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喝茶嗎?”沈暉諭走過來,手一伸,示意里朝坐。
里朝搖搖頭,只是站著,看著他,等著他說找她的事情,并不打算坐下來閑聊。
“你身上有酒味,茶味更重,這才半日,到哪兒既喝了茶又喝了酒?”
里朝低頭靜心聞了聞身上的味道,因為每日要回將軍府,將軍府的人本就機敏,所以她即使每次品酒,都是細細地聞,然后淺嘗一口,喝完酒之后,會喝濃茶或者嚼茶葉渣,回府之前,換了衣服,配上香包,就聞不出一絲酒味了。
今天出門才沒多久,身上的味道很淡,鼻子真靈。
“找我什么事?”里朝壓低嗓音問道。
“我聽李大人說你們已經(jīng)有了計劃,現(xiàn)在計劃進行得怎么樣了?”沈?qū)④娕e著茶碗,背靠椅子,姿態(tài)隨意。
“你去問李大人?!崩锍€是淡淡回答。
高玙在內(nèi)心鼓掌,不愧是救了我的人,就是這么與眾不同,面對統(tǒng)領(lǐng)萬軍的鎮(zhèn)國大將軍,這么冷淡,這么敷衍,這么傲慢。
以前打仗,營里的副將身邊的侍衛(wèi),除了起保護還起威懾的作用,敢對大人不敬,刀就抽出來了。
他這些年,從來沒有這種需要,沈大將軍,即使穿著便衣,戰(zhàn)場上下來的鐵血氣勢也不是常人敢直視的。
眼前這位真是好樣的,高玙想著今日是不是就要他出馬了,先抽出佩刀,然后直指他,大喝一聲:大膽,將軍問你什么就回答什么!你敢對將軍不敬!
他摸了摸佩刀,要不要出聲?看著眼前又瘦又矮的林渙,再看看自家將軍斜伸著長腿,盯著林渙似笑非笑的樣子,根本就是狼對羊,高玙又放下摸刀的手,改架在腰側(cè),更何況面前的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還是假裝沒看見吧。
“林渙,”沈?qū)④娨稽c不動怒,“你若真能幫李大人,把關(guān)縣的收入提高,你這不要命的樣子我也不跟你計較?!?p> “嗯?!?p> “我若是要找你,要去哪里找你?”沈暉諭接著問。
“隨緣。”
“呵……”沈暉諭懶得再跟他講話。
房間沉默下來,窗外人流的聲音傳了進來,沈暉諭看向窗外的百姓不再講話,一方水土一方人,西北的人受盡了匈奴侵擾的磨難,環(huán)境惡劣,他們的臉比大周所有地方的百姓都要更黝黑,面上的皺紋更深。
吹過大周國土的風(fēng)日漸和煦,溫潤,但大周的風(fēng)還沒有吹到這里。
即使不言不語,里朝也能感受到他對這片土地的付出和關(guān)懷,這是關(guān)縣百姓之幸。
里朝低頭行禮,準備告退,卻被他揮手打斷。
“不急,陪我下去走一走。高玙你先回營!”
里朝眼睜睜看著高玙就這么轉(zhuǎn)身走了,天哪,情形是怎么轉(zhuǎn)化為現(xiàn)在跟他獨處了。
里朝只得再跟著他,在這寬闊的市集中散步,百姓都認識沈大將軍,見他過來紛紛行禮。市集叫賣的都是些普通的便宜東西,大餅、竹筐、長圓木,皆是生活所需用品。
“林渙,你是從京城來的?”
“是。”
“這關(guān)縣,三千多人,也算是個大縣,所有的集市就這么長的一條路。”沈暉諭停下腳步,等里朝與他走得更近,揚頭示意她走得與他齊平。
“前年去年也有商戶提出愿意做往來生意,李大人對這些商戶皆是以禮相待,有求必應(yīng),一個堅持了三個月,一個堅持了半年,后來就沒有再來過。林渙,你若想做,就堅持下去,給關(guān)縣耐心。若有需要,你來找我,我會幫你?!?p> 里朝抬頭,看著沈暉諭堅定的眼眸,她想起徐姐姐說過的話,在城門相遇,將軍俯下身子看著她,她就知道,她愿意追隨著他,做他的妻子。
沈暉諭,站在他的身邊,何其有幸。
里朝轉(zhuǎn)過頭,不再看他,看向街道兩側(cè)土灰色舊木的房子,“我會做好?!?p> 沈暉諭按了按她的肩膀,再她躲過之后,笑了笑,接著往前走。
他走得不快,倒像是有意等著她的步子跟上,一直耐心地走著,走過長街,走過里巷,長街上的房子古舊,與里巷相比,里巷的房子只能用破舊來形容了,像是泥土和草堆起來的房子,墻角露著雙手能環(huán)住那么粗的坑洼的木頭,屋頂是草蓋在上頭,草里甚至發(fā)出了綠芽,這樣的房子,真該感謝西北干燥少雨。
這段時間,她雖然有在百姓家中打聽酒水,但都是在街道兩側(cè),這街道往里,她都沒有走過。
里朝越看步伐越沉重,她知道沈暉諭為什么帶她走這條路,是讓他知道在這里做生意的艱難,確實很難!
沈暉諭見銀箔黑紗地面孔朝向破舊的房子,沉默不講話,步伐越來越慢,這么瘦小的身體,就想伸手往前推一推,讓他走快點。
手剛碰到胳膊,準備拉住,已經(jīng)被人甩開,然后快步走到離自己幾丈遠的地方,用手來回地擦被自己碰過的地方,極為不滿的樣子。
沈暉諭不用看她面具下的樣子,都能猜到肯定是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嫌棄。
這小子還真的是欠!
“對我有意見?”沈暉諭板著臉,邁著步子強勢地靠近。
里朝不說話,只是抱著胳膊,固執(zhí)地待在路邊上,要多無辜有多無辜的樣子,“我不喜歡有人碰我。”
“你一身到底有多少臭毛病,就你這樣真的做過生意?你這脾氣挨過打嗎?”
里朝并不理他,自己加快步子朝前走,當然她的加快步子被沈暉諭輕輕松松就追上了,大半日,走了半個城,累得里朝更不想說話了。
“之前有來過嗎?”
里朝搖頭。
“今天感覺怎么樣?”
“窮。”
“那還堅持做下去嗎?”相比里朝的氣息短促細弱,沈暉諭看不出一點疲倦,詢問的語氣故意帶著難為。
“當然,”里朝站直身子,直視著他,“就是窮,所以我要做?!?p> 沈暉諭露出了見過他以來,最有溫度的一個笑容,就好像這一刻他已經(jīng)把你當成了自己人。
伸出手,準備拍拍里朝的肩膀,到半空想起這小子的脾氣,轉(zhuǎn)而在她的耳側(cè)打了個響指。
晴天碧藍,一高一矮兩個影子映在結(jié)成塊的硬土上,安靜而默契,藍天下就該有綠蔭環(huán)繞,燈火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