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二十一】

　　“從時間上推算，龍耀華應(yīng)該和你差不多是同一時間抵達上海的，你和他是何時、又是如何產(chǎn)生交集的，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羅森問。

　　秦越答：“耀華確實是個難得的商業(yè)奇才，進入葉氏后，在我重傷昏迷和蘇醒后查證大圍剿真相的那五個月里，他迅速在葉氏建立起了威望，其手腕之強硬、行事之魄力與雷厲風(fēng)行讓最初看不起他的葉氏元老們都不得不嘆服。

　　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原本前程似錦的他竟突然毫無征兆地行刺西谷，導(dǎo)致他在葉氏經(jīng)營的一切瞬間化為烏有！

　　之后，他被日本人投進了76號魔窟，受盡酷刑，生不如死，可他卻始終不肯交代為何要行刺西谷，堅持他沒有受任何人指使，也堅決不承認他背后有什么組織。

　　我和他之前其實沒有任何交集，直到他突然行刺西谷，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他被處決之前，我通過義父的關(guān)系得以進入76號探監(jiān)?！?p>　　當(dāng)時，秦越見到的龍耀華比葉振南之前見到的狀況還凄慘，可以說幾乎已經(jīng)沒有人形了，可他的意志卻依然非常堅定，寧死不松口，日本人在葉振南的建議下已經(jīng)放棄對他的拷問了。

　　由于身處敵區(qū)魔窟，秦越自然知曉有些話不能和龍耀華明說，以防隔墻有耳，引火燒身，牽連葉氏，遂只問了他跟西谷究竟有何仇。

　　龍耀華雖然對葉振南撿回來的這個義子有所耳聞，但對他并不了解，只有過幾次點頭之交，所以對他心有防備，自然還是不肯松口。

　　于是秦越又問：“你這樣做就不怕連累義父嗎？”

　　龍耀華的回答是：“如果我的行為連累了先生，那我只能深表歉意，來世，耀華愿當(dāng)牛做馬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秦越再問：“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否還會對西谷下手？”

　　龍耀華毫不猶豫地回答：“會！上回算他走運，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不會再失手！”

　　從龍耀華的回答可以看出，他對西谷的仇恨非比尋常，再者他也同樣是從關(guān)東淪陷區(qū)來到上海的，因此，秦越對他與西谷究竟有何仇十分感興趣。

　　當(dāng)時他就計劃著，反正他們的最終目標(biāo)一致，說不定可以聯(lián)手。

　　于是，頭腦聰明的他便制定了周密的救援計劃，在龍耀華被壓赴刑場的途中制造騷亂，大批民眾與76號的押送人員起了沖突，亂成一團，秦越安排的人則趁亂偷梁換柱，將龍耀華救了出來。

　　救出龍耀華之后，秦越這才從他口中得知了他的過往。

　　原來，龍耀華的父親就是因為西谷龍一郎的偽裝滲透，不僅害他自身暴露中共地下黨的身份，還被敵人掌控了一個聯(lián)絡(luò)點，害得大批不知情的同志因此被捕。

　　他們當(dāng)中大多數(shù)人都慘遭殺害，有個別經(jīng)不住嚴刑拷打叛變的，事后都被龍耀華找到，秋后算賬了。

　　在那場災(zāi)難中，他的母親和弟弟都不幸慘死在了日本人的屠刀之下，而他當(dāng)時正好在外務(wù)工，幸好鄰居家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發(fā)小偷偷攔住了正準備回家的他，他才沒有自投羅網(wǎng)。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父親原來是中共地下黨。而等到日本人撤走、他終于可以偷偷潛回家時，母親和弟弟都已經(jīng)涼透了，滿地都是他們的鮮血，身上也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最令他悲痛、憤怒的是，野蠻的侵略者竟然還奸污了母親！

　　即便只是看到事后的現(xiàn)場，他也可以想見事發(fā)之時，弟弟為了保護母親曾與日寇有過怎樣的殊死抗?fàn)?，而母親又是怎樣在弟弟被殺害后衣衫不整地撞上了敵人的刺刀，自求一死！

　　所以，他發(fā)誓，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一定要為父母和弟弟報仇！

　　于是，他一邊躲避日本人的追捕，一邊暗中追查，終于查到了那個化名“滕華”潛伏到父親身邊，并害父親身份暴露的罪魁禍首——關(guān)東日本陸軍司令部特高課的高級間諜西谷龍一郎！

　　而彼時，西谷剛被調(diào)到了上海，接任上海憲兵司令部特高課課長。

　　于是，他便追著西谷也來到了上海。機緣巧合之下，他得到了葉振南的賞識，得以在葉家扎根，暗中則一直在找機會殺西谷報仇。

　　七月中，在他到達上海將近半年時，他終于等到了機會。

　　西谷到任上海后，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自然要跟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經(jīng)常打照面，搞好關(guān)系。

　　所以，之前葉振南偶爾會被西谷請去談生意，或者請他配合其他的事，畢竟葉氏在上海家大業(yè)大，有些事由他這個中國人出面要比日本人出面好解決。

　　而這一次，由于使出緊急，日本那邊托葉氏運的一批極為重要的貨物出了點問題，西谷因此不得不冒險緊急來到法租界葉公館，找葉振南當(dāng)面談，龍耀華當(dāng)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果斷出手！

　　誰料西谷命大，拉程斌替他擋了致命一槍。一擊不中，機會便失，龍耀華當(dāng)場被擒，并且很快就被法租界移交給了日方。

　　于是，秦越這才有了和他產(chǎn)生交集的機會。

　　救出龍耀華后，秦越向他坦白，自己也是從關(guān)東逃到上海的，他們有著共同的仇人。但是想殺西谷何其難，平日他躲在憲兵司令部里也就算了，即使出門，一般也會有憲兵保護。

　　不過，他還是承諾可以幫龍耀華報仇，但前提是龍耀華必須按照他說的去做。

　　“我要報復(fù)的對象太多，如果最先找上西谷，則極有可能把事情鬧大，那我的復(fù)仇計劃就很有可能進行不下去，所以我必須先易后難，等解決了外圍叛徒，最后再找西谷。

　　耀華同意了我的計劃，并且答應(yīng)先藏起來避避風(fēng)頭，萬一調(diào)包之事東窗事發(fā)，也可最大限度降低被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

　　此外，他也答應(yīng)幫我清理掉外圍的叛徒，如果在這過程中他被捕了，那么我會負責(zé)取西谷的人頭！

　　之后，我便被義父送去巴黎留學(xué)了，在我出國留學(xué)期間，耀華一直在暗中幫我追查那幾個叛徒的下落。

　　雖然在這期間，耀華有過忍不住想對西谷動手的時候，但好在他肯聽我的勸，都罷手了，畢竟西谷那么惜命，才剛經(jīng)歷過行刺，短期內(nèi)只怕都難以找到機會下手了，輕舉妄動只會白送性命?！?p>　　“所以，直到你回國，你們的復(fù)仇才真正開始?！?p>　　“其實，張秀峰那次，耀華原本也說由他來的，但在所有接受‘審判’的叛徒當(dāng)中，唯有這個人，我無論如何都要親手‘審判’！”

　　“那之后，你就將‘審判’的執(zhí)行交給了龍耀華，而你則一直就在我的身邊關(guān)注著案情的進展?！?p>　　秦越聽得出，羅森這話中隱含怒氣，卻也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

　　“在對奚萬佐下手之前，耀華明知警方和義父設(shè)下了天羅地網(wǎng)，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你可知這是為何？”

　　“……”

　　羅森眉頭微蹙，心中大約有了答案，但他卻保持沉默，等著秦越揭曉謎底。

　　秦越看出了羅森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臉上浮現(xiàn)難得一見的哀傷和悲憫道：“因為我告訴他，奚萬佐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我們的仇人只剩下西谷了，讓他安心地上路?！?p>　　耳邊回響起龍耀華被處決的那天，被派去監(jiān)刑的他最后在龍耀華耳邊許下的承諾：“我以性命和司令的名譽向你擔(dān)保，五年前你沒能殺掉的仇人，這次由我來替你了結(jié)！你先走一步，很快我就會把西谷的命給你送過去！”

　　龍耀華臨死前說的一句話是：“謝謝?！?p>　　當(dāng)時，負責(zé)行刑的人和觀刑的人都沒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向誰說謝謝。

　　所以，龍耀華走得很安心。

　　而這一次，盡管除了對罪行供認不諱之外，其他的他依然絕口不提，但日本人卻沒再過多地折磨他，行刑的人槍法也十分精準，所以他走時也沒受多余的罪。

　　“所以，奚萬佐才會那樣咄咄逼人地要我們盡快破案，是因為張榮和白百力給過他什么信號，他知道‘司法女神’的‘審判’為何會降臨到他們身上。”

　　秦越依舊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再次自顧自地說道：“現(xiàn)在，我們的仇人終于只剩西谷了。送走他，我就能問心無愧地去見耀華了?！?p>　　“！”羅森聞言一陣心驚肉跳。

　　秦越卻好似完全沒看到羅森的反應(yīng)，仍舊自顧自地接著說：“羅森，對不起，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往后的路，請你代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