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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誰入瀟湘

第十九章 中毒(1)

為誰入瀟湘 肆柒四七 3095 2020-04-19 12:03:30

  邸恒走后深州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雨,三味堂的院子里搭起了遮雨棚,收容了不少因戰(zhàn)亂而無家可歸的流民,最忙的時候院子里摩肩接踵倒也好不熱鬧。

  深州城內(nèi)的橫尸還未清理徹底又遇連日雨,正是瘟疫高發(fā)的時候。我和師姐與整個三味堂配藥發(fā)藥著實忙了幾日,今日閑下來才想起邸恒也已經(jīng)去了五日了。

  “怎么了?”師姐敲了敲我的房門走進來,看我瞪著窗外的雨水發(fā)呆也順著我敲了敲,街道上倒是不見什么人煙,“吃飯了?!?p>  “就來?!蔽尹c點頭,平日里這個時間早就餓了,今天上午沒做什么事情,也不覺得有胃口。

  “想什么呢?”師姐看我發(fā)愣不覺笑了起來,“這場雨下完就該暖起來了。建安可是要暖的更早些?”

  “是啊,我回來的時候建安的海棠都已經(jīng)開了大半,不過我還是喜歡深州的丁香多一些?!蔽倚崃诵幔昀镆呀?jīng)有了丁香的氣息。

  “邸大人去了幾日了?”師姐看我沒有起身的意思,也在我對面坐下,解下了圍裙。

  “五日了,沒聽說有什么消息?!蔽覔u搖頭。

  “你可是正擔心呢?”師姐打趣我。

  “誰擔心他了?!蔽也恍嫉仄财沧欤瑔枎熃?,“今日怎么是你做的飯?”

  “只是去后廚幫幫忙罷了。不過這幾日三味堂里堆了這些人,存糧也要告急,你可有打算?”

  我一愣,算起來也差不多,三味堂存糧不算多,先是開了粥鋪,如今又收容了這些人,確實支持不?。骸案浇菘h可還有能收糧的地方?”

  “戰(zhàn)亂之下大家都急于囤糧,哪還有人肯出呢?就算要出,一聽說是深州的都是高價,咱們也沒有那么多銀兩了。”師姐搖搖頭,“不如等雨歇了就將這些人先遣了去吧,總留著也不是那么回事。”

  “今日午后我與阿福過百崖山去看看吧,若是實在沒有辦法也只能如此?!蔽冶P算一番,百崖山外的幾縣大都土地肥沃些,說不定能收到。就算不為了難民,也總要為三味堂自己的人著想。

  “好?!睅熃憬o自己倒了杯茶,“你先去吃飯吧,我被煙火熏了一上午,緩一緩再去。”

  匆匆用過午飯我便與阿福啟程了。大雨方停,路本就濕滑,太陽快落山了車馬才走到百崖山后身。阿福抱著帶出來的餅子邊駕車便啃個沒完,我掀開窗簾貪婪地呼吸著雨后空山里新鮮的空氣,遠遠的似乎聽見有人聲似的。

  透過行車的聲音,人聲愈發(fā)明顯,我揚聲問阿福:“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阿福嘴里含著餅含糊不清地回問我。

  “好像有人哭喊似的?!蔽依^續(xù)仔細聽著,阿福也將行車放慢,聲音越來越真切了。

  “程大夫要去看看嗎?”

  “什么方向?”

  “好像就是不遠的前面了。”

  “那走吧。”我點點頭,繼續(xù)看著窗外的斜陽,直到阿福將車停住。

  隔著窗戶,不遠處便能看見清晰的身影,似乎是幾個精壯男人。

  “要過去嗎?”阿福從車前伸進頭來。

  “走吧。”我下了車,朝他說,“你在這里看著車,我馬上回來?!?p>  “程大夫小心點啊?!卑⒏T谖疑砗笥悬c不滿地囑咐我,我撇撇嘴走過去:

  “廖勝?”

  面前正全力刨坑的人聽見我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向我:

  “程大夫為何在此?”

  “同阿福有點事情,要離開深州一日?!蔽铱聪蛩磉厒鴥E著的老嫗,“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剛到深州就欺負起老弱了?”

  我看大娘眼睛并不瞧向廖勝,面色也很是安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果然看不見。

  “不光看不見,還聽不清?!绷蝿贀u搖頭,想必是沒問出她什么來。

  “找到地里來了?”我小聲給廖勝遞了眼色,不止他一人,不遠處幾個身穿官服的無一不同他一樣用鍬鏟土。

  “找到了!”話聲未落,便有人朝廖勝喊,他也趕忙丟下鍬跑過去。除去地面上因下雨而濕潤且干凈的土壤,下面一層便能隱約看見滲出來的血紅色。喊話之人又用鍬猛鏟兩下,便鏟不動了,只好改用手刨,不兩下軀干的形狀便大致呈現(xiàn)。

  “這是什么?”我皺了皺眉向后猛退了一步。

  “這就是殺害寧安公主之人?!绷蝿僖捕紫掠檬謱裢涟情_,漸漸露出面容來,雖看不真切卻頗有些熟悉。

  “果然已經(jīng)死了。”廖勝站起來恨恨地拍拍手上的土,“挖出來帶走,小心點,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p>  “別讓人發(fā)現(xiàn)什么?”我在一旁插嘴。

  廖勝有點不耐煩的白了我一眼:“大人的命令罷了,不要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找到此人。”

  “為何?”

  “程大夫快去忙自己的吧,若是讓大人知道我讓你瞧見了我又要挨罵了?!?p>  “大娘,”廖勝不等我回話,就揚聲朝老嫗喊,奈何她耳朵不好聽不見什么,只能走近了繼續(xù)嚷嚷,“大娘,你兒子,叫什么名字?”

  “我兒啊?!贝竽锖暗帽攘蝿龠€大聲,“我兒叫王——義——?!?p>  王義福三個字如雷貫耳,我怔怔地轉(zhuǎn)向廖勝的方向。

  廖勝揉了揉耳朵。

  “咋啦,你找他?”大娘依舊喊的賣力,“他在山下做工呢,沒回來!”

  “知道了?!绷蝿傥嬷浜?,“您歇著!”說罷便回頭擺擺手,示意把尸身帶走。

  “等一下。”我趕忙攔下,在他們有點詫異的目光里將人臉上的土掃干凈,雖然尸身已經(jīng)有些腐爛,但這張蒼白的臉依然與三年前雪地里那張臉精確地重合在了一起。

  三年前的臉并不蒼白,而是紫紅,在雪地里凍了好幾日。那張臉的主人跪在我與師姐的門戶前,只為了給自己的母親求一顆赤星堇丸醫(yī)病。

  如果沒有他,我與師姐根本不會重種赤星堇,也不會有如今的三味堂。

  “大娘!”我走到大娘的身邊,對著她的耳朵喊,“您身體好啊?”

  “好!除了眼睛看不見都好!”

  “是,尤其是嗓子。”廖勝小聲說道。

  “大娘肺病可好了?。俊蔽依^續(xù)喊。

  “我吃什么都行!沒有過??!”

  我想了想才明白:“不是胃!肺病!”

  “那也沒有過!你聽我說話,中氣足,哪能有過肺?。 贝竽镎f的篤定,朝我無所謂地擺擺手。

  “行了,別問了?!绷蝿倏攘藘陕暎霸賳柮魈煳揖驮撜夷阌懪执蠛A?。”

  他許是見我沒有反應(yīng),嘆了口氣:“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們先回去了,這幾日不安寧,你也早點吧!”

  我無心離開,只能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百崖山。

  不知道等了多久,大娘也自己蹣跚著進了屋子,阿福丟下車跑過來找我:

  “程大夫,怎么了,還走不走?”

  我愣了愣神:“回去吧。”

  “程大夫說什么?”阿福問。

  “先回三味堂,糧食的事情明日再說。”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可買到糧食了?”我進了后院師姐才從密室里迎過來,我陰著臉不想說話,徑直進了密室,只聽見師姐在我身后輕輕問阿福我怎么了,阿福也說不清。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師姐在我身后跟進密室,將門從里鎖死。桌上的燭臺正燃著,只剩不到一半,我舉起來便扔向了一地的赤星堇。

  “你瘋了?”師姐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下了一大跳,趕忙脫下外袍朝燃的正旺的幾株花撲過去,待火苗稍小些從一旁澆水的缸里取了瓢,朝火焰灑過水去,折騰了許久才讓房間重歸黑暗。

  房間里只剩師姐忙碌后的喘息和花上掛的水珠滴滴答答墜落的聲音,師姐重新取了燭火點燃,特意放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你怎么一回來就發(fā)神經(jīng)?”師姐皺著眉,臉上的碎發(fā)已經(jīng)叫汗水浸透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師姐,你知道嗎,三年前元夕夜那個來求赤星堇的男人是假的。”昏暗的燭火里我看不清師姐的臉,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變得陌生了起來。

  “什么是假的?”師姐聽的云里霧里。

  “他是假的,他母親根本沒有得過肺病,他也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村民。”我看向師姐,“這不過都是有人要引我們重用赤星堇?!?p>  “你在說些什么?這怎么可能?”師姐不解地搖搖頭。

  “是真的,我親眼所見?!蔽矣行o奈地笑了笑,“難怪赤星堇消失多年又能興崛起來,或許源頭便是我們自己?!?p>  “你好好想想,這些年來別說旁人,就算是阿福都不曾靠近密室半步,但凡需要赤星堇入藥,我們哪次不是制成成藥才交給病人,哪有他人能接觸赤星堇?”

  我搖搖頭:“我也不懂,可既然當年他撒謊在前,必然有他的理由。我總覺得那些赤星堇和三味堂有脫不了的干系?!?p>  七年前的冤案,韓將軍的煙袋,耿府工人的例煙,百崖山上的赤星堇叢,趙順的密室和我家的密書,甚至還有陛下的藥飲,一樁樁和赤星堇相關(guān)的案件將我的生活變得愈發(fā)混亂起來。

  “你說是不是我錯了?”我看著一地的狼藉怔怔出神,“當年阿爹早就囑咐過叫我們不要再碰赤星堇,明明沒有它我們也能開個醫(yī)館衣食無憂的,為何我們放不下這害人的東西?”

  “因為你不止想要自己一人衣食無憂?!睅熃阕哌^來摟住我的肩膀,“你想看見更多的人身體康健,只是當時我們還不知道這東西會為惡人所用罷了?!?p>  “那不如及時止損吧?!蔽覈@了口氣,“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既然已經(jīng)犯下了錯,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它繼續(xù)發(fā)展。”

  “這不是你的錯,這也不是赤星堇的錯,是那些惡人的錯?!睅熃憧隙ǖ乜粗遥昂θ说牟皇浅嘈禽?,是那些人的心。這些年赤星堇救了多少人,那些人難道不幸運、不感激?就算如今赤星堇帶來禍事,它所救的人永遠都在。”

  師姐看我不說話,接著說:“不論那些人究竟是如何取得的赤星堇、與三味堂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如今他們都已經(jīng)取得花種,至少不再依賴三味堂這些花花草草。你此時一把火燒了密室又有什么用?只是平白斷了那些患者的活路罷了?!?p>  “你慣是會安慰我的。”我輕輕嘆氣,自知她說的有理,心里卻轉(zhuǎn)不過彎來。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睡吧,等明日休息好了再同阿福去別的州縣看看。托你的福,三味堂里也有小百張嘴嗷嗷待哺呢?!?p>  我點點頭,看向一地狼藉,師姐瞧出我的心事:

  “去睡吧,我來收拾,不會叫旁人知道今天的事的。”

  我從身后摟住師姐:“就知道還是你對我好。”

  “去吧。”師姐刮刮我的鼻子,把我送出密室,等我離開才在我身后鎖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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