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小暑已去、大暑將至。
一九八二年的夏天,隨著太陽運行到黃經(jīng)120度,一年中日照最多、氣溫最高的天氣也隨之出現(xiàn)。
這個時候,白天的時間較長,李袁壩的人們一般都會早早起床,趁著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之前在地里忙活一陣,然后再回家吃早飯。
吃罷早飯,火球一樣的太陽也就高懸在了天空,發(fā)射出耀眼而炙熱的光芒。
空氣中隨之涌動起股股灼熱的氣浪,飛翔的云雀眨眼間不見了蹤影,知了開始在樹枝上“吱吱”的鳴叫,看家狗懶洋洋的趴在門口不愿意動彈分毫……
此時如果還有誰想繼續(xù)上山干活,那么對不起,再強大的皮膚也會被火辣辣的太陽灼燒得遍體鱗傷。
今天是星期天。
接連幾天明晃晃的日頭,將大地烘烤得宛若一個燃燒著的火爐。
袁林海起早挑上一擔農(nóng)糞,澆完操場山上的一塊紅薯地后,回到家里有點晚。
進到院子,他清洗了一番,換上一身干凈衣服,接過妻子李淑芳端過來的一碗寡淡的綠豆湯。
快喝完時,但見兒子小冬推開院門,拍著手一蹦一跳的喊到:“爸爸媽媽!八叔和小姑,還有大伯、三伯、四伯、五伯他們都過來嘍……”
袁林海把碗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院門口,伸出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笑問道:“那你怎么一個人提前跑回來了?”
“嘿嘿……”小初冬撓了撓后腦勺,眨巴著眼睛,用手指點了點門外。
袁林海探出頭,便見一行人正朝著門口走來。
老八袁林儒和小妹袁小蓉并排走在前頭。
“嗨,七哥,今兒天熱,恰好你和大哥又沒有出河打魚,就拉著哥哥們一起過來嘮嘮家?!毙∶迷∪嘏d高采烈,對著袁林海做了個鬼臉。
“嗯,聊聊?!崩习嗽秩逡残呛堑恼f道。
“好,進屋坐下再說……”袁林海爽朗一笑,引著幾人走進院子。
在袁林海的記憶里,這些年自從父母親離世以后,兄妹七人能全部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并不多見。
特別是老八袁林儒和小妹袁小蓉上班以來,這種聚集更是少之又少。
提起老八袁林儒和小妹袁小蓉,這兩人可是他們袁家整個家族的驕傲啊。
老八袁林儒,比袁林海小三歲,也是個頭高大,身材魁梧。
與袁林海不一樣,袁林儒趕上了大學這趟改變?nèi)松\的列車。
讀者朋友大概都知道,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的高考制度恢復之前,想上大學只能依靠“群眾推薦、領(lǐng)導批準、學校復審”相結(jié)合的辦法進行。
據(jù)統(tǒng)計,從一九六六年大學停止招生,到一九七七年恢復高考的十年間,全國高等院校共招收了九十四萬基于“推薦”的大學生——統(tǒng)稱“工農(nóng)兵大學生”。
袁林儒初中畢業(yè)時,因為家里增添了七哥這個“壯勞力”,父母親便讓他繼續(xù)上了高中。
但高中畢業(yè)后不能憑文化成績考取大學,念完高中的袁林儒只能跟隨七哥袁林海的步伐回家務農(nóng)。
回家務農(nóng)兩年,恰逢省體校招生。
大隊支部書記官心木根據(jù)省體校招生條件,提出了推薦名單。
全村總共推薦兩人,袁林儒是其中之一。
之后省體校開始組織文化和體育測試。
袁林儒一路過關(guān)斬將,文化和體育成績均為優(yōu)秀,被順利招入省體校,也由此成為了古田大隊歷史上第一個名符其實的大學生。
這在當時的古田大隊造成了轟動……
大學畢業(yè)后,袁林儒又被分配到了省城一家國營廠屬子弟學校做體育教師,成為了一位吃鐵飯碗的“公家人”。
小妹袁小蓉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自幼聰明伶俐,深得父母和幾個哥哥的喜愛。
初中畢業(yè)后,袁小蓉在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地區(qū)衛(wèi)校讀書。
衛(wèi)校畢業(yè)被分配到本縣岔口公社(現(xiàn)岔口鄉(xiāng))衛(wèi)生院上班,也是吃鐵飯碗的人,讓李袁壩的人們羨慕不已……
袁林儒已經(jīng)兩年沒有回老家了,今年學校剛放暑假就寫信約小妹一同回家看看。
這不,兄妹兩人約好時間就一道回來了。
眾人在堂屋落坐,李淑芳去灶房燒水泡茶,小初冬熱乎了一陣又溜出去找小伙伴玩耍去了。
大哥袁林紹、三哥袁林州、四哥袁林柏、五哥袁林文以及袁林海紛紛掏出了隨身攜帶的葉子煙,不緊不慢的開始卷煙葉。
小妹袁小蓉一看這陣勢就急了。
“哥哥們啊,你們能不能少抽煙,不抽煙??!你們看看八哥,不抽煙過的也挺好的呀……”袁小蓉不停地翻著白眼,嘴巴撅得老高,表達著自己的關(guān)心和不滿。
幾個哥哥嘿嘿一笑。
大哥和三哥還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了煙桿。
勸阻無效,袁小蓉一臉的無奈,繼而眼珠子一轉(zhuǎn):“七哥,你不能抽!”
袁林海呵呵一笑,把卷好的煙棒放進上衣口袋,開口打趣道:“咱們家的千金,剛一結(jié)婚就學會管人啦?”
袁小蓉臉色一紅,趕緊說道:“七哥討厭啦,我們先說正事……”
眾人聞言,紛紛大笑了起來。
袁小蓉急著轉(zhuǎn)移話題,又趕忙問道:“七哥,你不在學校教書了,我聽說你目前欠著近一千元的賬務?”
袁小蓉話音剛落,屋內(nèi)就沉默了下來。
一千元在當時可是一筆巨款。
“家里各項開支都需要錢,前些年二狗子身體不好,如今家里又建了新房……”短暫的沉默過后,袁林海大致說了一下目前家中的境況。
“七哥,我可以支援一部分的。我剛結(jié)婚,兩個人拿工資,家里還沒有小孩,沒什么負擔……”袁林儒真誠的說道。
袁林儒對七哥袁林海有著極深的感情。
兩人年齡相差不大,從小就是他跟著袁林海一起玩耍,每當袁林儒受淘氣孩子欺負的時候,也是袁林海挺身而出保護著他。
“我也有工資,也是兩個人拿,我也可以!”袁小蓉立即響應。
袁林海端碗喝了口茶,目光看著在場的兄弟姊妹說道:“這也不是辦法。農(nóng)村目前的情況明擺著,哪一個家庭一旦遇上點事,肯定是入不敷出的局面。大哥、三哥手里基本上沒什么閑錢,四哥、五哥跟我一樣背著賬務,只不過是少一些罷了。林儒和小妹以后千萬不能有這種想法了,好生過好自家的日子,錢的問題我自己慢慢解決……”
“啰啰啰啰啰……”小妹袁小蓉伸出舌頭對著袁林海不斷拌鬼臉,稍后眼珠一轉(zhuǎn):“七哥,你有文化,要不由你牽頭,咱家辦個磚廠?我們衛(wèi)生院不遠處就有一座磚廠,我看生意挺好的?!?p> “那可不成,你們衛(wèi)生院附近那磚廠我見過,廠門前有條公路,交通便利。如果是把磚廠開到咱們李袁壩,投入多少先不說,就算辦成了,可銷路呢?又怎么運出去?”袁林儒覺得這門營生并不可靠。
“那可怎么辦嘛,愁死個人……”袁小蓉嘟嘴咕嚕。
袁林儒思索半晌,遲疑的說道:“要不辦個餅干廠?現(xiàn)在餅干銷路好,尤其是夾心那種,城里的人特別喜歡,買的人非常多。只是這制作餅干的技術(shù)……”
“不止是技術(shù),餅干廠同樣面臨著資金投入、產(chǎn)品推銷,以及如何運出去等問題?!痹趾0櫫税櫭碱^說道。
“聽我說一說!”
坐在上方的大哥袁林紹用力在板凳上磕了磕煙桿,順嘴吧嗒了一口土煙。
“辦廠的事情以后再談,現(xiàn)在去弄萬一虧了那可是天大的事。而且現(xiàn)在私人辦廠會不會犯法?生產(chǎn)隊時,壩上的地主何伯亮販賣狗皮膏藥,可是被抓進牢子關(guān)了好幾天……”
說完這層意思后,袁林紹索性把煙桿放在凳子上,語重心長的說道:“老七說得對,老八和小妹好好上你們的班,我們在家的兄弟幾個雖然分家了,但各家各戶我都還看著呢。想想十幾二十年前,你們都還小,我和父母親還不是照樣把你們手把手拉扯過來了?天無絕人之路哇,不能急在一時……”
雙親不在,長兄如父。
袁林紹的意見,算是對這個話題一槌定音。
袁林海一邊招呼著大家喝茶,一邊說道:“大哥說的是真心話,人一輩子哪有過不去的坎?現(xiàn)在雖然窮點,掙錢的時機也不太成熟,但我相信總有條件具備的時候,昨們也有翻身的時候……”
接下來的聊天輕松了許多。
不大一會兒,袁家所有的大人和小孩二三十人都聚集到了袁林海家的院子里。
大人們親切地拉著家常,孩子們玩泥巴、捉迷藏,院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時光仿佛又回到了父母雙親都還健在的大家庭年代。
再過了一陣,聽說袁林儒和袁小蓉回來了,前來串門的左親右鄰也逐漸多了起來。
袁家的一眾同脈親戚比如袁壽福、袁東陽、劉水蓉,關(guān)系親近的鄰居比如袁陽春、袁八哥、梅建文等,都聚集過來了。
袁林海干脆叫上弟兄幾個,在院里臨時支了個大涼棚,擺上幾張大方桌,準備著張羅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