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五體投地

　　劉俠卿是奴隸出身，從前在鄉(xiāng)里的時候，見了鄉(xiāng)三老就覺得是了不得的大官，若是見到縣令，他只有在道邊磕頭的份兒。至于皇帝，那是遠在天邊的神，他從來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可如今眼前就有這么活生生的一位。

　　沒文化的人最是迷信，信天信神信巫，巫祝說了，劉盆子是真命天子，那他就應(yīng)該是真命天子?？蓜b卿幾乎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最知道他的稟性，他那個畏手畏腳的樣子，怎么看怎么不像皇帝。

　　他對巫祝的話半信半疑，并沒有真正把劉盆子當(dāng)作皇帝看待?？山裉爝@一見，卻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個放牛娃好像是變了個人，哪兒還有一絲一毫從前窩囊退縮的樣子？

　　他高高在上，神情坦然，頤指氣使，舉手投足間凜然生威。再看兩個宦官，對他更是畢恭畢敬。

　　不一樣了，確實不一樣了，整個人精神多了，簡直威風(fēng)的不行，渾身滿滿的王霸之氣！

　　劉俠卿經(jīng)過自己不斷的腦補，已經(jīng)越來越信服，眼前這位皇帝就是城陽景王選定的真命天子，那可是天上下凡的真龍??！

　　他的怒氣不知不覺地消散了，整個人呆呆地站在當(dāng)?shù)兀恢绾问呛谩?p>　　屋子里的三個人都看著他，牛頭虎視耽耽，馬面似笑非笑，兩個人一副蓄勢待發(fā)，隨時準(zhǔn)備動手的架勢；小皇帝居高臨下，目光冰冷，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上位者理所當(dāng)然的優(yōu)越感。

　　劉俠卿經(jīng)受不住這威壓，只覺得身子越來越沉重，不由自主地雙腿一軟，又重新跪了下去。這一跪，再不是馬馬虎虎，而是拜得誠心誠意，簡直是五體投地，連頭也不敢抬起。

　　匍匐在地的一剎那，劉俠卿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游子回到了家鄉(xiāng)，孩子見了爹娘，莫明其妙地委屈，委屈到想哭。

　　“陛，陛下，臣，臣失禮了，臣不懂事，陛下罰我吧！”他抽泣著磕下頭去，完成了莊嚴的認主儀式。

　　我靠！這個賤人，居然這么好忽悠，一嚇唬就慫了，果然奴性十足？劉盆子暗暗吐槽，故意拖了兩拍，讓壓力保持了一會兒，才平淡地道：“念你初犯，朕就不罰你了，下次不可再犯，起來吧！”

　　陛下原諒他了！多么親切，多么寬宏大量??！劉俠卿又激動了，心中對于皇帝的敬畏和感激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可就在他一抬頭的功夫，突然眼光發(fā)直，直勾勾地盯著皇帝，伸手向前指道：“陛下，你，你……”

　　牛頭喝道：“大膽，臣子豈可手指陛下？”

　　劉俠卿連忙收回了手，賠著不是。

　　臥槽，忘了這內(nèi)褲不嚴實，居然走光了！劉盆子故作鎮(zhèn)定，慢慢收攏了雙腿，正襟危坐起來。

　　大家在電視劇中見過，秦漢時期的古人都是跪坐，雙膝并攏，屁股墊在腳后跟上。如果你試一試，就會發(fā)現(xiàn)這么坐著并不舒服，坐一會兒還好，時間久了就覺得很累。既然這樣，為什么老祖宗們要沒事兒找罪受，非要以這么難受的姿勢坐著？

　　據(jù)說其中有個不得已的原因，那就是：最開始時中原人不穿褲子，只以袍子遮蓋下體。大家聚在一起，又沒有椅子，只有坐墊，如果像后世那種岔開腿坐，那畫風(fēng)無法想象。

　　于是講究禮儀的中原人開始跪坐，兩腿并攏，保護隱私部位，久而久之形成習(xí)俗，卻忘了起因。

　　后來中原出現(xiàn)了褲子，甚至出現(xiàn)了類似現(xiàn)代內(nèi)褲的”裈”，比如西漢司馬相如穿著”犢鼻裈”當(dāng)街洗碗，晉代阮咸在院子里曬”犢鼻裈”，“犢鼻裈”大概就是早期的內(nèi)褲了，那種東西也不會如現(xiàn)代一樣精心裁剪，大概就是一塊布從下面一兜，腰間一系，形狀類似日本相撲手的服裝或者嬰兒紙尿褲，防走光性估計不會太強。

　　劉盆子其實是穿了裈的，但是比較肥大松垮，以至于一個不雅的坐姿就走了光。

　　他媽的，還讓不讓人好好坐著了？劉盆子暗罵一聲，心里已在想著怎么做出后世的那種平角內(nèi)褲，來保護他尊貴的龍襠。

　　這時劉俠卿說道：“陛下，我……臣給陛下準(zhǔn)備了衣服和馬車，陛下還要不要試試？陛下，你要實在不想要，那就……”

　　新衣服新車馬，傻子才不要，“拿來！朕正想換件衣服，坐車出去逛逛?！睕]等劉俠卿說完，皇帝已發(fā)出了命令。

　　“??？陛下說什么？”

　　“劉校尉，陛下說了，要你獻上新衣及車駕，你沒聽見嗎？”馬面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劉俠卿有點懵，前幾天不是死也不穿嗎？怎么轉(zhuǎn)變得這么快？這小皇帝面貌雖然還是那樣，但就是讓他覺得像是變了個人，難道這次昏迷讓他神靈附體，立馬蛻變成了真龍?zhí)熳樱糠駝t怎么會起死回生，祝禱之后突然蘇醒？這些神靈的事兒，真的說不準(zhǔn)?。?p>　　“哦，這樣……好好，我，臣這就去準(zhǔn)備?！币徊恍⌒牟轮姓嫦嗟膭b卿要冒汗了，自己真是畜牲啊，居然惦記上了真龍?zhí)熳拥臇|西！

　　他出門時，劉彪正在外面等著，見到他臉上立即笑開了花，“叔父，叔父！成了吧？”

　　劉俠卿沒理他，只顧低頭往外走，劉彪追著問：“叔父，怎么樣？我的新衣服呢？能穿了吧！”

　　劉俠卿沒好氣地罵道：“你這小兔崽子，是不是腦袋被騾子踢壞了？哪有你的衣服？那是陛下的龍袍，你也敢惦記？你個王八羔子，是不是找死？還不快去套車！陛下要出巡，馬車安排好了沒有？記住了，這是圣駕！狗日的！你要親自駕車，不能出一點差錯，要是陛下有個好歹，你就是殺頭的大罪！咱們?nèi)叶几鴾缇抛澹　?p>　　劉彪被他劈頭蓋臉一頓罵，不禁有點發(fā)懵，牛脾氣發(fā)作，“咋了，咋了？不就是兩件破衣服嗎？不就是一個臭放牛的嗎？有什么了不起！他算個什么東西！他敢滅我九族，我先滅了他！我揍死他！”

　　話音未落，劉俠卿上來就是一腳，“還敢胡說！什么放牛娃，人家現(xiàn)在可是天子！你敢揍他，老子先打斷你的狗腿！要記得你做臣子的本分，快去套車，好好伺候著！”

　　劉彪在叔父背后偷偷吐了口唾沫，什么狗屁皇帝，平時見著自己跟孫子似的，偏他手氣好，抓閹抓了個皇帝，這小子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居然敢擺皇帝架子，自己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都是姓劉的，憑什么他當(dāng)皇帝，我還是個馬頭？哼，讓老子伺候他，休想！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牛頭馬面服侍皇帝更衣，劉盆子什么都不用干，只需像田地里的稻草人，伸開兩手等著就行了。他覺得自己的手腳都成了擺設(shè)，要是照這樣下去，早晚會被伺候得生活不能自理。

　　這套衣服真不是一般的……土啊！從頭到腳都是簇新簇新的大紅色，大紅的袍子，大紅的帽子，繡著花紋的鞋子。

　　劉盆子穿著新衣帽在屋子里走了幾步，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小時候念過的兒歌：“公雞公雞真美麗，大紅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黃腳，要比漂亮我第一?！?p>　　這特么的是什么審美！

　　再看看旁邊那兩套，一套全是鮮艷的綠色，綠衣綠帽……這個絕對不能穿！還有一套黑色的，雖然莊重，可不符合自己昏君的人設(shè)，算了，就紅的了！

　　劉盆子得意洋洋，昂首闊步，一步三搖，這種騷包的畫風(fēng)，不正是一個昏君應(yīng)該有的樣子嗎？

　　他大手一揮，“走！去看看朕的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