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將軍之實

　　天剛蒙蒙亮，整個城市還未蘇醒。

　　有早起的百姓出門，立刻就發(fā)現(xiàn)不對，今天大街上人格外的多，路兩側(cè)站滿了手持刀槍的彪形大漢，街面上一派肅殺場景。

　　“奉丞相之命，全城戒嚴(yán)，閑雜人等不得隨便出門！”

　　這是一個衛(wèi)士營的頭領(lǐng)，正因為早起站大街覺得煩躁，對待百姓必然沒什么好臉。

　　百姓難免覺得慌張，生怕這是又一輪洗劫的開始，急急忙忙退回家中，門窗緊閉，仿佛這樣就能躲避亂兵。

　　被好奇心驅(qū)使，許多人從墻頭和門縫中偷偷地向外張望。

　　過了一會兒，他們看到一支隊伍從街頭出現(xiàn)，身穿統(tǒng)一的軍裝，排著整齊的隊伍，每個人手中挺著一枝長矛。

　　百姓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這是羽林軍，鄭縣每個人都認(rèn)識，看羽林軍訓(xùn)練是全城少年最重要的娛樂活動，成為羽林郎幾乎是每個鄭縣少年的夢想。

　　“沒事兒，咱們羽林軍來了!”

　　在鄭縣百姓口中，陛下是咱們陛下，羽林軍是咱們羽林軍，都是自己人。

　　羽林軍的首領(lǐng)與衛(wèi)士營首領(lǐng)交涉，先前不知在說些什么，說著說著，聲音忽然大了起來，離得近的已能清楚地聽到：“陛下上朝，來的都是自己人，又不是敵襲，你們戒的什么嚴(yán)！”

　　然后他向后一揮手。羽林軍立即列隊，站成密集的隊形，其寬度正好塞滿整個街道，每個人將長矛挺在身前，喊著口令開始前進(jìn)。

　　這是一堵移動的矛墻，推過長長的街道，鋒銳的矛尖指向前方。衛(wèi)士營將士試圖阻止，面對一堵刺墻卻根本無能為力，只能被逼得一步步后退。一會兒的功夫，衛(wèi)士營士卒全部撤離，整個街道都被肅清。

　　“這回知道咱們羽林軍的厲害了吧！鄭縣還是咱們陛下的！”偷看的百姓們興奮得像是自己打了勝仗。

　　這時天已放亮，整個縣城喧鬧起來，百姓們又開始了拎著碗去領(lǐng)粥喝的一天。每天一起吃飯，許多人已經(jīng)互相熟悉成了粥友，排隊之余便是交流各種八卦，于是各種消息在災(zāi)民隊伍中流傳。

　　據(jù)說皇帝陛下親自帶兵出征，帶回來的糧食不計其數(shù)，足夠全縣百姓吃上幾個月。據(jù)說這次出征，咱們羽林軍三戰(zhàn)三捷，收復(fù)了半個郡。據(jù)說一早衛(wèi)士營奉命戒嚴(yán)，卻被羽林營驅(qū)散……

　　最轟動的據(jù)說，莫過于今天是咱們陛下上朝，大會群臣。饑民們都想去看熱鬧，可是聽說行宮附近有羽林軍把守。

　　不去就不去吧，誰家皇帝早朝也不能讓百姓圍觀不是？還是接著喝粥，吹牛！

　　賑災(zāi)點熱熱鬧鬧，與往常沒什么不同?？尚袑m那邊卻多少有些沉悶。

　　順著行宮的外墻，羽林郎們站起了軍姿。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個個士兵豎起戟矛，將身板拔得筆直。

　　十幾個儒生站在門口，像是新婚宴上招待來賓的主人，將陸續(xù)來到的官員引導(dǎo)到旁邊等候。

　　行宮是個五進(jìn)的院落，原來有一半被當(dāng)作糧庫，后來糧食實在太多了，行宮里放不下。正好武庫由于羽林軍擴(kuò)軍空了許多，糧食便被暫時存放到武庫去了。

　　早到的官員們在大門外等著，等到天亮，宮門大開，眾人在儒生的引導(dǎo)下進(jìn)了行宮。

　　這是一群奇怪的大臣。其中一部分是儒生，他們峨冠博帶，寬袍大袖，看起來莊重典雅?？善溆嗳司筒灰粯恿?，那些赤眉軍出身的將領(lǐng)，雖然也穿著斬新的衣服，看起來卻十分土氣，舉止言談也粗俗不堪。

　　一個儒生微微側(cè)過頭，向著旁邊另一人的耳朵輕輕吐出四個字：“沐猴而冠”。

　　南城將軍曹金就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田夫，好不容易穿件新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見身邊的泰山將軍崔老實腆著肚子，頗有些鄉(xiāng)下土財主的派頭，曹金不覺有些自卑。

　　“老崔，你這衣服從哪弄來的？看起來挺有派頭?！?p>　　崔老實肚子挺得更圓了，“那當(dāng)然，這衣服可值錢了，左大司馬拿十副鐵甲來換，我都沒答應(yīng)。”

　　“大司馬的面子你也敢不給？”

　　“我堂堂一個大將軍，手下兩萬將士，我怕誰？”

　　泰山營人多勢眾，每次崔老實都拿這個說事兒，只要一提到人馬，別的營都沒法反駁了。

　　果然，曹金嘆了口氣道：“我南城營本來人也不算少，可是打京師倉時折損了不少人馬，現(xiàn)在恐怕萬數(shù)都不到了?！?p>　　崔老實拍拍他的肩膀，“老曹，你也別泄氣，南城營再小你也是個將軍，當(dāng)然只是個小將軍，跟我這樣的大將軍沒法比?！?p>　　旁邊人高馬大的臨沂將軍賀長年說話了：“我說崔大將軍，你泰山營不過是仗著人多，那算什么本事？有能耐跟我單獨較量較量，看誰才是躺在地上的那一個！”

　　“你還真別不服，我二楞子一出手，能打你們?nèi)萸鸢雮€營！”崔老實忽然想到王二楞子已經(jīng)留下來屯田，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痛。

　　可將軍們聚到一塊，擺功吹牛都是必須的，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絕對不能慫。崔老實大聲道：“我還真不是吹，全軍三十幾營，哪個及得上我泰山營？要是沒有泰山營，你們能進(jìn)了濮陽城？要是沒我崔老實，能那么順利拿下京師倉？你們能趴在窩里吃這么久的干飯？”

　　賀長年道：“濮陽和華陰難道都是你泰山營一家打下來的？臨沂營、南城營哪個沒流血！只不過是你走了狗屎運，成了先登，就把你能耐的，好像你崔老實成了普天下第一大將軍?！?p>　　南城將軍道：“泰山營……還行，老崔……還行，還行?！?p>　　這時，一個后生忽然叫道：“天下第一大將軍確有其人，可輪不到泰山將軍?！?p>　　幾個將軍正在互相吹牛，沒想到會突然出現(xiàn)這么一個楞頭青，崔老實聽到這么一句自然不怎么高興，問道：“這誰呀？在這兒放什么臭P！”

　　身邊一個人叫道：“哎呀，這人還真有兩下子，他叫錢有，就是那個只用一招就把王巨人制住的錢有！”

　　賀長年問道：“是那個號稱泰山第一猛將的王二楞子嗎？”

　　得到肯定回答后哈哈大笑，“老崔，我服了你了！你們泰山營果然是能打，什么人都敢輸！算了，我認(rèn)你這個天下第一大將軍了?！?p>　　賀長年不住地狂笑，崔老實心中著實惱怒，看著錢有單薄的身板，有心教訓(xùn)他一下，卻懾于他把王二楞子拉下馬的威名，不太敢動手，想向賀長年發(fā)怒，那又是個高過自己一頭而且喜歡用拳頭說話的狠人。

　　既然不敢動手，便只能動嘴了，“你也不用說什么風(fēng)涼話，事實擺在這兒，誰不知道我泰山營是全軍第一大營，打的硬仗比哪個營都多，老子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天下第一將軍只憑一個人，一把刀，便敵住了幾百個人，他老人家橫刀在手，千軍萬馬在面前，眼都不眨一下，那種蔑視對手的英雄氣概，那種睥睨天下的豪杰氣勢，令人不得不折服。你們這些人，個個也比不過他。我錢有何其有幸，居然能成為他的兒子。”錢有一臉神往。

　　他這么一說，崔老實的好奇心被吊起來，都顧不得發(fā)怒了，幾個將軍也被他說得一團(tuán)霧水，“他說的是誰？是咱們軍中的嗎？”“這人誰??？他是誰的兒子？”

　　大家想來想去，三十營中根本沒有姓錢的將軍，正胡亂猜測的時候，忽然聽到錢有叫了一聲：“義父，您可來了！你們看，這就是天下第一將軍！”

　　眾人的眼睛齊刷刷地向門口望去。

　　一個人正慢慢地走進(jìn)門來。

　　此時正是盛夏，天氣悶熱，這人卻穿著厚重的魚鱗鐵甲，脖子上有“盤領(lǐng)”，胳膊上有“釬”，厚重的甲片一直垂到膝蓋。

　　他過門檻時低頭查看，鐵盔垂下蓋住了半邊臉，眾人都沒看出是誰，等到他進(jìn)門來，用手扶起頭盔，露出全是汗水的丑臉，眾人恍惚覺得這人眼熟，很熟很熟。

　　“劉俠卿？”崔老實有點不敢確定。

　　“哎，各位將軍好，我來晚了，這個，衣服有點難穿，耽誤了功夫。”劉俠卿拱了拱手，身上的鐵片叮當(dāng)作響。

　　曹金道：“劉校尉，這身盔甲……威風(fēng)得很哪！”

　　“是嗎？”劉俠卿挺了挺胸，“好像有一點點大，都怪我老劉最近太忙，掉了幾斤膘。哦對了，曹將軍，我老劉不是校尉了，陛下已封我牛馬將軍?！?p>　　“我還真忘了有這么一位將軍，牛馬將軍，陛下親口封的將軍！”賀長年又開始狂笑，笑得老劉一臉懵逼。

　　“賀將軍，你笑什么？我這盔甲不好看嗎？”

　　“好看，好看！英武得狠哪！老劉，牛馬將軍，哈哈！”賀長年一拳捶在劉俠卿的肩膀上，把他捶了個趔趄。

　　崔老實不屑地道：“就他還將軍？他帶過兵嗎？他手下有多少人？”

　　“人嘛，沒多少，牛馬足有幾萬頭，反正比你泰山營的人多，這么算的話，牛馬營才是第一大營，牛馬將軍不愧是第一大將軍！”

　　“下次上陣應(yīng)該讓牛馬營做前鋒，幾萬頭牛馬沖過去，敵軍大喜，全捉了去吃肉，然后全軍覆沒，都他媽的撐死了！”

　　剛才還針鋒相對的各營將軍突然一致對外，一起嘲笑起牛馬將軍來。

　　各營雖然互相有爭競之心，可也都是戰(zhàn)場上拼殺過來的，劉俠卿算什么東西？不過是給大家運運糧草，搞搞后勤，這也敢稱將軍？他那千八百個人，全扔到各營去都砸不起一個水花。

　　將軍們看著一身重鎧的劉俠卿，更是心生鄙夷，“你以為穿了盔甲就是將軍了？”“這又不打仗，你大熱天地穿成這樣不累么？”

　　錢有扶著劉俠卿，大聲叫道：“你們就是眼紅、嫉妒！”

　　正亂著，忽然聽到一個人大聲叫道：“陛下有旨，眾臣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