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前廳里,劉俠卿正扯著大嗓門說話:“哎喲,那可不是,也不知哪個小子下手這么狠,把彪子的屁股都打開了花,那血流的……”
謀士方陽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視。他是平陵縣世家出身,精通儒學(xué),他的兄長方望因為擁立孺子嬰為更始帝劉玄所殺,親族受到株連,方陽逃脫后投奔了樊崇,試圖利用赤眉軍之力與更始政權(quán)為敵。
劉孝咧著嘴坐著,屁股費(fèi)力地歪向一邊,好像被揍了屁股的不是劉彪,而是他前西安侯。
“這事兒鬧的,這算怎么回事兒!本侯這個同族的弟弟,他這些年做牛吏,多承劉校尉照顧,多少有個人情在里面,怎么能做出這等事來呢?唉,劉校尉,你也知道,我這個族弟,他自幼失怙,沒人管教,未免……任性了些,你多少擔(dān)待些吧,本侯這個做兄長的,替他給你賠禮了?!眲⑿⑼嶂碜庸傲斯笆帧?p> 劉俠卿大字不識一個,特別佩服有學(xué)識的人,在他的眼里,除了丞相徐宣,赤眉軍里最有學(xué)問的就數(shù)方陽和劉孝了,劉孝還有前侯爺?shù)纳矸?,讓他更加崇敬,如今見劉孝向他行禮賠罪,竟然有些慌亂。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這,你是堂堂侯爺,這么有學(xué)問,怎么,怎么能向我賠禮呢,使不得,老劉我,我受不起!”
劉孝便收了手,矜持地一笑,“劉校尉不必客氣,我那個族弟,本侯當(dāng)他是自己的親弟弟,本侯愛護(hù)他,但也絕不偏袒!他沒什么學(xué)問,又年少得志,容易做出些不得體的事來,劉校尉不必替他遮掩,有什么事說出來,說出來大家好一起想辦法,是吧?一個人總有想不到的時候,人多了點子多是吧?”
“是是是!”劉俠卿頭點得好像雞啄米似的,“我來找丞相,正想說說陛下的事兒,今天陛下帶一幫人去了城南深井巷。不過,你們放心,我派人護(hù)衛(wèi)著他呢,絕不會讓陛下跑掉,可是陛下率領(lǐng)的牛馬吏,他們都騎著馬,我的人……跟不上,多虧他們有騎牛的,拖慢了速度,護(hù)衛(wèi)們一路奔跑,才勉強(qiáng)跟上?!?p> 劉孝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牛馬廄打了令侄,便擅自帶著那些牛馬吏,騎著馬,騎著……牛,一起去了城南?唉,這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唉,劉校尉,你說,你接著說!”
方陽道:“陛下騎牛出行,倒也不失童趣。”
“不不,陛下沒有騎牛,陛下是坐著車,劉彪親自準(zhǔn)備的高車駟馬,專門給陛下坐的,威風(fēng)著呢!”
“我那個親弟弟去深井巷做什么?”劉孝就是聽說劉盆子在牛馬廄發(fā)威,又大鬧深井巷,才去尋了方陽,找個由頭進(jìn)丞相府來打探的。
“陛下……陛下去深井巷收稅糧?!背嗝架姵鋈ソ俾佣济榔涿弧笆斩惣Z”。
方陽倒奇怪了,“陛下收稅糧作甚?他在家沒吃飽嗎?”
“沒有,沒有的事!我怎么敢不給陛下吃飽?”劉俠卿雙手亂搖,“我老劉就是自己不吃飯,也得給陛下吃飽吃好!我給陛下一天三頓,兩干一稀,一頓都不少!啊還有,陛下天天都有肉吃!昨天剛吃了牛肉……我也不知道陛下為啥要去收稅糧,聽那些護(hù)衛(wèi)說,陛下一直喊著什么打土豪、斗地主,搶錢搶糧做昏君!他……他連破了七家大門,也沒搶到什么,就帶著那幫混小子們走了。”
劉孝咳嗽了兩聲,正色道:“唉,我這個親弟弟啊,他身為皇帝,本該為萬民表率,可這件事,卻做得委實有些孟浪了。董子云:‘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身為皇帝,怎么能出去劫掠,與小民爭這等小利?如此行事,與盜賊何異?這豈是為君之道?大失身份,大失身份啊!我這親弟弟,他放??梢裕龌实凼钦娴牟粫。 ?p> 徐宣走了進(jìn)來,方才他在門口,正聽到兩人的談話,此時接過話道:“侯爺,依你看,這皇帝應(yīng)該怎么做呢?”
雖然劉孝只是個前侯爺,因他常自稱本侯,大家也就順?biāo)浦鄣亟兴顮?,皇帝初立的時候,劉孝本來想著即便不能登大位,一個王侯總是少不了的,可是并沒有。如此這個侯爺?shù)姆Q謂便多少有了些諷刺的意味,但劉孝并不覺得。
劉孝見徐宣問話,頓時精神大振,努力挺起歪斜的身子,目光炯炯地道:“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菹履巳f乘之尊,當(dāng)修身立德,使萬民歸之如流水,則民心可用;‘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為帝王者,當(dāng)以仁德為本,才可垂拱而治。愛民如子,則民敬之如父,虐民如賊,則民視之如仇敵。陛下劫掠百姓,此事大大不妥,如此行事,恐怕離昏君不遠(yuǎn)矣!”
劉俠卿聽了個糊里糊涂,只聽懂了幾句,便插嘴道:“陛下要是想要什么,和我老劉說一聲,讓我老劉帶人去搶啊,何必這么親自動手?收稅糧這種小事,怎么能勞煩陛下親自去?”
劉孝皺了皺眉頭,這些強(qiáng)盜,就知道搶!劉盆子終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剛上位就惦記著出去劫掠,其形象定會在眾人心中大打折扣,他再這么作死幾次,說不定這皇帝寶座就坐不穩(wěn)了。這樣最好,他不做,正好挪個位子!自己今天將這番為君的大道理講出來,讓他們知道知道誰才是適合做皇帝的人。
徐宣微微一笑,說道:“侯爺?shù)娜实氯娐劽?,若不是侯爺仁德,侯爺?shù)募遗偷柁r(nóng)恐怕也不會在這兒?!?p> 劉孝在家鄉(xiāng)時,雖被奪了封國,卻也是家底豐厚,尚有良田幾十頃,家奴百余人,更有幾十佃農(nóng),租種著他的土地。因他對家奴及佃戶盤剝甚重,讓眾人無以為生,赤眉軍過境時,他的奴婢及佃戶起事響應(yīng),入了赤眉軍的伙,差點要了他的命,多虧了樊崇看重漢室宗親,才留了他一條命。
現(xiàn)在徐宣提起這個,著實讓劉孝心里咯噔一下,這個徐宣,這是什么意思?
徐宣又道:“想我大漢舉義以來,轉(zhuǎn)戰(zhàn)數(shù)千里,一向是打擊豪強(qiáng),劫富濟(jì)貧,百姓們愿意追隨我軍,否則怎會從區(qū)區(qū)數(shù)千之眾,到如今這數(shù)十萬大軍?若不從豪強(qiáng)手中收稅糧,如何養(yǎng)活這數(shù)十萬之眾?陛下必是看我軍缺糧,也想盡一分力量,此舉……實在是深諳我大漢生存之道,深思熟慮之舉。他若是能收來稅糧,充實大漢府庫,那便是我大漢的英明之主,怎么會是昏君呢?”
徐宣的一番話,讓劉孝大吃一驚,這話風(fēng)不對啊,怎么會這樣?他已經(jīng)忘了,赤眉軍本來就是打砸搶出身,沒有這些就沒有赤眉軍。打砸搶在赤眉軍這里,那根本就不是事兒,而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非此不可,搶得越多越好?;实蹘ь^去搶,怎么會是昏君呢?妥妥的明君好吧!
要是劉盆子聽到這話,保準(zhǔn)會噴出一口老血,他費(fèi)了好大的勁,真心實意要做個昏君,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昏君沒當(dāng)成,居然成了有為之君,這大漢的明君標(biāo)準(zhǔn)怎么他媽的這么低?
方陽見怪不怪,他幾乎是軍中唯一的謀士,早看穿了這群泥腿子的本質(zhì),只是他身負(fù)家族的仇恨,如今只有赤眉軍能給他報仇的機(jī)會,否則他早就離開了。
劉俠卿突然咧嘴哭道:“我懂了,我懂了!陛下本來是為大軍收集糧草,卻為啥偏說自己是昏君,他,他是為了我們赤眉軍挑擔(dān)子,寧可自己擔(dān)了這惡名??!陛下,陛下他用心如此良苦,居然還有人說他是昏君,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陛下,陛下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主?。 ?p> 劉孝突然覺得自己心口劇痛,好像真的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把他的心叨走了一般。他捂住心口,有點喘不過氣來。
“陛下他有才……有德,看見百姓們窮苦,竟然什么都沒搶,深井巷民眾感激他的恩德,獻(xiàn)給了陛下一塊豆腐,陛下他也舍不得吃一口,竟然賞了手下的侍衛(wèi)。有幾個女子被陛下的風(fēng)采折服,爭先恐后要追隨陛下,陛下竟也堅辭不受。陛下的所作所為,真是古今少有,傳說中的那些圣君,也莫過于此吧!”劉俠卿這番話簡直是超水平發(fā)揮,竟然頗為文縐縐。
這他媽的都是什么腦袋?能有這種稀奇古怪的想法。劉孝簡直心疼得直不起腰來了。
徐宣道:“侯爺,你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嗎?”
“嗯,本侯……本侯身子不適,改日再來拜會丞相,告辭了?!?p> “侯爺,你看著真像是病了,我陪你一道走吧!”劉俠卿熱情地扶住劉孝,他身大力壯,劉孝在他手里簡直動彈不得。
徐宣囑咐道:“你好生看顧著,別再讓陛下出什么差子,只要他能好好地當(dāng)皇帝,吃點喝點鬧騰點都沒事,都由著他好了,那些牛馬吏……就讓他們陪著陛下玩吧,畢竟是孩子,也別太憋著他了。”
劉俠卿答應(yīng)著,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把劉孝架了出去,拎著那位悲痛欲絕的侯爺去了。
天下九九
上期答案:13.夫人衛(wèi)士(古代官名,2字)太保 本期謎題:14.慢慢公布(義軍首領(lǐng),2字) 狀態(tài)改為簽約了,可以求打賞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