒙的眼神,像是我夢中的夜空下被水氣包絡(luò)著的渡月橋。而其中蘊含的懵懂和糾纏,又深深擊中了我。
“那個……”初出口的話便是細(xì)若蚊鳴,隨著之后涌上來的猶疑更變得氣若游絲一般。
“嗯?”我把眼神放慢,一點點投入她的眸中,但我看不到返上來的波紋。
“嗯,那個……”她似乎依舊沒有拿定注意,蹙起的眉間緊鎖,試圖想明白些什么,還是試圖說服自己做出選擇。但這都無所謂了,因為我一直知道,她想告訴我什么。
“沒關(guān)系的,余知秋,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北羌獾乃釢屛矣行╇y以忍受,即使再多的內(nèi)心演習(xí)也阻止不了這一刻眼眶泛出的濕潤。但我必須要這么做,誰讓我是我們之間最堅強的那個呢?還是說,這就是我的擔(dān)當(dāng)呢?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背盟€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我試圖最小心地把手貼在她的頭上。感受到她全身突然的顫抖,我笑著輕輕撫摸一番,這么濃密的頭發(fā),真的很順滑啊。不過,這好像是這半年來,我們做過的最親密的動作了吧。
我真是個失敗的男朋友。
苦笑一聲,我把手從她頭上拿下來,隨后注視著她抬起來的眸子,最后一次,最努力地,望進(jìn)那里的最深處。她在表達(dá)些什么呢?我移開自己太過侵略性的眼神,為了確保正式感,我稍微往后撤了一步,稍稍拉開我們的距離。
那么,到此為止吧。
“余知秋。”我認(rèn)真地說,“再見?!?p> ***
望著他認(rèn)真的表情,我只能帶著不知所措的心情呆呆地立著,耳邊依稀有幾聲煙花爆炸的聲音。人群的鼓噪突然如同淡褪的膠卷般模糊不清,世界都離我好遠(yuǎn)。
說出口了。
但是沒想到,是從他的嘴里。
即使我一直厭倦著我的遲鈍,我也明白面前的人是下了多大的決心頂著多少的痛苦才說出口的。
可他還在笑。
可是……你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啊!明明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是我表達(dá)了曖昧的態(tài)度,是我一直搞不清自己的想法,是我在傷害你的程度上左右糾纏最終拖延到現(xiàn)在,是我應(yīng)該說出口的話啊……笨蛋。
可是這家伙,用該死的體貼,幫我向自己分手。
我抬頭看向他,還是想說些什么。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一片朦朧,臉頰上的觸感告訴我,淚水正在肆意橫流。
“……誒?”不自禁地發(fā)出疑惑的聲音,我用手背在臉上抹了一下,一片濕淋淋的滑膩感更讓我意外,“……什么?誒?”
“沒關(guān)系的,”那個溫柔的嗓音帶著略微的波瀾送入我的耳朵,“我沒關(guān)系的。”
“我知道了……”發(fā)現(xiàn)眼淚更忍不住地往外涌,我的手中早已一片濕痕,大概在他的眼中,我就是在擺著驚訝的神情不停地擦眼淚吧,“為什么啊……”
為什么啊。為什么是你來說,為什么你在安慰我,又為什么是我在哭啊。
“好了好了,去找他吧?!?p> 你都在,說些什么啊。腦中的電流突然閃過,我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子開始奔跑,我要遠(yuǎn)離這一切,我要遠(yuǎn)離這些人群,我要遠(yuǎn)離……那個被我傷害的人。
這里干燥的山風(fēng)直接涌進(jìn)我的眼睛,那些眼淚很快流不出來,干澀的疼痛感在眼角抽搐。努力睜開眼睛認(rèn)清這里是什么地方,才發(fā)現(xiàn)面前是一家奶茶店,不過在這種地方奶茶店也屢見不鮮了。在玻璃櫥窗里依稀地看了看現(xiàn)在的自己,除了眼睛里很多血絲、眼眶已經(jīng)紅腫、神情比較喪氣,也沒什么不正常的。
深呼吸幾口氣,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為什么情緒會這么激動呢?如果那個時候是我親口說的話,會不會沒有那么難受了?
耳邊隱約的啜泣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在禮花綻放的背景聲之下,這樣的啜泣聲就像不和諧的音符混了進(jìn)去。又有人在哭嗎……真是不太平的晚上啊。勉強擠出一絲自嘲的微笑,似乎在用這個安慰自己。
我也不是那種好奇心很重的人,可是今天我覺得有必要給自己找一點事情做。于是我仔細(xì)聽了聽,不禁覺得聲音有點耳熟,往那個方向走了沒兩步,我就看見了聲音的來源。其實聲音輕不是因為距離遠(yuǎn),而是因為她在很壓制地哭吧。
樹蔭下的長椅上,偶爾在天空閃爍的煙火能讓他們的臉清晰片刻。安南薰把許淮安的T恤用力地攥在手心,額頭頂在他的肩膀上,自己則顫抖著一聲一聲間歇地啜泣著。看不清許淮安的表情,只看見他沉默不語地注視著那邊的煙花。那種孤獨的溫柔感,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一樣。
而他的腳邊,一杯果茶倒在地上,封口沒有裂開,在吸管周圍的縫隙中,液體不停地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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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悶熱的夏季夜晚,來一杯涼爽的果茶不更是享受嗎?吸了一大口飲料,感受著略帶甘甜的糖漿和嚼碎后的水果一起輕輕順著喉嚨摩挲而下,整個清涼的感覺讓我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舒適的嘆息。
“聲音變奇怪了!”身邊的人陰陽怪氣地嘟囔了一句。
沒有回復(fù)的必要了。我騰出一只手,在他腰上輕輕一擰,滿意地欣賞他的那聲悲鳴。
雖然這家伙喜歡徒逞口舌之快,但在其他方面,似乎還挺好欺負(fù)。我不知道他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我什么,其實更應(yīng)該說是不敢去想。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驚訝于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但我和他至今沒有談過初中的事。似乎他根本就在逃避這個問題,讓我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當(dāng)然我也知道,他不可能會來怪罪我,因為那件事確實不是我能決定的。
工作,工作,都是工作。鼻尖一酸,我死死地咬住吸管,直到它的尖端不再成型。
我也有過猜測,按照許淮安以前的性格,大概因為那種自己察覺不到的善意,選擇忘記之前的事吧。我也不是不清楚,他即使對我再耐心再溫柔也是帶著禮貌的。而這份禮貌所象征的距離感,再明顯不過,這是他再怎么選擇逃避也跨不過去的坎吧。
想到這里,心中的感情又有些壓制不住的沖動。我慌忙眨眼,把眼淚逼回淚腺。
其實我明白的,從初中我離開那座城市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結(jié)束了。
可誰甘心就這樣呢?不停努力的我,終于意識到言情小說里說的都是假的。有什么感情能經(jīng)受住這樣的傷害?又有什么人值得付出無限的時間等待?不是說感情經(jīng)受不住考驗,只是感情根本就是自私的。再怎么為一個人付出,也不會是付出所有。
可就算這樣,我也要給自己一個結(jié)局。
“喂,許淮安?!蔽逸p聲說,“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本能般地發(fā)出疑問,身邊的家伙愣了愣,眼神看向我。
“就是……”我避開他的眼神,“我……”
“知道。”在我因膽怯而中斷的話后,他嘆了口氣說。
“可我不知道你?!?p> “你知道的?!?p> 語氣很平和,似乎沒有注意到其中不容置疑的感覺。不過,倒也沒錯??蛇@不正證明了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嗎。這不是意味著……已經(jīng)沒有余地了。不論腦海中的理性如何試著說服自己,總有不甘心的沖動讓我繼續(xù)說下去。
“我知道什么?”不知不覺,我的語調(diào)有些不受控制地抬高。
他沒有繼續(xù)說話,看著我的眼神緩緩挪開,先是盯著天空看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移到腳尖。那是一段很長很純粹的沉默,煙花在那一刻止歇,蟬鳴突然被掐斷,連風(fēng)都不再流動。
“對不起?!彼穆曇糨p得就像只有我能聽見,“我做不到。”
“嗯?”做不到什么?你說清楚???能不能不要以為我能聽懂你的所有話啊?然而這三個字確確實實戳中了我的內(nèi)心。看起來這半年的努力,白費了呢。我咬住下唇,斷斷續(xù)續(xù)的顫抖從深處傳遞上來。
“回不去了?!彼坪踉谠噲D讓我證實自己的想法,他又補充了一句,伴隨著順帶而出的淺淺嘆息。
而很合時宜地,早已不記得是第幾波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這一聲爆炸就像炸垮了我最后的內(nèi)心防線一般,我終于壓抑不住奔騰的情緒。下唇已經(jīng)被咬破,略腥略澀地混雜在我口腔中的味道,形體上的和精神上的傷痛竄上我的大腦。再怎么眨眼也于事無補,眼皮終于酸痛,放松肌肉的那一刻,所有先前憋回去的淚水都在同時奔涌而出。
“嘁,你這家伙啊……”這時的嘴硬似乎在保持我的最后一點臉面。但我也能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如同初學(xué)者拉小提琴釋放的噪音,刺耳而顫抖,只有原始的發(fā)泄意味。
“說出來會好受一點?!蹦羌一锏纳ひ綦m然有些低沉,但這樣說話卻有一種牽引人情緒的魔力。我早就知道了,這該死的溫柔。
“誰給你的自信……來安慰我……啊?!币贿呧ㄆ矣迷缫咽B(tài)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也……好歹給我……難過一下啊……”
“我也很難過啊……”他輕輕抽了下鼻子,看著天邊綻放的煙火,“畢竟我那么喜歡過你啊……怎么會忘呢……”
我停下來,愕然地看向他,隨后而來的是更為激烈的情緒。淚水再一次決堤的剎那,我用手攥住他的袖子,輕輕往我這里扯來。我低下頭,頂著他的肩膀,手中的果茶不自覺地放開。
“你真的好過分……許淮安……”喘息的間隙,我輕輕地說。
“已經(jīng)沒事了?!闭f完這句話。他的手在我的背上輕輕捋了捋,那樣的溫度,讓我不禁哭得更厲害了。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還要這么溫柔地對我啊。
“……許淮安……”輕輕喊了幾遍他的名字,努力把那一年欠他的都還給他,可是我最后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我喜歡你啊……”
“我知道啊。”
“可是啊,”說出了第一遍之后,就像打開了什么閥門似的,我不斷重復(fù)著,像是在發(fā)泄,“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最后因為氣息混亂,一不留神被嗆了一口,咳著咳著我發(fā)現(xiàn)嗓子已經(jīng)啞得不成樣子。
反正已經(jīng)足夠失態(tài)了吧……手心一片濕漉,大概這家伙的袖子也濕透了吧。算了,之后再幫他洗吧。
在那之前,先讓我再哭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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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在我的胳膊上哭了太久,最后連聲音都再發(fā)不出來,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喉音。而那上面的濕滑感又在告訴我,她的眼淚也要流干了。再聽下去,我大概會忍不住和她一起哭出來的吧……可是,這種時候我是不是應(yīng)該對她更狠一點呢?不是說,這種時候越堅決傷害越少嗎?
搞不懂了。抬頭看向天空,這一組的最后一個煙花正在碎成一塊塊重新回到地面。收回視線的那一刻,視野里多了一個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人。
我身體的顫抖讓哭累了的安南薰有些意外地回過神來,緩緩從我身上移開,轉(zhuǎn)頭的那一刻她正好對上那個人的視線。
“余……”她有些驚訝,嘶啞的嗓音努力地說出些什么,“你怎么在這里?”
“我剛來的?!庇嘀锝忉尩溃诎档穆窡粝?,她眼睛的紅腫依稀可見。
“……他人呢?”整理了下情緒,我用一種相對委婉的方式詢問。
余知秋愣愣,似乎在想我話中的那個“他”是誰,隨后才低下頭說,“我們分手了?!?p> “啊?”聽到的那一刻安南薰立刻扯著嗓子發(fā)出了疑問,“為什么啊?”
“我不喜歡他。一直沒意識到。”余知秋說得很直接,隨后自暴自棄般地笑笑,“我真是最糟糕的人了?!?p> 聽完這話我只是很無奈地?fù)u了搖頭,向著她一番苦笑。而她也沒接著說什么,只是坐在安南薰身邊,安靜地抱著她。也許在無聲地流淚吧。
“小余才不是壞人,我知道的?!卑材限股焓直Ьo了她,“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你的錯?!?p> “嗯……”余知秋也把雙臂環(huán)得更緊,一邊苦笑著說,“就你這樣子,別來安慰我了?!?p> 似乎現(xiàn)在沒有我存在的必要了。我嘆了口氣,輕輕站起身,朝著煙花綻放的地方緩緩走去。
人群熙攘,從遠(yuǎn)端慢慢收束,越靠近中心越擁擠。粗粗往旁邊掃了幾眼,多少慕名而來的情侶在如此具有感染力的氛圍下相擁,在時而泛起的煙火光暈下,熾熱的兩張面龐越靠越近。四周荷爾蒙充斥著沖擊著我,一陣陣讓我頭暈?zāi)垦?,深深厭惡起這些世俗的感情。
看得清情況,察覺得到氛圍,與其說是能力,不如說是詛咒。我就是深受其苦的那類人,被氛圍所束縛,被氛圍抓住了把柄。于是,我不能任性地說出自己的訴求,不能信馬由韁地放縱自己去揣測人心。因為人心不是那么簡單的東西,在氛圍的歪曲之下,“人心”用一種片面的點斷的方式呈現(xiàn),如果憑借氛圍判斷人心,那就是徹底的失敗了。
大環(huán)境才是氛圍。所有人都在歡笑,情侶們攜起雙手共訴長相廝守,這些都是印在我眼中的大環(huán)境。而我們四個在一個晚上分崩離析的那一刻,就從這個氛圍中脫離。
我就是這整片曖昧中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反復(fù)告訴自己,羅非語的暗示沒有說明什么,余知秋不喜歡羅非語也不能證明她就喜歡別的什么,理性在這個時候總會戰(zhàn)勝感性。即使我的內(nèi)心依舊明白,在這個時候去找余知秋,一切一定會很順利。但我不是趁虛而入的那類人,這不是因為我太過正義,而是我需要的是不受“氛圍”影響的“真心”。
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迷失在“氛圍”里,從而迷失了自己的真心。也許燭光搖曳中那個人笑得很好看,你就把那一瞬間的心旌搖動當(dāng)做了喜歡。也許情人坡上斜陽灑落,你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陷入了表白的溫柔鄉(xiāng)。KTV里唱歌唱得不好聽的人,也會在眾人輪流的過程中躍躍欲試,而最后唱出的效果似乎也不會那么爛。處在一群健談的人中,一個內(nèi)向的人也會有自己很能聊的錯覺。這些都是假象,虛無,不存在的。
“氛圍”產(chǎn)生誤解,造成判斷失誤,曲解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十惡不赦。
所以這一切,都要等大家都足夠冷靜了再說吧。
于是這么散著步,視線偶然就對上了另一雙觀察著我的眼睛。
吳憶學(xué)姐手中握著手機,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盯著我。
“似乎不太順利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但她的聲音已經(jīng)足夠大到讓我聽見。
“呼——”長出一口氣,我跟著吳憶學(xué)姐靠在廣場的圍欄上,“何止是不順利,基本上是無可挽回了吧……”
“誒?這樣嗎?”吳憶學(xué)姐的雙眼閃爍片刻,隨即調(diào)整好心情,嘆了口氣道,“最糟糕的結(jié)果呢……”
“怎么?”聽到她一副知道了所有事的樣子,我不禁發(fā)問,“羅非語那邊的情況,你也知道了嗎?”
“嗯。”吳憶低下雙眸,輕輕搖頭道,“剛才才和他別過呢。”
“他怎么樣?”
“嘛,感覺還可以。”吳憶苦笑一聲,“倒是這樣才讓人心疼啊,要是像女生她們哭一場,也不會壓抑成這樣吧?!?p> “這樣還能藏住嗎……”我也不禁苦笑,“倒也像是這家伙的性格啊?!?p> “所以說,這樣的溫柔從來不是好事啊,”吳憶抬起頭,眼神在煙花閃爍中變得迷離,“溫柔是他身上的十字架?!蓖nD片刻,她又補充道,“不過這次確確實實也怪不到小余的頭上。兩個人其實都差不多優(yōu)柔寡斷呢。”
“是啊?!陛p輕附和了一句,我感覺到輕微的疲倦。
“當(dāng)然,你也是這類型的?!彼苤苯拥刂赋?,很認(rèn)真地說道,“小安才是我喜歡的類型。在你們?nèi)齻€里面也就是羅非語拔尖一點了。最后可是他幫余知秋說出口的啊?!?p> “是,我知道。”
“那你這邊,具體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我攤了攤手,“她說出來了。不過后來余知秋碰巧過來,她們倆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打擾了吧?”
“嘛,說的也是?!眳菓浶πΓS后目光嚴(yán)肅起來,“這樣的話,未來的事情就更尷尬了吧……我還真是失敗呢……”
“也不要這么說了,學(xué)姐?!蔽铱嘈σ宦暎爸辽傥覀兊氖乱呀?jīng)全部掀開了?!?p> “哦?”聽到這句話,學(xué)姐的目光再一次匯聚到我的身上,伴隨著好奇意味的眉毛上揚,她的語調(diào)變得有些奇怪,“全部……掀開了嗎?”
看著她意味深長的眼神,我無所適從地撇開了視線。沒有多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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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果然是和高中不太一樣呢……這就是不諳世事的學(xué)生和步入社會的人的差別嗎?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我的心中自然而然地展現(xiàn)出一點不合時宜的感傷。而意識到這一點的我馬上笑出了聲。才剛畢業(yè)的家伙,不用裝成熟了吧。
不過,這三年來,倒也確實有很多值得回憶的事吧。
微瞇著眼睛看完第一輪的煙花展演,內(nèi)心略微萌生了一點少女情懷。看到身邊的一個個都是成雙成對的,我真是非常酸了,嗯,酸死了。啊,真是的,這種時候就應(yīng)該有個男朋友陪在身邊說情話啊啊啊啊……
停。我在期待什么。強行阻擋住內(nèi)心的青春躁動,我仔細(xì)地考慮了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目前準(zhǔn)大一新生,成績優(yōu)異已被P大錄取,其他方面呢,比如感情上,目前以單身18年左右,空窗期很長,應(yīng)聘男友不需要考慮情感糾紛的說……我又在想什么。糟糕。根本就是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啊,我到底哪里來的自信幫這群情感怪物解決情感問題的啊。
果然,許易箐自己搞不懂,就把問題拋給我。說起來,這家伙畢業(yè)之前也沒談過戀愛吧,現(xiàn)在總該有過了吧?!?,總之把這個爛攤子拋給我是真的很不負(fù)責(zé)任啊,我一來沒經(jīng)驗,二來……第一次處理就上手這樣的問題真的焦頭爛額啊。這群人的關(guān)系很明顯就是錯綜復(fù)雜的四角嘛。這種胃痛的問題也要我來解決?還美其名曰幫助弟弟擺脫“逃避”?真不愧是你,偷換概念的大師。
總之還是要分析一下。簡單來看,這個四角之所以不穩(wěn)定,就是因為他們不是A喜歡B喜歡C喜歡D喜歡A,這種循環(huán),而是其中有一兩個享有高等地位的人,同時被兩個人喜歡著吧。所以這不是簡單的四角,而是共享了一條邊的兩個三角。我真是幾何天才。
這兩個人,想必就是許淮安和余知秋。
情況很容易分析清楚。不過那幾個家伙也沒看清楚就是了,真沒用。先不說這個,真正煩人的就是這根本沒辦法完美解決。因為這四個人關(guān)系有要死得好,拆哪一個三角都不行,反正就是所有人奔潰。
兀自惱怒著,都快要到跺腳的地步了,突然看到羅非語走過來。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嘴唇也有點發(fā)白,眼睛里有血絲,不過還是毫無破綻地笑著。
真是的,這家伙活得也比想象中累啊。
“一個人?”我率先發(fā)問。
“嗯?!彼麚狭藫项^。
“沒事吧?”
“……分手了。”
“誒?”雖然有點意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但我還是被稍稍地驚訝到了,“方便說說嗎?”
羅非語的笑容在臉上凝固了片刻,然后徹徹底底的垮下來,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小男生般的眼神,求助般地看向我,“你應(yīng)該知道的吧?你應(yīng)該是最清楚的吧?”
“什么?”
“余知秋對我,根本就不是喜歡?!?p> 看著他逐漸有些奔潰的表情,我終于意識到我在這里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我必然是觀望的人。如果沒有“局外人”的存在,他們的真話都不知道找誰去說,這一刻明明最需要傾訴,卻不能向自己的女朋友,因為已經(jīng)分手,也不能向自己的男伴,因為可能是情敵,更不會向另外那個本就傷心的女孩子傾訴。排除法之后,只有我了吧。
還真是諷刺呢……明明都是朋友,卻說不出真心話,非要在“為對方考慮”的自我安慰上不停地粉飾自己的謊言,一邊說服自己,一邊誤導(dǎo)別人,把事態(tài)愈發(fā)引向復(fù)雜。最后又只能依賴一個真正的局外人,來聽一些沒有必要聽的牢騷。真是的。
一邊隨口應(yīng)付著小男孩的各種情緒,一邊把思緒放空,自我流浪到空氣中,呼吸一口自由的感覺。我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綻放的禮花,嘴角勾起的弧度,大概格外扭曲吧。
煙花什么的,從來和浪漫不搭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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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普通的夜晚,天穹上每一顆星星都在自己原來的軌道上運行,大部分人都遵循著從前的生活軌跡一步步地重合,昨天在的鳴蟬今天換了樹的枝椏,森林公園里的植物又長高了一毫米,北海道剛撈上來的三文魚正在被速凍,日本到裕枝的航班正航行在瀨戶內(nèi)海上空,廣場上的人換了一批新的,但做的事卻和昨天、前天、甚至更久之前毫無分別。人類依舊在不停地重蹈覆轍。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又似乎發(fā)生了什么。
煙花從廣場中心發(fā)射,慢慢升到最高空,最終綻放出整個天空的花火。站在煙花的視角看,廣場上一群螞蟻般的人頭攢動,中心附近的一圈似乎有情侶在接吻,邊上似乎也有在表白的,也有幾個街頭賣藝的歌手把電吉他的聲音調(diào)大,一圈一圈都很熱鬧。而熱鬧的邊緣,廣場的左端,吳憶靠在剛漆紅就又掉了幾塊銹跡的欄桿上,目送著許淮安慢慢走遠(yuǎn)。在更遠(yuǎn)的地方,羅非語靠在計程車的窗子旁,右手支著下巴,數(shù)著經(jīng)過的路燈。穿過人群,雕花的浮雕右邊,幾顆枯老的樟樹底下,余知秋掏出手提包里的面紙,幫安南薰擦干凈眼淚,相對無言,各自呆呆地出神著。
看起來所有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但把浪漫的名號強加在煙花身上,也未免太過霸道。有些人的煙花,從來就不會綻放。
此時時針剛在十點整敲響,最后一波煙花從地面騰升而起,飛躍在空中,很華麗地綻放開來。該哭的人哭了,該笑的人也都笑了,至于那些太過復(fù)雜的……
也都無關(guān)緊要。這依舊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和以前的無數(shù)個夜晚,沒有絲毫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