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姜蠡呆呆地望著身旁的一盆姿態(tài)高雅、松針青翠的蒼松,這是大師兄墨錦臨走前留給她唯一的東西,瀟湘的土壤并不適合松類植物的生長,墨錦兩年前帶回來的十株,眼下就只剩下它了。
窗外,突然閃現(xiàn)一少年挺拔的身影,墨錦什么時候站在那兒,姜蠡完全沒察覺到。
“為什么不進來!”直到姜蠡抬頭看到,不知道他在窗外站了多久,望了多久。
“師妹,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回來,請代我好好照顧它?!?p> “這是師兄最珍貴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將它和梨雪海視作寶物。”蒼松是墨錦的最愛,后山的梨雪海是姜蠡的最愛,種花植樹,大師兄竟然與她有著一樣的喜好,這是她最開心的事。
“你不懂,睹物有何用?我?guī)Щ貋砟敲炊?,最后只救活了一棵。但它讓我參透,人生要好好為自己活一次,才會有新的奇跡?!?p> “師兄放心,我一定盡心照料,直到師兄回來。”姜蠡伸手接過,將盆景抱在懷里,自信滿滿。
“若我此去有所不測,希望師妹繼承瀟湘掌門一職,代我照顧好教中弟子。”
“師兄,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姜蠡明眸皓齒,向墨錦甜甜一笑。
“師妹,答應我!不然……”墨錦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好!”善解人意的姜蠡從來不忍心讓墨錦擔心,依舊深深望著他俊秀的臉龐,清脆的答應道。
“還有……”墨錦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師兄請講!”姜蠡似乎早就期盼著墨錦能說點別的,哪怕是一句淡淡的關心也好。
“其實,我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自師父師娘去世,你的嫁娶就被這上上下下的教派事務耽擱了,師兄是希望早日能看到你開開心心的做新娘,無論我在哪里,我都會祝福你!”
“師兄,你別再說了!”姜蠡對墨錦的話猝不及防,她趕緊將眼神從他身上轉移開去。
“師妹,我想說的是……”一開口,墨錦知道此刻說出這些話來,有點唐突。
“師兄不回來,我就不嫁人!”姜蠡轉過身去,已是兩行熱淚。
“姜蠡!你聽我的……師兄也是為了你好!”墨錦將姜蠡拉到身邊坐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她像極了一只受驚了的小白兔,只能哄著。
姜蠡沒聽進去,捉著墨錦的手臂,抽泣起來:“在我心里……師兄的安危才是瀟湘最重要的事,大事未定,豈能貪圖兒女情長。況且談資論輩也輪不到我這個女兒家,瀟湘掌門只能是你。大師兄,我等你……”
墨錦眼見勸不動姜蠡,只好放棄。
那年墨錦孤身一人下山,至于去了哪里,要去多久,一切杳無音信。
這么多年過去了,就連師父師娘的祭日都沒回來,有人說他死在了外面,有人說他被囚進在朝廷大牢。
這么多年過去了,瀟湘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化,只有那個站在窗前的少年。
“子桓,你會怪師姐嗎?”姜蠡抬頭問道,現(xiàn)在的瀟湘已經(jīng)沒有實力與朝廷對抗,和平招降才能保住整個瀟湘。
“大師姐!”子桓站在姜蠡眼前,他想問的卻是關于她的終身幸福,“大師姐真的喜歡上那丞相了?”
姜蠡沒有回答,低頭依舊望著桌上的盆景,眼神里透露著思念、不舍和淡淡的憂傷。
“因為他?”子桓明白,他終究是超越不了墨錦在師姐心中的地位,這些年來,門派事務已經(jīng)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是想去朝廷一探究竟,給自己一次機會。
“瀟湘最終逃不掉被朝廷招降,也好,以后我們就再也不用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了。”姜蠡安慰著子桓,她知道大家一時接受不了,但這就是瀟湘派最好的歸宿。
子桓沉默了,瀟湘派遭逢巨變,姜蠡從那個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小師妹,一下子成為了承受門派事務的大師姐,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了解她,還有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興趣愛好。
……
第二天,還在晨課時分。國君后羿賜婚的聘書就到了瀟湘,接完旨,姜蠡就再次見到了寒浞。
“丞相行色匆匆是來娶我?還是取藥?”姜蠡一臉的嚴肅,按道理,這寒浞來的比聘禮還早,一定是有原因的。
“昨晚宮中急報,表妹病危,我怕……今日我就和你拜堂成親,直上霧緲峰頂?!焙冯p眼通紅,想必是一夜未眠,對著姜蠡訴說著對另一個女人的關心。
姜蠡從他的眼神里讀懂了什么叫為人憔悴,心里更加好奇那位柔然公主是怎樣一位奇女子,竟讓寒浞不顧一切。
“過河拆橋,好個寒浞,欺我瀟湘無人,你究竟當我大師姐是什么?”子桓急了,眼看著姜蠡快要同情心泛濫,他直接跳到兩人之間訓斥道。
寒浞沒有顧及來勢洶洶問罪的子桓,而是微微皺眉,眼神直直地盯著姜蠡,說道:“我答應你,等救了表妹,三書六聘,八抬大轎,接你入宮?!?p> “你想怎么做?”信念堅韌如磐石的姜蠡,突然閃過墨錦的念想,若大師兄也能像眼前的寒浞對她許下誓言,她是一千一萬個愿意。
“拜堂成親!”寒浞脫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姜蠡會不會答應,但為了那心心念念的表妹,他愿意一試。
姜蠡知道,此刻答應他,將再也無法后悔,即使將來見到墨錦,該怎么說她的無可奈何。如今她和寒浞除了同意合作,她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辦法能直接進皇宮尋找墨錦。而寒浞要的也只是他表妹的健康,堂堂的朝廷命官也不會做出格的事。她考量的是兩人不謀而合,各取所需罷了。
“好!以天為父,以地為母,我瀟湘弟子姜蠡,愿嫁寒浞為妻,此情此意,天地共鑒?!?p> “愿同此誓!”寒浞扶著姜蠡跪在大殿中央,三拜九叩。
匆匆行完叩拜大禮,瀟湘派舉行了歷屆來最簡單的就任大典。姜蠡不在乎,因為在她的心里掌門之位是留給墨錦的,現(xiàn)在只不過是暫時幫忙守著。
禮畢,寒浞匆匆?guī)е浑x開了瀟湘,去了霧緲峰。
……
晚風吹暮雪,霧緲峰成雙影。
夜幕,兩人圍坐在火堆旁,為了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寒浞想盡了法子找話題。
“謝謝你愿意陪我一起冒險。”許久,寒浞從心底翻出一句感謝的話。
“救人性命這種事,不必言謝!”姜蠡見寒浞尷尬的樣子,也開始客套起來。她覺得有一絲對不住寒浞,她沒有告訴他進宮的目的,她利用了他。
“既然知道霧緲峰這么危險,為何還要堅持?”寒浞知道姜蠡完全可以拒絕的,因為她得不到任何好處。
“你不會怪瀟湘派逼你娶我吧?祖師爺留下的規(guī)矩我不能破,江湖兒女,信義為本!”說完,姜蠡用樹枝擱了擱火候。
“好個信義為本,世間少有女子有你這般豪爽氣質,我不怪你?!焙肥忠慌模舐暦Q贊道。
“終究我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子,不能為瀟湘,為蒼生謀求更多福祉。若師父師娘還在,瀟湘也不會淪落到招降的地步。”姜蠡放下手中擱火的樹枝,冷得開始搓手。
“我從來沒想過,我們能從敵人變成夫妻……”寒浞脫下自己的風衣,輕輕地系在姜蠡身上,“來!披上它?!?p> “謝謝!”姜蠡臉上頓時泛起了桃花紅,只是面紗將她遮住了。
“這幾日以來,你一定很奇怪,想問我,對你……”見她如此,寒浞突然轉了話題。
“等救了你表妹,再告訴我答案吧!”姜蠡果斷阻止了寒浞說下去,因為此刻的她所想到的是不管聽到什么樣的答案,都不足以阻攔她去大寒城的決心。
“你是不是怕我嫌棄你的容貌?”寒浞故意試問道,關于姜蠡的樣貌,其實他早就有所了解,只是想知道她為何一直帶著面紗。
“我們東夷人一直有帶面紗的習慣,出嫁前,女孩子都會遵守?!?p> “那有沒有人見過你的容貌?”寒浞又好奇道,其實他想知道有沒有陌生的男子見過她。
“瀟湘只有一人見過……”姜蠡說完低下了頭。
“是誰?”寒浞追問道,突然感覺自己冒犯了,又迅速改口,“一定是從小養(yǎng)育你的師娘吧?”
姜蠡沒有回應,她只是裹緊了風衣,面朝那一望無際的黑暗,往外挪了挪,離火堆更遠了些。
……
熬過了饑餓,忍住了寒冷,數(shù)日之后,兩人遇到了一片梨雪海。
“想不到,在這里也能看到梨雪海?”姜蠡開心極了,加快步伐,盡可能融入雪海中。
“你喜歡?”寒浞想起了初次沙場見到姜蠡,她的發(fā)間就別了一朵梨花狀的飾品,至今這件發(fā)飾還在他的袖口里。
“似曾相似吧,小時候家鄉(xiāng)也有一望無際的梨雪海,娘親告訴我無論我在哪里只要見到它的地方,就像是回到了家。”
聽完,寒浞原本想將發(fā)飾還給姜蠡,便走向她,問道:“你娘呢?”
“死了,太小記不得娘親的容貌,只記得娘親喜歡梨雪海?!?p> 寒浞心里一緊,又將發(fā)飾藏了進去,心里默念道:“放心,我會給你一個處處種滿梨雪海的家?!?p> “走快點,日落前我們一定能找到。”姜蠡招呼著寒浞抓緊趕路。
寒浞抬頭環(huán)顧,臉上充滿了驚喜:“我覺得是你娘親帶我們來了霧緲峰?!?p> “快看,我們找到了?!苯豁樦返姆较蛲?,開心極了。
在梨雪海的掩護下,瀟湘祖師圓寂之地顯現(xiàn)眼前,姜蠡用內(nèi)功開啟了洞穴機關,進入密室,他們看到了一只水晶棺槨半懸空中,取出了安置棺內(nèi)的冰封匣子,里面的顆狀物正是他們尋找的回魂丹。
回魂丹,凝聚霧緲峰千年之靈氣,取藥幾乎是以命換藥,那洞穴棺內(nèi)則懸著仙逝百年的第一代瀟湘創(chuàng)派祖師的元神,瀟湘派歷代繼任掌門都派人前來取藥,可平安回到瀟湘的寥寥無幾。此時匣子內(nèi)僅剩三粒,兩人取走了丹藥,又將匣子重新放回棺內(nèi)。
歷屆掌門只有通過考驗才預示瀟湘能長治久安,世代繁華。
“你沒事吧?”姜蠡問道,回程的路上,他們倆遇到了雪崩。
“幸虧有你在,不然……”寒浞背著手,手心不知抓著什么,卻微微一笑說沒事。
“快下山吧,柔然公主還在等你回去呢!”姜蠡整了整凌亂的衣物,說道。
“臨別之際,大恩不言謝,請姜掌門做好待嫁事宜,擇日定來瀟湘迎娶?!?p> “等一下,丞相大人,迎娶之事可否作罷?”姜蠡覺得這門親事并非自愿,現(xiàn)在雙方都可以反悔。最重要的是她猶豫著不想再利用他進宮打探墨錦的消息。
“你在猶豫什么?你是為了我忤逆教規(guī)?還是真的不情愿嫁我為妻?”寒浞問道,從姜蠡此刻的表情看,她突然轉變想法,想必是為了一些別的原因。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會說服各位師叔,瀟湘派不會為難于我?!苯唤忉尩?,即使違背門規(guī),她也不怕,找墨錦還可以想其他辦法,若是真的嫁給寒浞,她擔心日后如何向墨錦解釋。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若我背信棄義,也不值得你付出了,不是嗎?”寒浞反問道。
“我這么做,只是不想你日后會后悔?!苯幌胱尯分?,她不會強人所難,“經(jīng)過這次霧緲峰,我發(fā)現(xiàn)你不是壞人,最起碼不像外界所說的那樣。”
“所以說你當初答應嫁給我,是因為我是壞人,而你來到我的身邊也有你的目的?即使將來你殺了我,也是替天行道,對不對?”
姜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連聲否認道:“寒相,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我收回剛才所說的話,就當你是為了我?!焙房粗?,有點自戀的說道。
“你……”姜蠡瞪著他可又沒有辦法反駁,說道,“教中事務非一兩日能解決……”
看著姜蠡不停地找借口推辭,他搖搖頭,眼神沒有從她身上離開過片刻:“不急,什么時候處理完,什么時候我接你入宮?!?p> “大寒城嗎?”姜蠡突然聽得寒浞要接她入宮,她一動不動想了很多。
“是的,有窮王特許你進宮小住,你見到柔然就陪她說說話。如果你不喜歡皇都,那就出城隨我回到丞相府,我的府邸也不小。”
“住哪都一樣?!苯浑m然稍稍隱藏了自己的小私心,卻感受到寒浞竟然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姜蠡沒有一絲能說服寒浞,兩人相互扶持,一起下了山。
……
下山后,寒浞馬不停蹄地趕回斟尋城,將丹藥送入表妹口中,立刻宣了太醫(yī),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守候在旁。
“一粒不夠,再用一粒。”寒浞推翻了一旁的桌椅,開始大發(fā)雷霆。
“寒相大人,切不可胡亂用藥,一粒丹藥已足夠柔然公主恢復氣色?!睆?zhí)t(yī)害怕地瑟瑟發(fā)抖,說道。
“那表妹為何至今不肯醒來?”寒浞反問道。
“依老臣所見,公主尚未清醒,一定是瀟湘掌門的妖術,若不將她抓來一問,恐危及公主性命?!睆?zhí)t(yī)跪在寒浞面前說道,束手無策。
“三粒丹藥一直有本相保管,未經(jīng)他人之手,那姜蠡如何動得了手腳?”寒浞不相信姜蠡會使詐。
“妖術也!瀟湘派乃江湖門派,那掌門人原本就是敵軍首領,多得是旁門左道,只要將那施術之人抓來一問便知?!睆?zhí)t(yī)不依不饒,一口咬定是那江湖妖女所為。
“若你敢欺騙本相,提腦袋來見!”寒浞做事一向雷厲風行,若是誰背叛他,沒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老臣不敢!”張?zhí)t(yī)面色如黃,趴在地上慌急了,生怕惹得丞相不悅掉了腦袋。
“來人!”寒浞想到莫不是姜蠡真的騙了他,畢竟彼此還不了解對方,便吩咐左右侍衛(wèi),“先以迎親為由,向有窮王要個圣旨,再將姜蠡以新嫁娘的身份帶回斟尋城?!?p> “若有人抗旨,如何?”侍衛(wèi)長問道。
此刻,在寒浞心里,柔然的分量自然重過姜蠡,凡是不歸順于他的,他便會使用非常手段。
“她若不依,就是綁也得給我綁回來。若有不從者,一個不留?!?p> “是!丞相。”侍衛(wèi)長應聲,先行帶了一隊人馬,以迎親做幌子,浩浩蕩蕩去了瀟湘。
“姜蠡,你若敢騙我,絕不輕饒!”寒浞右手撐著前額,坐在柔然臥榻之側。
連續(xù)三天,寒浞徹夜未眠,茶飯不思,眼前的一幕并不是他所期盼的,柔然并沒有如期醒過來。
寒浞的眼睛漸漸迷離,他仿佛看到了什么。
“柔兒,你醒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只要你醒來,就算摘下日月星辰,我都愿意?!?p> “你是我的哥哥,我怎么忍心讓你受累!”
“你能原諒我嗎?”
“我從來都沒怪過你……”
他分明夢見柔然服藥后醒來,他所有的解釋她都懂,都原諒他了。
此時,一侍衛(wèi)前來叩見,他雙手抱拳,說道:“寒相大人,少妃有請!”
寒浞從夢中驚醒,看到臥榻上一動不動的柔然,心灰意冷,他不愿醒來,即使能在夢中見到她也好。
“她又怎么了?”寒浞用手使勁捶了捶腦門,不耐煩地問道。
“少妃聽說寒相回宮了,就讓奴才請您過去一趟。”
“滾出去!誰讓你來打擾柔然的清凈!”寒浞怒紅了雙眼,大聲斥責道。
“奴才該死,奴才這就回稟少妃?!笔绦l(wèi)被寒浞的異常舉動,嚇呆了。
“等一下!”突然寒浞身邊的親信走向前,在他耳邊提醒。說是親信,此人更像是巫師,奇裝異服,神出鬼沒。
漸漸地,寒浞消了怒氣,轉而溫和地說道:“是時候該去面對一切了。”
“送寒相大人?!蔽讕煴瞎钟卸Y,后又轉身對著臥榻上柔然施念咒語,神神叨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