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知道的,他一直都很清楚啊,李秀娟不是其他人,她從來不像其他父母那樣,盼兒成龍望女成鳳,她只是想要有更多的錢,以此來滿足自己吸毒的欲望。
所以她從來都不會打死自己,即使在毒品發(fā)作,情緒非常激動的時候,她都會在何嘉程被打的還剩最后一口氣的時候,停下手,停下腳。然后轉身離去,沒有任何一絲絲的留戀,哪怕只是回頭看一眼。
何嘉程感覺自己像是匍匐在地上茍延殘喘的一只野狗,他甚至覺得自己比狗都要可憐,因為他的主人從來都不會垂憐他。
到最后那幾百塊還是沒有守住,他想拿來上大學的錢還是沒有守住,那些他小心翼翼藏在小匣子里的小玩意兒也都沒有守住,所有他珍藏的東西都沒有守住。
在李秀娟拿錢走后,他趴在地上,努力伸著手指,在桌縫和墻壁的洞里摸索,他的手指被夾的通紅,皮被蹭掉,到最后能隱隱約約看見肉。
可他明明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努力把手指伸進去啊,為什么始終觸碰不到那顆袖扣呢,為什么摸索不到那只短短的筆呢。
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他的臉上全是被蹭上的灰,清雋的臉龐變得灰糊糊的,像是鎮(zhèn)口看門的那只土狗,特別像。在得到了一個好的玩具時興奮的那個神情,在失去之后絕望而狼狽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何嘉程,和狗。
真好笑。
灰塵沾染上何嘉程的肉里,刺激起一陣陣疼痛,像小蟲在啃食著肉一樣,密密麻麻的涌上酸辣的快感。
讓他當時忍不住笑出了聲,像瘋了一樣,看著自己腫起的手指,笑的悲涼而猖狂,眼角一滴淚在笑的時候悄悄滑落,順著那層灰,順著他青紫的臉龐。
滾燙而又炙熱,可他并不想哭,他怨恨自己的懦弱和怨恨李秀娟和他死去的父親,怨恨那些在學校里叫他吸粉仔的同學,怨恨把他堵在校門口調戲的不讀書的小太妹,他怨恨這個世界。
可他今年才剛剛17歲。
他才高二,卻已經(jīng)狼狽不堪。
何嘉程走進了小屋子附帶著的水泥廁所,拖著他那雙被打的不成樣的腿,一步一步的,雙手拿著他的小木桶,咬著牙,攙扶著墻壁進了水泥廁所。
金色水龍頭嘩啦啦的放著水,水流一會兒急一會兒緩,急的時候水花能彈在何嘉程的臉上,三四月份的天氣,還是冷冰冰的,刺激的讓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烏沉沉的廁所,又丑又臟。蟑螂在角落里放肆的爬著,有時還會煽動翅膀飛來飛去,小鎮(zhèn)的蟑螂,總是無所畏懼,倒是沒有大城市的那么機靈。
可何嘉程已經(jīng)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去拎起其他什么物體去打死蟑螂,他的手快要提不起來,肌肉緊麻麻的,抽搐的疼。
水裝的差不多了,他用盡自己最后一絲力氣,用力關上水龍頭,扭得緊緊的,不浪費水,不浪費水費。隨后拿起一旁那條破破爛爛的毛巾,放進桶里,沾上水,沒有扭干,就這么擦著自己的臉,動作粗魯。
三四月份的天,小鎮(zhèn)里的水冷的像是冰,可他像是沒有知覺。
機器人般規(guī)律的重復做著動作,厭惡的抹著自己的臉,擦拭著自己的身體,像是在擦著什么骯臟的東西,眼神如一灘死水。
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上大學了,他好像逃不出去了,逃不出這個小鎮(zhèn),逃不出自己父母吸毒的陰影,逃不出同學的那一句句“吸粉仔”,逃不出自己身體被人觸碰時下意識的害怕。
那么多年來,他唯一的光就是逃出里鎮(zhèn),去上大學,帶著那幾百塊錢。
可是他的光破滅了,他再也想不明白自己活著的原因,像畜生一樣活著的原因,他很想睡覺,可他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