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是在床上,身上沓了兩層被子,夢茹還是覺著冷。翠葉嬸子坐在床邊擦著眼淚,看見夢茹睜眼,急忙拾起身子。
“誒呀,可醒了,這氣性太大了,一時(shí)就閉了氣,”
叔公的聲音也隨即傳來,呵斥著:“墩子他娘,別嚇著夢娘,大呼小叫的沒個(gè)長輩樣子。”
轉(zhuǎn)過臉,對著夢茹慈愛的笑著。
“不礙事兒,就是餓得,幾天水米沒打牙,給你帶了點(diǎn)吃食,吃過就好了?!?p> 夢茹強(qiáng)笑著,臉皮死硬笑得一點(diǎn)都不好看。
“謝過叔公,嬸子?!?p> 叔公嘆了口氣,正了下臉色。
“雖說你家沒了男丁,可是規(guī)矩還要守得,三七未滿不可斷了香火祭拜,百善孝為先,當(dāng)人子的應(yīng)盡孝?!?p>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夢娘自小跟老師讀書,道理自是曉得的,我當(dāng)為母守孝三年,以盡人子之道?!?p> 村正滿意的點(diǎn)著頭:“這幾日叫你嬸子來幫你,你好生歇著養(yǎng)養(yǎng),別太難過。人總是有這一天的,都是命數(shù),躲不過的?;钊艘钪豢奢p棄,命是爺娘給的來之不易,要珍惜?!?p> “嬸子操持家務(wù)不易,我能行的,凡事自己來吧,不勞煩嬸子照顧,叔公您老也要愛惜身子,好好將養(yǎng),過幾日我去找桃花兒說話。”
送別村正公媳二人,返回屋崴倒在床上,胡亂拉過被子蓋上,一時(shí)魂魄仿佛湮滅,無盡黑暗襲來沉沉睡去了。
醒來又是夜半,四處寂靜,一眼望不盡的黑,起床摸索到油燈,閃亮火折子點(diǎn)起油燈,昏暗的燈光下看著阿爺阿娘的靈牌,上去續(xù)了香,跪在布團(tuán)上,往火盆里放些紙錢,看著火光明滅。
叔公一早推開院門,打眼看到一人橫在門邊,是個(gè)少年人,臉皮黑團(tuán)團(tuán)的看不清模樣。
“小哥,小哥,喂!”
叫了兩聲,沒回應(yīng),上前俯身拍打。
“小哥兒,何處來的?小哥兒?!?p> 低頭看到地上一坨紅色,好像是血,一驚。往身上瞅去,褲管兒上面爛了個(gè)口子,殷紅一片,抬頭向院里喊。
“墩子,墩子來幫忙,這小哥兒橫這兒了,我一人抬不動?!?p> “正吃著呢,等會兒?!?p> 墩子憨聲說著,一邊往門外看,一邊往嘴里塞著煎餅。
村正怒道:“夯貨,就知道吃,快些救人要緊?!?p> 這時(shí)墩子嘴里嚼著餅子往外走,含糊的哼唧:“吃飯都不消?!?p> 看了那人嚇了一跳,見血暈是從小的毛病,白長了個(gè)人,那高壯的樣貌或許是假的?
“別呆著,快點(diǎn)把人放炕上,去叫夢娘來。”
看著炕上的少年,村正喘啊喘的,倒過氣兒后念叨著:“這夯貨,白吃那么多,抬個(gè)人,腳掉下三次,壓死我了。”
夢茹看著炕上的少年,黑黃的面皮,草一樣的枯黃頭發(fā)。眉粗長,眼縫很長睫毛向上彎著,面頰微陷尖鼻頭,鼻梁直直的。嘴角上翹唇薄下巴小而圓,模樣還算清秀,就是太黑了。被子下的身量很小,掀開被子看去,這也太瘦了吧?跟條野狼似的。
看氣色是有傷到臟腑了,號了脈,也看到了小腿上的刀口。擼起袖子,胳膊很細(xì),但肉很緊致。左肩胛裂了,得養(yǎng)些日子了,還行不算難治。
“肺臟傷到了,肩胛裂了,腿上刀口需要鹽水擦凈?!?p> 站起身,對著叔公輕聲說著,隨后向外走。
“我去采藥,藥箱先放這兒,小病好治叔公莫擔(dān)心?!比艘缘搅嗽鹤油?。
油燈下給那少年用了藥,肩上固定好,包好了腿傷?;氐阶约也莶莸暮鷣y吃了些,今天阿娘頭七要守夜。
剛在叔公家也不見桃花兒,或許是在娘舅家沒回來。桃花兒有個(gè)好娘舅,隔了三個(gè)村子是個(gè)大莊子。日子殷實(shí)常接濟(jì)叔公一家,好多天未見桃花兒了,挺想念的。
都是一起跟著老師學(xué)習(xí),桃花兒總是跑神兒,開始郎中還呵斥,后來也就放棄了,說是由她去吧。
三天后桃花兒回來了,一來就抱著夢茹一通哭。
不知怎么回事,桃花兒哭的時(shí)候,夢茹心里特別安靜,好像一個(gè)冰疙瘩在慢慢融化。她也不說桃花兒你別哭,只是這么安靜的看著,心里慢慢有了一點(diǎn)熱活氣兒。
有桃花兒陪著,這幾天夢茹臉上肉也松動了一些。桃花兒想著話逗她高興,總說些娘舅那莊子里的事兒。
說有個(gè)瘋子,常尿褲子,褲腳都是濕的,整日臭氣熏天。莊子里人都躲他,后來發(fā)現(xiàn)他總在牲口棚子里,撿食槽里的豆子吃。主人家來攆他走,他很生氣,喊著:“再趕我,就上你家炕去,拱了你家炕上那頭母豬。哈哈哈…”
夢茹勉強(qiáng)的陪著笑,嘆著氣,心說都是可憐之人,何來可笑之處。
村外河邊柳條都綠了,地上也都綠了。一路送桃花兒從村西頭走著,被桃花兒拉著非說要散心,硬是繞著村外走了一個(gè)整圈。
從村東頭三根兒家路過,碰見三根兒他娘被拉著又說了會兒話,夢茹身上漸漸的也熱了。
桃花兒大人似的指教著她“看吧,轉(zhuǎn)一轉(zhuǎn)是不是熱乎了?你那屋整個(gè)是個(gè)冰窟窿,我壓著被子都哆嗦。陪你睡了幾天,都快冷透了。”
拉著桃花兒的手,不安的問到:“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來我?guī)湍憧纯??!?p> 桃花兒甩開手,煞有介事地言道:“你必須陪我睡幾天才算!”
站在叔公家的院子里,歉意的看著桃花兒。
“我該回去拾掇一下,那些繡品都拖了好多日子了,欠著東主家人情不還總是不好,也該給人做完送去,過兩日再來陪你說話。好嗎?”
桃花兒只能作罷,送她到院門外。反身回正屋,墩子在炕上吃著餅子。
桃花兒奇怪到:“怎生是好?越來越不守規(guī)矩了,跑到爺爺炕上來吃,怎不在自己屋里待著了?看爺爺回來不罵你,哼?!?p> 生氣的鼓著嘴,指著墩子教訓(xùn)著。
“我炕被占了,那天來了個(gè)小子,夢娘給看好了。你沒見那一身血,好嚇人的?!?p> 墩子心有余悸,吃餅子的嘴速度不由得慢了。
“哈哈哈…”桃花兒喘著氣大聲笑著,看著懵瞪的墩子繼續(xù)說著:“你見血暈,哈哈哈…笑死我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跑,氣的墩子大聲罵:“死丫頭片子,看我不撕了你的皮?!?p> 桃花兒進(jìn)了墩子那屋,看著炕頭兒歪著的小男孩兒,黑不溜丟的,一雙大眼張著,黑白分明。沖著桃花兒一笑,露出幾顆大白牙。
“桃花兒姐,剛在外面說話那姐姐是誰???聲音好聽死了,骨頭都聽得散了?!?p> “呸!你誰???咋在我家?我為啥要告訴你?小屁孩子不正經(jīng)。”
桃花兒見這孩子說話不像正經(jīng)人,心說哪來的野孩子?怎么痞氣這么重?別帶壞了墩子哥。不行,得找爺爺去,定不能再叫他在自家住著。
出屋就看到爺爺進(jìn)了院子,正朝這邊走??匆娞一▋?,笑瞇瞇的滿臉褶子,像朵盛開的菊花。打小就喜歡孫女,半眼見不得墩子。
“桃花兒啊,不跟夢娘那兒了?回來住也好,陪著我說說話。屋里那孩子見著了?也是可憐孩子,別沖他兇,將養(yǎng)好了就走了?!?p> 桃花兒乖巧的“哦”了一聲。
“哪兒來的啊?”
爺爺嘆了口氣:“唉,門口撿的,說是逃難打幽州地界討飯來的。來時(shí)人挺多,路上餓死了大半兒。有些沿途投奔人家的,也有半道兒改嫁地,可憐啊。走吧,進(jìn)我屋,一會弄好吃食拿來些,吃飽了身子將養(yǎng)得也快些?!?p> 嘮嘮叨叨的拽著桃花兒向自己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