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十幾天過去,就快過年了。
按照習俗,舅舅梁見棟組織幾家人,晚上去悅庭飯店提前聚一聚。
包廂內(nèi),一派熱鬧溫馨景象。
飯桌上,陸遲卻始終提不起半點精神,所幸何晚表現(xiàn)得好,言談得體,獲得不少長輩的夸贊,由梁見棟帶頭還給發(fā)了紅包。
待散場時,悅庭飯店門口,陸遲找準時機,給兩個小家伙冉樹苗和梁睿發(fā)了壓歲錢。
每人一百,不多不少卻最為合理,即便被家長發(fā)現(xiàn)也不會沒收。
冉樹苗卻因此回想起一些往事,偷偷瞄了眼何晚。
“哥哥,你跟晚姐姐現(xiàn)在是男女朋友了嗎?”
陸遲點頭。
冉樹苗微微發(fā)怔,大眼睛很快覆上一層水霧。
“那珊姐姐怎么辦......喔,哥哥錢還了嗎,不然就要欠珊姐姐一輩子了!”
小姑娘的思路總是出乎意料,陸遲被噎了下,只能好聲好氣一頓忽悠。
之后為了給年輕人留下單獨相處空間,幾家人去茶樓打麻將,兩個小家伙則結(jié)伴去看電影。
一時間,喧鬧街邊只剩下陸遲與何晚二人。
見他有些失神,何晚開口提議,“先去看李奶奶,然后去筱筱那?”
近日來,兩人只要一有閑暇就往李安惠和筱筱那跑。
陸遲想了下,應了聲好。
不知為何,今天總有些心神不寧。
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她十八歲生日。
......
青山,山腰。
幾縷月色散落下來,福利院內(nèi)冷冷清清。
二層樓里,一道聲音卻難掩驚喜。
“闌珊,怎么這時候來看我這老婆子了?”
剛到烏城,宋闌珊渾身說不出的疲倦,仍朝老人抿嘴笑了下。
“李奶奶,好久沒來看你了?!?p> 自上次相見,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多之久。
她明天就會出國,因此才特意回烏城看望下老人。
李安惠自然不知這些,急忙拉著宋闌珊嘮些瑣事,大多是一問一答。
“上大學了?多學學音樂也好,學那個能鍛煉性子?!?p> “你再來早點就好了,剛剛何晚那孩子也來過,你倆都長得標致,真是我這糟老婆子的福氣喲......”
“要出國留學了?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似突然想起什么,李安惠從床頭找出本泛黃日歷,掃了眼后霎時心中了然。
“難怪,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
“您怎么知道......”
話畢,一個不可能的可能浮現(xiàn)于腦海中。
宋闌珊心口止不住的激動,急忙捧起老人的臉,似想要分辨出什么。
李安惠見狀遲疑了瞬,卻拒絕不了那雙清澈眸子里的熱切。
最終還是娓娓道來,即便是遲來的相認。
半響,一陣沉默籠罩。
眼前人分明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外婆,宋闌珊眼淚卻止不住的簌簌掉落,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外婆,外公,外公他走了......半年多以前就走了......”
李安惠聞言整個人都僵住,眼神逐漸渙散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該將視線放在何處。
將女孩緊緊摟入懷里,才喃喃自語。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
烏中,操場。
空蕩蕩的,靜得只有晚風拂過。
學校早已放了寒假,更因臨近過年,夜已至深,整個校園內(nèi)也許都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最前方的主席臺上,一道纖瘦身影隨意坐在臺邊,雙腿自然落下,一雙純凈眸子里泛著濕潤,齊肩短發(fā)隨風飄拂。
即便冬日冷冽不斷掠過,臉上卻始終淚痕未干。
如果,如果她當初能再堅持一下,能得知真相再早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是這個結(jié)局了?
也許,外公和外婆能再見上一面,將所有的誤會解開,皆大歡喜。
遺憾這個詞,她向來不大喜歡。
不知發(fā)呆了多久,宋闌珊突然有點想喝酒。
“是不是只要喝醉了,什么煩惱也就沒了?!?p> 下一瞬,仿佛從夢中傳來回響。
“想喝酒可以,但你有故事沒?”
宋闌珊微微發(fā)怔,回眸望去,一眼就看到旁邊階梯上的大男孩,不知已站了多久。
她驀地破涕為笑,溫柔了一地月色。
......
“我還以為,你會躲著我的?!?p> “我們是朋友啊,有什么好躲的?!?p> “你怎么會在烏中?”
“這問題該我問你,我啊,閑著沒事回母??纯?,沒想到能找著一個躲起來哭鼻子的?!?p> 聽到這,宋闌珊不禁抿嘴笑了下。
她扭過頭望向陸遲,神色間浮現(xiàn)出小女孩才有的無賴。
“你說的,請我喝酒?!?p> 陸遲挺好說話,“那你得給我講個故事?!?p> 兩人一拍即合。
天色漸沉,大多人已歇息入睡,陸遲去校外找了半個多小時,回來時提著一袋子啤酒。
隨手開了一罐后,遞給女孩兒。
“你不喝嗎?”
一罐到底,宋闌珊眸子里泛起迷離,臉頰酡紅一塊。
沒得到回應,她嘴角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是......怕我把你吃了嗎?”
兩人酒量都不行,但很明顯,宋闌珊比陸遲還差,一罐啤酒就能胡言亂語。
喝酒倒沒事,起碼要保證其中一人清醒。
否則都喝醉了,不得在這吹一晚上的冷風。
“你只管喝就行?!?p> 宋闌珊輕輕嗯了聲,似準備放縱一次,眨眼已喝完兩罐啤酒,甚至還打了個嗝,惹得陸遲一頓笑。
腦中有些暈眩眩的,她沒追究,只記得還要講個故事。
講的是,林恪之和李安惠的故事。
宋闌珊講的很慢,從頭到尾,仔仔細細。
伴隨時間流逝,不經(jīng)意間,一個小時過去了。
待聽完后,陸遲自動摘出了幾個信息。
一,那位李奶奶竟是宋闌珊的親外婆,可何晚卻稱呼她為奶奶,應有過一些淵源。
二,直到最后,那位賣餅老人仍帶著遺憾逝世。
思緒走到這里,陸遲忽地心中一頓,隱約明白了陸冬楠的那句話。
他說,人因執(zhí)念踏入輪回,也因執(zhí)念不愿走出輪回。
對林恪之來講,誤以為妻子逝世使他心中愧疚難安,十幾年如一日,而那就是他的執(zhí)念所在。
若按陸冬楠的說法,放下執(zhí)念就能脫離輪回,那將意味著林恪之必須放下對妻子的執(zhí)念,才能微笑面對生活,安穩(wěn)走完一生畫下句號。
可從另一個角度上看,等同于再也沒有做出改變的機會,更意味著再也見不到李安惠。
孰輕孰重,該如何抉擇,即便再度渾然不知的踏入輪回之中。
就像是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但陸遲仍不理解,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命運,當真如陸冬楠所說無法改變?哪怕是作為蘇醒者?
他明明就已經(jīng)改變了何晚的命運,還改變了......
忽如一盆冷水澆頭,這才醒轉(zhuǎn)過來。
事實上,有關(guān)何晚的危機從未消失,縱觀身邊人實際也沒能改變?nèi)魏?,甚至連他自己的命運走向,都隱約帶著點前世的熟悉軌跡。
即便身處輪回,但人并不是木偶,總會因不同的選擇而分出不同的枝干,不可能做到連細枝末節(jié)都一致。
可就算大道三千,終究還是殊途同歸。
......
陸遲糾結(jié)許久,這才意識到宋闌珊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說過話了。
扭頭望去,她整個人十分安靜,雙眸閉合,細長的睫毛無意識輕顫,睡著的模樣如一汪靜湖波瀾不驚。
關(guān)鍵還靠在自己肩上。
先前想事情太入神,竟絲毫沒有察覺到。
而主席臺下,早已散落一地的空啤酒罐子,足足五六個之多。
冬日的夜晚只會更冷,可女孩顯然沒聽進去上次的勸告,依舊穿著長裙,白皙修長的雙腿就這樣暴露在冷風中。
陸遲想了下,將自己的黑色呢子大衣脫下丟過去,剛好蓋住雙腿。
腿上傳來的溫暖讓宋闌珊身子微顫,雙眸緩緩睜開,一臉發(fā)怔,下意識低頭看了眼。
喝醉酒的女孩很敏感,還以為是嫌自己腿丑,看著礙眼。
她突然像只炸毛的貓,一把掀開大衣,把長裙往上一扯,露出兩條纖細筆直的腿。
談不上自吹自擂,她的腿相當漂亮,從小學芭蕾練出的身材怎么可能差。
“陸遲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這腿就是專業(yè)模特都比不上!”
陸遲:“......”
他默默縮縮頭,一時不敢吭聲。
什么清冷什么溫婉全是假的,這才是女孩的真面目。
脾氣暴躁,內(nèi)心火熱,只有在無意識中才會展現(xiàn)出來。
晃神之際,他卻突然回想到,兩人在娃娃機前的初遇。
現(xiàn)在想來,不過那第一眼就泛出的怪異錯覺,竟準確的毫無偏差。
“小宋,有點晚了?!?p> 后知后覺意識到說了什么,宋闌珊臉上泛起一份緋紅,卻搖頭不愿就這樣離去。
大概能猜到她在期望什么,但陸遲不能開口。
沉默許久,女孩先耐不住了,“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p> 陸遲聞言臉上難掩詫異,隨即很老實點頭。
“嗯,想要什么生日禮物,先告訴你啊,我三無人士,沒腦沒心沒人?!?p> 宋闌珊仿佛沒聽清,忽地抬起頭堅定與他對視,一字一頓。
“我只想,看你跳一次舞?!?p> 空氣尷尬了瞬。
怎么也沒料到還有這一茬,陸遲黑了臉,“我不會跳舞?!?p> “你跳舞,我唱歌?!?p> 黑夜中,那雙眸子如黑曜石般清澈明凈,藏滿了渴求之色,太令人難以拒絕。
陸遲在心里嘆口氣,暗自打量了下四周環(huán)境。
眼下夜深人靜的,丟臉也丟不到哪去。
......
頭頂滿天繁星,散落清輝無數(shù)。
主席臺上,陸遲站在中間,臺下分明只有一位觀眾,卻仍然感覺手足無措。
見大男孩渾身說不出的緊張,宋闌珊沒笑話他,反倒先開口。
嗓音空靈,因歌曲的緣故更帶著一份少見的俏皮。
她唱的是哆啦A夢,霓虹版。
許是被歌聲里的情緒安撫住,陸遲逐漸鎮(zhèn)定下來。
然后開始毫無章法的甩動身軀,僵硬又搞笑。
他想,恐怕今晚的污點怎么洗也洗不白了。
伴隨時間流逝,宋闌珊一邊唱歌,一邊欣賞他的奇怪動作,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好幾次,陸遲想停下來,只覺臉龐如同火燒,但還是忍住了。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還是第一次,所幸也是最后一次。
思及此,陸遲深吸一口氣,干脆大張大合的甩動身軀。
既然都已經(jīng)丟臉了,不如丟的更徹底點。
半響,他漸入佳境,甚至還天賦異稟的找到了一份節(jié)奏感。
一支怪異的舞蹈和一曲經(jīng)典,就這樣在某個時刻找到了契合點。
直到宋闌珊唱完了許久,大男孩仍未停下扭腰,花枝招展。
“好了,你跳得很妖嬈?!?p> 陸遲這才停下動作,沒聲好氣,“現(xiàn)在滿意了?”
之后兩人坐在主席臺上歇息,伴隨晚風輕拂。
“傻子,我今天真的好開心好開心,謝謝你?!?p> “天大地大,生日最大?!?p> “陸叔叔來烏城接我了,明天就出國,從開川直飛巴黎。”
“明天?”
陸遲頓了下,一份無法言說的疲憊遍及全身。
“那邊學校都聯(lián)系好了?交流沒問題?不考慮過完年再走?”
三天后便是除夕,而女孩明日就會再度踏上孤身一人的旅程。
“明天早上的飛機,能送送我嗎?”
陸遲沒猶豫,更無法拒絕。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