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不解,可在看見老夫人從枕頭下拿出的手帕后,心中頓時了然。
“您是想……”
“如今,能幫到咱們的,怕是只有他了!”
李嬤嬤嘆了口氣,接過老夫人手中的絲帕揣在懷里。
“若是他……”
“若是不認,你回來便是。說明這就是夏家的命!”
不管夏家一夜之間亂成什么樣子,但是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全部變得井井有條。好似一夜的慌亂只是眾人的假象。
墨菊站在府門前拿著眾人的賣身契,一面核對人頭,一面與管家派發(fā)銀錢。
夏家的大門就這樣敞著,領了錢的奴仆來去自由。是以,一天之間,只出不進。世人皆知,這夏家應是遭了難??捎旨娂娯Q起大拇指,稱贊夏家對下人寬厚。
蘇州荀家來的人,是大爺荀秋威。原本的他認為,夏家亂成這般,就此也就垮臺了,所以之前安安穩(wěn)穩(wěn)回客棧睡了一覺。
信心滿滿地認為,第二日一早就能將自己的妹子帶回蘇州??裳垡娭募揖袟l,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問自己的小廝。
“可是你家爺看錯了?這還是昨日的夏府么?”
小廝也是一頭霧水,趕忙去打探夏家一夜的經(jīng)歷。但是夏家的下人守口如瓶,無論小廝怎樣詢問,皆是閉口不言。
最多直言,夏府如今掌事的依舊是老夫人,嫡姑娘一旁幫襯。其余的,任憑荀秋威的小廝再怎樣問,也是問不出來了。
“看來我這外甥女與傳言并不相符?。〉故俏倚∏屏怂??!避髑锿氩[縫著眼睛,商人的精明在余光中顯現(xiàn)無余。
荀秋威與小廝再次來到夏府,明知荀秋婷會對自己避而不見。他也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去了老夫人那里。簡簡單單說明自己的來因之后,靜靜地坐在一旁喝茶。
“按道理說,若不是除了這檔子事情,夏家斷然不會放婷兒歸家的?!崩戏蛉宋W谥魑弧!爸皇恰?p> “老夫人但說無妨,銀錢方面,咱們蘇家自是不會吝嗇?!避髑锿娛虑榭梢跃徍?,笑著從胸襟中掏出了一沓子銀票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我這出門也是有些時日了。若不是在京都談生意,怕是也聽不到妹夫的事情。身上的閑錢也就這么多了,不過,您是知道的,咱們荀家最不缺的就是錢?!?p> 荀秋威面子上的話沒有說完,就聽得粗糲的聲音傳過來。
“舅舅既是不缺錢,如今可否借夏家五萬兩黃金應應急?”
老夫人聽了聲音,臉上算是露出了這半日以來的第一次笑意。忙招手道:“安安來祖母身邊坐?!?p> 夏靈安點了頭,微微向眾人福身后,徑直走到了老夫人身邊。
“嗓子好些沒?聽著比昨日強上幾分?!?p> “好多了?!毕撵`安笑著回應,并十分自然地動手給老夫人的茶杯中續(xù)了熱水。
“這就是我那外甥女吧!”荀秋威端著笑意?!巴馍?,你可知五萬兩黃金,那可不是小數(shù)目啊!荀家倒是不缺錢,五萬兩白銀擠一擠,倒是能湊出來??墒屈S金……”
“那舅舅是為何來?”夏靈安端端正正地看著荀秋威?!盀榱四赣H?還是為了你們荀家?”
荀秋威對于夏靈安的開門見山頗為意外。大慶國的文人說話講究個含蓄。夏家歷代皆是言官,按道理家里的女子應該也是含蓄的。
“外甥女倒是被養(yǎng)的牙尖嘴利!”荀秋威雖是有些下不來臺,可是縱橫商場多年,倒還是不動聲色的笑道:“你有何高見?”
夏靈安看著荀秋威的八字胡,笑著搖了搖頭?!安o高見,只是母親有一言,讓我說與舅舅聽。”
“哦?洗耳恭聽?!?p> “五萬兩黃金不是小數(shù),夏家是出不起的,賠上荀家也出不起。若是爹爹真的有事,誰也逃不掉。所以和離一事,舅舅就不用再想了?!?p> 荀秋威瞇著眼,看著眼前的半大孩子,忽而哈哈笑起來?!罢f的不錯,你繼續(xù)?!?p> 其實這話,并不是荀秋婷說的。
來之前,荀秋婷只是講了自己‘生是夏家的人,死是夏家的鬼’,雖不想拖累荀家,可是如今實在沒有辦法扭轉(zhuǎn)乾坤。
夏靈安見荀秋威并不是不能溝通的主,暗自松了口氣。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舅舅您看見了,不管最終結(jié)果是什么,夏家如今都不如之前。就連祖母身邊也是連伺候的人也沒有。我身邊的大丫鬟也是派出去做事。按照最壞的打算,誅九族……娘親是怎樣也逃不了的。”
“只要和離,她便不算夏家的人!”
夏靈安點了點頭,一邊給荀秋威的杯子續(xù)水,一邊輕輕說:“按道理是這樣。可是舅舅,這可是誅九族啊!我問過娘親了,自上一次的誅九族,距離現(xiàn)在也有百十來年了。和離雖脫離了律法的制裁,可是脫離不了人情……連累荀家已是必然。”
荀秋威怎能不知道這件事,他只是想帶回自己家妹子。誅九族,就算是牽連,荀家拿出些銀錢取悅皇帝也不是難事。無非是想保住一條人命而已。
可是事情緊急,除了和離能鉆律法的空子,荀秋威一時間想不出其他辦法。
“還有一法,可以保住荀家一脈?!毕撵`安悠悠然說:“母親有意與荀家斷絕關系。即便惹怒圣意,荀家還是能保住的!”
“我想保的是人!”荀秋威絲毫沒給夏靈安任何客氣。
“母親想保住的是……荀家!”夏靈安也沒有絲毫退意。
天色愈晚,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一列官兵長驅(qū)直入夏家,將整個夏家包圍住。
夏靈安攙扶著老夫人向院子走去。老夫人緊緊捏著夏靈安的手,問道:“乖乖,怕不怕?”
怕么?哪里會不怕?
夏靈安心中亦如小鹿亂撞。來這個世界的第四天,就面對著強弩冷刃,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人,怎會不怕?
“怕!”夏靈安如是說。
“來的若是薛岑,事情也許會有轉(zhuǎn)機。薛家滅門,他是遺腹子。當年你爺爺救了他,并送他進宮也算是他的師父。
夏家不論結(jié)果如何,你定要記住,努力活下去。我相信夏家是被構(gòu)陷的,可是我應是等不到沉冤莫雪的那天了!”
老夫人走到院門前,拉著夏靈安跪了下去。四周被火把照的恍如白晝,三步一人、五步一崗。整個夏家被圍的固若金湯。
很快,一小縱隊從外面跑進來,再次進來的,是一雙金線勾邊的軟底官靴。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兵部侍郎夏博君私挪公款,有負君恩。然,念及夏家歷代忠心耿耿,夏博恩為大慶戍守邊關,多次退敵。今只斬首夏博君一人!其余家眷待抄家后,流放三千里外酷寒之地。欽此!”
尖細的聲音讀完圣旨,夏府眾人叩謝君恩。
夏靈安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心中只有‘三千里’和‘酷寒’五個字。
軟底官靴走到了夏老夫人的面前。細嫩如女子的雙手,輕輕將老夫人扶起。
等到下人退去,三人走進屋中,老夫人關了門再次拉著夏靈安,跪拜在那公公面前。
提點道:“安安,快些拜見薛督公!”
夏靈安雖不愿意跪來跪去,可事關自己命運,怎敢馬虎?乖乖按照老夫人的指示,穩(wěn)穩(wěn)叩拜。
“拜見,薛督公?!?p> 眼前的軟底官靴并未如之前那般,將人扶起。倒是尋了近處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老夏爺曾對我有知遇之恩,承蒙教誨,才有今日的薛岑。我知您意,可是如今這旨意已下,二爺是救不了的!”
公公的聲音溫溫和和,好似春風,拂去了夏靈安心頭的緊張。
抬眼看向軟底官靴,視線順著鞋面一路向上。紅色官服上,蟒蛇翻云而上。珍珠用金線縫合……再看那浮了白粉的俊俏臉龐……
果然,長得好看的都上交給國家了!
“老二他死有余辜,只是可憐了我這孫女?!崩戏蛉嗽俅芜煅?。“督公可否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救她一救?”
紅衣公公仔細打量了一下跪在下面,并不恭敬的夏靈安。
擰著眉頭問道:“老夫人,你確定么?”
“老身確定!”老夫人點了點頭。
“這是個女子!大爺家的公子,個個風姿綽約,若是想翻案……留在西廠,任意一個勝算都比她大些!”
老夫人搖了搖頭。
“那些兒郎自是有他們各自的造化。能不能翻案,我這已過半百的人,并不奢求。只不過三千里酷寒之地,不是一個女娃娃能走去的!還望督公能將她帶在身邊照拂一二。”
“也罷,既然您已經(jīng)決定這般,我也不再多勸。只是……”紅衣公公擰著眉頭打量夏靈安:“你有何本事?值得本督將你帶在身邊照拂?”
夏靈安垂下眼簾,沒有言語。
老夫人看著伶牙俐齒的夏靈安,這會子不說話,心中暗自焦急??墒侨フ撊绾?,她都想保這孫女一命!“做牛做馬,皆是她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