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日夜里師姐多喝了幾杯，倒是起的比我遲了。我本打算去百崖山里瞧瞧有沒有村民采了稀罕藥材能收一些也沒去成，值得坐在前廳里坐堂。平日里兩個人的活計自己做下來倒是頗有些吃力，不到正午前廳里就積了滿滿的人了。
阿福在門口忙著搬凳子請病人坐，忽然聽見他叫我。我開完手里的藥方遞給病人叫他去藥柜取藥才抬頭瞅了阿福一眼，他帶了個侍女模樣的人正站在我桌前。
我見她的制服正是耿府的模樣：“可是耿叔又有什么事了？”
“不是，是夫人今日早起說頭昏，叫奴婢來請個大夫瞧瞧?！毙⊙诀呒?xì)聲細(xì)氣的，是個陌生面孔，大約是耿夫人自己帶來的貼身侍女。
“我這兒忙著走不開，夫人可嚴(yán)重？若是不急等我傍晚打烊了就去看?！?p> “夫人常年夜中少眠、白日困乏，聽聞深州城中三味堂的醫(yī)術(shù)最為出名，想著請大夫來看看，不是什么急癥?！?p> “好?！蔽覒?yīng)允，又忙著看下一位，“那你先回去吧，麻煩你跑這一趟了?！?p> “三味堂中可還有位大夫？”小丫頭似乎沒看出來我的急促。
“對，程素大夫今日身體不適，要晚些出診?！卑⒏Ｌ嫖掖鹆?。
“好，奴婢知道了?！毙⊙绢^轉(zhuǎn)向我行了禮，又朝阿福微微躬身告別才轉(zhuǎn)身離開。
我忙到午飯時間早過，門外的陽光從金黃變成暖暖的橙色，師姐才姍姍來遲。我趕忙拍了拍她的桌子：“虧是你醒了，再不來你就該沒有妹妹了。”
“可是很忙？”師姐掩著嘴打了個哈欠坐下。
“你倒是會趕時候，著忙的人都看的差不多了才過來，可是報復(fù)我平日比你晚起？”
“怎么會？不過你平日里沒少偷懶，今日就算報復(fù)你也是應(yīng)該的?！睅熃汔廖乙谎?，“上午可有什么事？”
“哦對了，耿夫人派人來請大夫，當(dāng)時正忙得熱火朝天我沒顧上去，正巧你醒了，你看著堂里，我去一趟?！?p> “別忙了，你可是還沒吃過午飯？先去把飯吃了，耿府我去吧?！?p> 我想了想：“也好，總不能讓你今日太輕松?！?p> 師姐無奈地看著我朝她作了個鬼臉，揚聲叫阿福替她拿藥箱。我見她精神不太好似的，問道：
“你若是不舒服便在家歇著吧，等我吃過飯就和阿福同去?！?p> “我沒事，只是多睡了一會兒罷了?！睅熃憬舆^藥箱，我趕緊吩咐阿福：
“藥箱怎么還叫師姐背？快有點眼力價兒?！?p> “我自己去就行，阿福在堂里陪你?！?p> “平日里我出外診阿福都跟著，他很是有經(jīng)驗的?！?p> “沒事，我可以的?！睅熃憬o了我個安心的眼神，獨自頂著正午的太陽出去了。
阿福目送師姐的背影離開：“程素大夫這是嫌我礙事嗎？”
“她只是獨來獨往慣了，今日就算我說要親自陪著她她也不會樂意的?！蔽野参堪⒏５溃捌饺绽飵熃愠６阍谖葑永锊怀鲩T，今日出外診怎么如此積極？”
“大約是天氣好了，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也有趣吧?！卑⒏＝釉?。
我順著大門看向外面，四月陽光還不算曬人，打到人身上只覺得暖。街旁的樹也開始冒芽了，淡淡的樹蔭和地面反出的金光相襯倒是相得益彰。
看著一副暮春之景，我不覺嘆了一口長氣。
“堂主為何嘆氣？”阿福問我。
“這么好的春景就這樣白白過去了?！蔽覍χT外望眼欲穿，“都沒來得及出門踏青玩上一番，只囚在這小小的屋檐里，看病！”
“要是阿福能為人看病，就算一輩子不出門踏青都值得！”
我看著阿福憧憬地眼神不覺笑
出來：“總有一天會的?！?p> 阿福有點不好意思：“堂主還沒吃飯吧，我叫小廚房給堂主留了一碗，堂主快去吧?！?p> “中午吃什么？”我撐著頭看了眼后院，自然看不見廚房。
“面條。”
“留到現(xiàn)在不早就坨了？你倒是叫廚子給我留生的啊?！?p> “生的堂主會煮嗎？”
“不會?！蔽冶话⒏Ｒ痪湓拞栕×?，卻還要強做氣勢，“你就不能學(xué)學(xué)??？等我什么時候忙的吃不上飯親自給我煮一碗?！?p> “你又在折磨阿福什么？”
我抬頭一看，正是邸恒站在門口，隱約間竟覺得他似乎與門外春光融在一起。
“愣什么神呢？”他見我瞪著他沒說話便湊過來坐在診脈席上，“今日廖勝說有點不舒服，我來給他取點藥來?！?p> 我聽得眼睛都直了：“說反了吧邸大人，按說怎么的不應(yīng)該你不舒服他替你取藥來？怎么有你替他辦事的時候了？”
邸恒干咳了一聲：“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以欺負(fù)阿福為樂？”
“堂主可沒欺負(fù)過我，她只是磨我的性子罷了?！蔽艺鏇]想到這種時候能有阿福站出來替我說話，不由得感動的熱淚盈眶。
“行行行，知道了。今天上午怎么樣，可忙？”
“快要忙瘋了，這會兒才閑下來?！蔽乙活^扎在桌子上，沒控制好速度發(fā)出“嘣”的一聲，趕緊抬起來揉揉腦門，“午飯還沒吃呢?！?p> “廚房里可還有飯？不如趁著沒人上街吃一口?！?p> “算了，過不多久就要晚飯了，這時候吃了晚上又該吃不下了?！蔽矣悬c心動。
“這不正好替你省了一頓飯，能為你們?nèi)短檬∠虏簧馘X吧?！臂『戕揶砦?。
我伸手拍了他一下：“別的能省飯能省嗎？我一天天的不就為了能多吃兩口好吃的。我和你說，我們的廚子可是我花了大價錢請的，從前可是五芳齋……”
“西街新開的涼面館子每到飯點都排出去三里隊，你趁著現(xiàn)在去正是不排隊的好時候?！臂『愕卣f。
我咽了口口水：“走?！?p> 阿福站在我身后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只當(dāng)沒聽見，拽著邸恒走到門口了才想起來：
“你不給廖勝拿藥了？”
“啊，不是什么大病，等吃完回來再抓就行，總不能讓大夫餓著肚子看病?！?p> “他總要自己來吧？不見到病人我怎么開藥？莫非他已經(jīng)病得起不來了？”
“不至于不至于?！臂『阋娢乙野⒏Ｄ盟幭涑鐾庠\趕緊攔住我，“他還有別的事要辦，正巧今日我出門路過你這兒，就順路給他拿藥了?！?p> “他什么癥狀？”我邊問邊跟著邸恒往西街走。
“許是這兩日傷風(fēng)了吧，就是有些咽喉痛，偶爾咳幾聲?！?p> “你這說的不清不楚的。”我嘀咕兩句，“不過這個季節(jié)深州確實正午炎熱，早晚又涼的很，你們建安人不適應(yīng)很容易傷風(fēng)的。我回頭開兩劑傷風(fēng)的湯藥給他，若是吃了不見好千萬記得讓他自己來一趟，或者我過去都行?！?p> “知道了，你可真是勞碌命，吃頓飯都不忘了看病?！臂『銚u頭笑我。
“現(xiàn)在三味堂還沒打烊，我算是溜出來的?！蔽野琢怂谎坌÷曊f道，“雖然身不在三味堂內(nèi)，但起碼在與你討論病情，也不算偷懶了?！?p> “你倒是會安慰自己?！?p> “怎么說話呢，我不過是說實話罷了?！蔽夜首鞲呱畹爻『銛[擺手，打眼瞧見路邊的首飾攤上有穗不錯的瓔珞便駐足捻起來瞧瞧。
“喜歡？”邸恒見我停下來便問我。
“還行?！蔽尹c點頭，重新將瓔珞放下，準(zhǔn)備繼續(xù)走。
邸恒卻沒挪步，將我方才看的瓔珞拿起來向老板問價錢。
“你要干嘛？”我眼見著他的手已經(jīng)伸到錢袋里去了，趕忙伸手?jǐn)r住。
“給你買啊。”
“給我買這個干嗎，我又不戴?！?p> “就當(dāng)你救我一次的謝禮了吧?！?p> 我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焉宿那次：“我都快忘了這茬了。在百崖山中你也救了我一次，算起來就當(dāng)?shù)窒税??！?p> “你要算的這么明白那在元夕夜我初來深州時也是你救的我，如此說來我總歸是欠你的?！?p> 我皺著眉頗為疑惑地看著邸恒，不知為何他把這些個舊賬都翻了出來。
“算了，你要真想謝我就請我吃涼面吧，再加半斤燒羊肉，這才實在?！?p> 邸恒還是拿著瓔珞糾結(jié)了一瞬才放下：“行?！?p> “你一個姑娘家打扮的那么素，就沒有什么喜歡的飾物嗎？”邸恒問我。
“有啊?！蔽液苁桥d奮地從脖子里拽出紅線拴著的玉墜來，青白的玉色中夾雜著絲絲朱紅，一只正躍龍門的錦鯉活靈活現(xiàn)，“這玉墜我與師姐一人一只，最精巧地在于我們的兩只鯉魚可以嚴(yán)絲合縫地合成一只正圓，連玉色紋理都能契合相接?！?p> 我將玉墜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邸恒，他拎著紅繩將玉墜吊在眼前反復(fù)端詳一番：“確是不錯的材質(zhì)，做工也很難得了?！?p> “據(jù)說我出生時是個雙生胎，有個娘胎里的姐姐。恰逢當(dāng)時阿爹得了塊好玉，便命人琢了這對玉佩。只是姐姐身體弱，不過周歲就夭折了?！蔽覈@了口氣，“直到后來師姐來了百草堂，阿爹將玉佩給了師姐。這樣說來，我們當(dāng)真是與親姐妹也無異了。”
“這樣精巧的做工倒是與虎符相似，很適合拿來做個信物?！?p> “不愧是將軍?！蔽腋『闾籼裘?，“三味堂剛開時，我與師姐怕出亂子，每每派親信領(lǐng)人做事都要給人這個玉佩，堂中伙計也是認(rèn)玉不認(rèn)人。只是如今堂中的雇員都是老熟人了，便少做這些麻煩事?！?p> “剛開始三味堂也只是個小藥房吧，怎么還會有亂子？”邸恒笑我。
“倒也不算小，鋪面和銀子都是從前阿爹留下來的，起初也雇了不少人。主要是我與師姐被阿爹的事情嚇怕了，總怕在不知什么時候就叫人設(shè)計害了，所以才叫堂里的人只可聽我們兩人的命令?！?p> 每每說到阿爹，我總要嘆一口氣。
我見邸恒不說話，趕緊笑著把話接過來：“不必安慰我的。你說的涼面呢，在哪？”
邸恒將我送到三味堂門口，我聞著屋里飯香朝他笑道：“到時候了，要不要進(jìn)來再吃一碗？”
“不必了，臨出門給廖勝交代了事情，還要回去問他?！臂『阏f道，“你不說要好好宰我一頓，怎么只吃了一碗涼面？”
“當(dāng)然是為了回家再吃一頓了?！蔽因湴恋奶痤^，“你不會真以為我吃過了一碗涼面就吃不下晚飯了吧？”
我見邸恒無奈，笑著說：“深州百廢未興，他家涼面攤卻被人踏破門檻，無非是他賣的便宜，想救濟(jì)難民罷了。人家不掙錢，我們這些不缺錢的哪好讓人再虧呢？少吃一點多給些錢，就當(dāng)自己也盡了一份力吧?！?p> “你啊?！臂『阒钢覔u搖頭，嘴角卻滲出一絲笑來。
“對了，廖勝的藥?！蔽彝蝗幌肫?，“你等著，我先給你抓三日的?！?p> “算了，今日著急，我明日再來取?！臂『愦掖颐γΦ馗易髁藙e，不等我留他轉(zhuǎn)身就走。
“奇了怪了，忙得要死還和我閑逛?！蔽铱粗『汶x開的背影撇撇嘴，轉(zhuǎn)身回了三味堂。
前廳里只有阿福在上板子打烊，我過去幫他：“其他人呢？”
“這不開飯了，都吃飯去了，我見堂主遲遲不歸想等等你的?！?p> “好小子，沒白對你好?！蔽遗d奮地拍了下阿福的肩，倒把他拍的一踉蹌，雖說一碗涼面剛下肚，我也不好駁了阿福的好意，“走吧，快去吃飯。”
“對了，師姐回來了嗎？”我見藥箱好好的掛在墻上，隨口問道。
“回來了，本來說要開藥的，但首烏藤正巧沒了。程素大夫說等首烏藤有了再叫人送過去?！?p> “首烏藤？”我歪著頭想了想，“耿夫人什么病??？”
“程素大夫說是心陰虧虛，神魂虛養(yǎng)，開了些女貞子、龍齒什么的，只有首烏藤沒有貨了?！?p> “藥方可有？”我問。
“有?！卑⒏Ｉ贤曜詈笠粔K板子，到了藥柜前為我翻出藥方來。
我大致看了看，倒沒什么問題，只是首烏藤似乎換成旱蓮草會更好些。我隨手拉開旱蓮草的藥格子，還有三分之二。
“堂主怎么了？”阿福問我。
“沒事，學(xué)學(xué)師姐的用藥之道罷了?！蔽倚χf，“走吧，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