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餐廳，諾亞深吸了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話說回來，他們不會真以為我是要去扇海洛伊絲耳光吧？不會，這么蠢的家伙，今晚應(yīng)該沒資格上桌。
再說，我又怎么舍得？
他向外面長廊上的侍者詢問海洛伊絲的房間該怎么走。侍者神情有點古怪，但還是詳細地向他指明了路徑。
房間就在這座宮殿的二樓。聽著并不遠，可諾亞花了整整一刻鐘才終于抵達，并且深深慶幸自己沒有迷路。他已經(jīng)作好了海洛伊絲不開門的準(zhǔn)備，也預(yù)想了好幾種對策，沒想到門是虛掩的，她根本就沒關(guān)門。
事情大概會比想象的順利。他悄聲步入房間，這是個很大的套間，房間里黑乎乎的沒有點上燈，他花了點力氣才終于在陽臺上找到了海洛伊絲。她面朝外坐在欄桿上，雙手環(huán)抱身體，懸空的雙腳蕩來蕩去，金色的長發(fā)被夜風(fēng)微微拂動。
諾亞花了點時間，把她這一刻的背影印在了記憶里。正要開口，海洛伊絲搶了先：“諾亞，宴會還沒結(jié)束呢，你這會來做什么？”
“我來——”
“來給我?guī)紫露?？?p> 所有準(zhǔn)備好的話全被噎住。她、她怎么聽到的？即便是被奧列格的手下按倒在地，諾亞也沒有此刻驚慌。
“我的癥狀比較輕，還有救？是嗎？”
說著她身子向后垂下，雙手順勢撐地來了個后手翻，迅捷，輕盈，優(yōu)雅，只是諾亞一點也無心欣賞。要不要喊救命？
“你都聽到了？”他尷尬地撓著臉。
“差不多吧，”她噘著嘴，“因為根本沒吃什么東西，我肚子很餓，所以本來打算回去拿點吃的，正好聽到某人的話。一個字都沒漏哦！”
“呃，這……”
“你覺得，身為未來女王的我，聽到了那些話，”海洛伊絲歪著頭，黑暗藏起了她的表情，“現(xiàn)在應(yīng)該對你做點什么才好?。俊?p> 壞了。那一刻，諾亞確實在認真考慮自己的墓志銘。不行，一個字也想不出來，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是別太疼，而且經(jīng)過盡可能短一些。對了，我希望我的遺言是——
她抱住了他?！爸x謝你，諾亞?！?p> 咦？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又沖動，又任性，還總是傷害那些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們……我哪里配得上你說的好孩子……”她的臉貼上了他的胸膛，“悲傷的過去是應(yīng)該銘記，但銘記是為了讓人珍惜今天的美好，而不是拿來作為傷害最親密的人的武器。一直到今天，聽到你這樣說了，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在做些什么……真的是壞透了……”
欣慰像暖流一樣在諾亞胸中擴散。
“雖然我還是無法原諒我父親，”她說，“但至少，我不會再為這個理由發(fā)脾氣了。這么做挺傻的，是吧？真是對不起了。”
“你不用向我道歉啊?！?p> 于是她輕輕將他推開?！拔乙埠Φ媚銚?dān)心了嘛，”海洛伊絲朝外走去，“你等我一下?！?p> “干什么去？”
她咯咯笑著：“去找老頭子道歉！”
這么簡單就搞定了？諾亞原本以為自己面臨的是一項前所未有的艱巨任務(wù)，而且得冒著生命危險，還有很大幾率失敗。就算成功，估計也得幾個小時過去，弄得精疲力盡?？涩F(xiàn)在……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情不自禁地感慨。
就像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她的心靈里沒有一絲陰霾。幾乎不需要打磨，就已光彩照人。確實是個好孩子。
隨即諾亞倚上欄桿，抬起頭長長嘆息了聲。盡管他看著星空，但眼里全是那個金發(fā)藍眼的調(diào)皮身影。越陷越深了啊，我這究竟是在做什么？
沒有讓他獨處太久，海洛伊絲很快就回來了。“走吧，諾亞，”她在他臉上飛快地一吻，然后拉起他的手，“宴會還只是剛剛開始呢?！?p> 走出房間，諾亞發(fā)現(xiàn)雷蒙公爵正在走廊上等候。謝天謝地，諾亞從沒像這一次那樣慶幸自己與生俱來感知靈能的能力，因為伯爵所處的位置在一尊騎士雕像下的陰影里，若非提前感受到，很容易會誤以為整條走廊空無一人。
而他，正在盤算對海洛伊絲做點什么。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真那樣做了，結(jié)局……不，是下場肯定很悲慘，說不定剛剛想到的遺言就真派上用場了。
“雷蒙大人！”海洛伊絲就像久別重逢那樣招呼，“您是在等我們嗎？”
雷蒙公爵走出陰影：“我想和諾亞說幾句話。能不能請你先去樓下？我們不會花掉多少時間的。”
“好的，不過您可不能欺負他！”她行了個屈膝禮，哼著小調(diào)，蹦蹦跳跳地走了。
待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而她的聲音也微不可聞，老人望著諾亞：“你是叫諾亞·麥克萊恩？你是哪里人？多大年紀(jì)？聽說你是個旅行詩人，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是這樣嗎？”
公爵的目光中敵意雖已大大消退，但仍然審慎而戒備。
得老實告訴他，而且最好別有什么隱瞞。諾亞吞了口口水：“如您所說，公爵大人，我是旅行詩人麥克萊恩。請原諒，我自己也不知道出生地在何處，我是個孤兒，從小由我的老師撫養(yǎng)長大。是在一座叫紅石英的小鎮(zhèn)，位于南境，離法外地不遠。”
“這么說，離蠻荒森林也不遠？”
“是的，不過當(dāng)?shù)厝硕挤Q蠻荒森林為綠寶石之森?！?p> 老人的目光銳利，像要將他心底的想法也看透。壞了，莫非公爵從我的話里聯(lián)想到什么？冷靜，諾亞不著痕跡地調(diào)整著呼吸。要是再問起關(guān)于家鄉(xiāng)的問題，比如有沒有到過法外地，那座小鎮(zhèn)上的人們從事何種營生，還有那座被諾亞他們所痛恨的城堡……
好在老人的心思在另外一個方向。他湊近諾亞：“你，不會真的打了她耳光吧？”
“沒有！那，那怎么可能！”
“小子，你給我聽好了，”公爵突然按住諾亞肩膀，用力之大令他齜牙咧嘴，“我也覺得海洛伊絲有時是需要人好好教訓(xùn)，但你要是敢打她一下，不管是耳光還是別的什么，我都保證把你從頭到腳割成一片一片，然后用鹽腌起來，不然就是像蠻族喜歡干的那樣，用小火把你一點點烤熟。你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諾亞汗流浹背，一半是公爵的態(tài)度，一半是肩膀被公爵捏得吱嘎作響——這老人的手勁實在太大了。
“那就好，”雷蒙公爵放開了他，“既然如此，別讓海洛伊絲他們等急了。我們也下去吧，宴會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