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寢室里熄了燈，陽臺外獨留兩道黑影。
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游戲，卻包含了太多信息。
推心置腹也好，相互試探也罷，兩人真正將其視作了什么，也許只有自己才清楚。
一陣寧靜中，哈欠聲太不適時宜，趙今辭聞聲望向面色疲憊的陸遲。
這家伙太懂人心，最擅長的事就是在你眼前挖個坑，關(guān)鍵你還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這份能力已經(jīng)不能算作忽悠，從某種程度上講也許更像是一種操控。
很快回過神來，他本就不在乎輸贏，相比之下更關(guān)注那份答案。
事實上，陸遲也沒賣關(guān)子，直接攤牌。
“印象里，他極具人格魅力，談笑間伴隨英姿颯爽，為人老實又真誠。”
聽著聽著，趙今辭目光愈發(fā)怪異起來，搞半天是在自夸呢。
自己敬佩自己，好像還真能圓回來。
可轉(zhuǎn)念之間，他卻捕捉到了一個關(guān)鍵詞，印象里。
“可以說，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那人就是父親。”
語氣太過篤定，趙今辭不禁望向陸遲，心里竟十分期待接下來的話。
卻見大男孩恰到好處頓了下，臉上浮現(xiàn)出熟悉的老實笑意。
“但是啊，真的很可惜?！?p> “我已經(jīng)想不起他是誰，什么時候出現(xiàn)過，不記得名字，也想不起樣子?！?p> 一個記憶力超群的人，聲稱不僅忘了模樣，還忘了名字......
趙今辭滿頭黑線，“原來繞了半天，老陸你就是在故意玩我呢！”
陸遲沒半點猶豫，欣然點頭，“你知道的太多了?！?p> 趙今辭：“......”
戲耍歸戲耍，游戲還在進行中。
接下來，該輪到趙今辭發(fā)起話題。
他沉吟半響，決定就效仿之前話題走下去。
“雖然我還很年輕，但我敢認定一件事，以后不會再遇見像老陸你這樣子的人。”
即便早就免疫這家伙說話自帶騷氣，陸遲仍一時頭大。
這話聽著，太像是教科書式的告白前奏。
“嗯，哪樣的人？”
“能把城府跟真誠兩詞，完美融合在一起的人。”
一頓，趙今辭笑，“我見過的不多，算上你，正好三個?！?p> 陸遲卻微微搖頭，一臉漫不經(jīng)心，“他們配嗎？”
空氣應(yīng)該是靜了瞬。
實際上，趙今辭這是在效仿陸遲一開始用過的二三陷阱，學(xué)以致用來了。
不論陸遲開口問另外兩個，哪怕只是下意識回還有誰，同樣都是在默認核心為三。
可陸遲非但不上套，還反駁了核心三，破除方式簡單粗暴又離譜。
就是說逼也裝了，分也保住了，回應(yīng)還有了。
想到這，趙今辭渾身泛起無力感，只覺在面對一座毫無破綻的大山。
短暫的猶豫后，他才緩緩開口。
“老陸你就不用多說，第二位是我一個叔叔，主要做房地產(chǎn)生意的，前段時間公司剛上市?！?p> “他那人很有趣，除了有個令人無法理解的特殊嗜好，屬于言行舉止都很舒服的那類。”
“至于最后的第三位......”
說話間，趙今辭特意等了下，不放過陸遲臉上一絲一毫的反饋。
卻見陸遲一副老神在在模樣，壓根就不為所動。
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暗中較勁。
最終還是敗下陣來，趙今辭笑笑，很快陷入了回憶間。
“我有幸見過他一次，在很小很小的時候?！?p> “但他的出現(xiàn)不僅是對我，對于其他人來講也是一樣，是一道光的存在?！?p> “對了插一句，老陸你會不會相信朋友，把心里話都吐露的程度?！?p> 雖插的格外生硬，陸遲沒追究，“我基本不說假話?！?p> “況且，只要我愿意去信任一個人，就不會有所保留?！?p> 但眾所周知，每個人的坦誠總是有限，與信任與否無關(guān)。
因此，坦誠也是一種可選擇性的坦誠。
大概能想到這一層上來，趙今辭不禁搖頭失笑。
“恕我直言，我覺得只要你不主動說，恐怕沒有人能猜透你的心思，比我追到喬學(xué)姐還難上百倍?！?p> “你不用猜啊，想問就問?！?p> 話都說到這，趙今辭沒矯情，一臉坦然發(fā)問。
“怎么說，感覺你的內(nèi)心世界應(yīng)該十分豐富，格外精彩?！?p> “怎么個精彩法？”
這個嘛......趙今辭沉吟了下，“能走進你心里的人，多半會很爽？”
陸遲忍不住咳了好幾聲，這多半兩字，可不止一層意思。
“你好好說話?！?p> “那說白了，能和你陸遲做朋友，三生有......”
趙今辭神色滿是無奈，“你就這么肯定我會用這個詞？”
“重來，應(yīng)該是倒了八輩子霉?！?p> 其實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本是自己發(fā)起的話題，在不知不覺中竟失去了所有的節(jié)奏。
“嗯，這一點你說的沒錯......”
無縫接過話題權(quán)后，陸遲神色看不出任何。
“曾經(jīng)因為我的過失，導(dǎo)致了一個朋友入獄?！?p> 入獄？
趙今辭眉頭皺起，突然就不愿繼續(xù)參與這道話題。
但凡涉及到入獄，怎么也沾了點灰色。
心知節(jié)奏有些快了，陸遲沒急著深入，試圖先給他緩沖時間。
“那件事影響了很多人的命運走向，嗯大概是三個加一個......”
“我挽救過，也嘗試彌補，在命運面前卻無能為力。”
好一個3+1，牛逼。
后面的實在聽不進去，趙今辭沒聲好氣，“恕我直言，這樣也行？”
陸遲只是搖頭笑笑，“老趙，你還是沒搞懂游戲規(guī)則啊?！?p> 既然這家伙都表現(xiàn)的這么隨便，趙今辭索性放下那些顧慮，開問。
“那件事的后續(xù)如何？還有，在你心里是如何看待那件事？”
“一個高考失利，一個癱瘓住院，還有兩個入獄。”
頓了下，陸遲深吸一口氣。
“我能做的微乎其微，之前去監(jiān)獄看望他的時候，有愧疚在里面，所以我跟他坦白了一切?！?p> 說到最后，陸遲將那口氣緩緩呼出。
“我曾假設(shè)過無數(shù)次那樣的場景，以他的性子，出獄后也許會把我打個半死。”
嘴邊說著尤為殘忍的話，神色卻平靜如水。
“但那是應(yīng)該的，我反而很期待那天快點到來。”
“至于怎么看待那件事......有震驚，有愧疚，也有憤懣?！?p> 震驚于事件造成的影響，愧疚于朋友，憤懣于......什么？
想到這，趙今辭捋清個大概，沉默半響只問了一個問題。
“事件總有個起因，老陸你千萬別講太仔細，稍微暗示下就行?！?p> “你可以理解為，我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從而被人戲耍。”
不知何時，陸遲斂了斂眸。
“每個人都有情緒失控，盲目不理智的時刻，我也不例外?！?p> 聽到這，趙今辭似乎找到了憤懣的出處。
“老陸，有句話可能不大好聽，但我盡量說得讓你舒服點?！?p> “你隨便說，我不生氣?！?p> 趙今辭斟酌了下，才鼓起勇氣開口。
“恕我直言，愧疚的成分有，后悔的成分也有，但更多的，你是無法接受自己被人玩來玩去罷了?！?p> 他還越說越來勁，伸出幾根手指示意。
“你這家伙的性子，僅用三錯就能概括?！?p> “知錯，改錯，不認錯......”
“好了老陸，我先認錯?！?p> 陸遲沒應(yīng)，還沉浸在那份評價，嘴邊隨口回了句。
“你啊，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準?！?p> 分明是夸人的話，趙今辭卻莫名聽著刺耳，總感覺他在陰陽怪氣。
忽地靈光一閃，某BGM響起。
是了，從一開始他只說因為自己的過失，可從未親口承認那件事就是他做的。
過失這個詞的本義，能注意的卻未能注意，因疏忽而發(fā)生的過錯。
只不過是先入為主，不，應(yīng)該是被他引導(dǎo)成默認他做的。
還有他的那句假設(shè)，誰知道具體劃分界限在哪，包括那句坦白也是同樣的道理。
順著這個思路出發(fā)，他方才說的許多話，更像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闡述。
理清這一切后，趙今辭頓時有如回爐再造，即刻飛升。
“所以，你說了那么多，然而那件事卻不是你做的?！?p> 此處應(yīng)有掌聲。
帥不過一秒，卻見陸遲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這點理解能力都沒？非要我把話說透？”
“就是我，就是陸遲親手造就的那一切?！?p> 趙今辭：“......”
這道話題，似乎就這樣翻篇了。
趙今辭正思索著下個話題，不經(jīng)意抬頭，就見陸遲那雙黑眸里一閃而過的情緒。
他仍分不清那道眼神所代表的含義，卻驀地福至心靈，終于找到了突破點。
“不對，不對......老陸你又在忽悠我?！?p> 他不了解個中詳情更沒有確鑿證據(jù)，有的只是對陸遲的了解。
“是，人難免都有被怒火沖昏頭腦的不理智時刻，我從未懷疑這句話的合理性。”
“但你不會，你陸遲不會?！?p> “我能接受，也相信你在清醒下做出那件事，但不可能像你所說被怒火沖昏頭腦?！?p> 那份最為合理的因果聯(lián)系，反而在趙今辭這里解釋不通。
“你那句原話就可以翻譯為，須建立在那樣的情形下，才會做出那件事。”
“但反過來說，自然也就沒有?！?p> “所以，你說的全是實話，只不過......需要反過來品?！?p> 包括那句對事件的看法也是實話，身為一個不知情者的震驚，沒能幫到朋友的愧疚，對引發(fā)那件事人的憤懣。
說到最后，他還不禁拍起手來，“精彩?！?p> 手心里，卻全是汗。
“恕我直言，今晚史稱‘開大會談’，回頭我去找人出本書裝訂成冊，以供學(xué)妹們瞻仰?！?p> 陸遲對此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看向趙今辭。
這些話的成立有一個基礎(chǔ)必要條件，了解。
而趙今辭才剛說過，了解是相互的。
同樣，他曾經(jīng)對趙今辭最大的了解就在于，一緊張就喜歡說騷話掩飾。
“下個話題該輪到你，但我插個隊行不？”
“行，你隨便插。”
陸遲扭頭望去，眼里映出幽深一片的黑夜。
“用心去聽，接下來的三個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