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雪的思緒倒回來,只覺得糾結(jié)這個問題實屬浪費時間。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前往人間,保護那個晴薰公主。
她沒什么好收拾的,一根九幽就夠了,最多再多帶幾個質(zhì)密的面紗,以防被人看到臉上的花。
等她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等在門口的葉言,還有纏著他不肯放的葉泠。
葉言一臉頭疼地看著身邊這個祖宗,難得的向滄雪投來了求救的目光。
葉泠一見到滄雪,自以為救星來了,趕忙扔下她哥的手,跑過來纏住了她姐:“阿雪,你來的正好。你們是不是要去人間啊?”
滄雪繃著一張臉,費力推開黏在自己身上的葉泠:“阿泠,你又想玩什么把戲?”
葉泠可憐兮兮地望著滄雪道:“阿雪,我也想去人間嘛!你們……你們可不可以帶上我一起去?就像上次去‘朝花顏’那樣,好不好嘛?”
“不好!”滄雪一瞪眼,就將這丫頭招搖的心思瞪了回去,“上次就是去處理一下雜務。這次不一樣,我和葉言是奉了我爹的命令去執(zhí)行任務的,不知什么時候回來,還隨時都會有危險,不是什么好玩的差事!”
“姐,我知道!”,葉泠玩心比誰都大,哪里肯輕易罷休,“我保證不給你們拖后腿,還不行嗎?”
滄雪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不拖后腿?誰給你的自信?”
見葉泠不服,她索性握緊了手中的九幽:“不服?那好,實話跟你說,我是打贏我爹后,他才放心派我去人間的。至于你哥,他的實力你也是清楚的,你若是想證明你不會拖后腿,現(xiàn)在就跟我們兩個中的任意一個打一架,要是贏了,你就可以跟我們?nèi)ト碎g?!?p> 葉泠天賦本就不及葉言和滄雪,加上又不喜歡修煉,經(jīng)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除了眼睛尖耳朵長以外,可謂是身無長物。不要說葉言和滄雪,同輩中那些勤奮一點子弟只怕都比她厲害。
葉泠看看她姐手中把玩的九幽,又看看她哥摩挲的長劍,第一次認識到了不學無術(shù)的壞處。
最終,她還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投降了:“哼,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回去再修煉個百八十年,我一定能打敗你們?nèi)ト碎g!”
終于擺脫了葉泠這個搗亂精,葉言望著葉泠不情不愿離開的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希望這丫頭能長點教訓,安分守已的修煉?!?p> 滄雪將鞭子重新束回腰間,低頭間不露痕跡地笑了一下:“她方才說的那話,倒是耳熟?!?p> “哼,爹你有什么大不了的!早晚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的!”
曾經(jīng),每當她被滄流罰的時候,她總會在心里暗暗發(fā)這樣的誓,幻想著有一天能超過滄流,讓他對自己刮目相看。
而就在剛剛,她終于勉強實現(xiàn)了這個日思夜想的夢想,可是她卻沒有感覺到預想中的快樂。
打敗了滄流,然后呢?這又能說明什么?
滄雪陡然生出了一種無趣感。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自己剛才對葉言轉(zhuǎn)述的那番文鄒鄒的話。
就算打遍天下無敵手,那種快樂又能延續(xù)多久?這之后,又該何去何從?
她就這樣有些茫然地想著這些玄乎的東西,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青丘結(jié)界處。再向前走一步,就是人間。
葉言不知道她在發(fā)什么呆,扯了扯她,示意她趕快走。
滄雪“哦”了一聲,暫時放下了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她還沒能到那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時候,瞎操的什么心?這么一想,她立刻又回到了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的基本目標。
兩個身影同時消失在了青丘結(jié)界里。結(jié)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將給他們各自的困惑一個完美的答案。
洛桑帝國,胤正王朝,子時。
偌大的皇宮中,只有乾清宮的燈火還亮著。
胤正的神色不同于以往,他今日沒有處理政務,甚至連一向服侍他的老太監(jiān)都退了出去,整個宮殿里只有他一個人,還有一個山河社稷圖的屏風。
他在等人。
窗外,有兩顆奇異的星星在飛速墜落,方向正向著皇宮的方向。
門外的侍衛(wèi)面露異色,流星不是什么罕見的現(xiàn)象,可流星落向皇宮,就有些奇怪了。
胤正的心腹太監(jiān)卻是習以為常。宮殿內(nèi),看到此等異象的胤正非但沒有驚恐,反而面露喜色。
他等的人,終于到了。
那兩顆急速下墜的流星說來也怪,飛到乾清宮正上方時,忽然間就不見了。
門外的侍衛(wèi)有些擔心,老太監(jiān)卻示意他們沒事。
“陛下。”隨著兩個聲音響起,乾清宮內(nèi)居然憑空多出來了一男一女!
男子看上去很年輕,卻給人一種很穩(wěn)重的感覺。女子臉上蒙著青色的面紗,一身青衣如水,看上去只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眼神中卻總有幾分掩藏不住的桀驁。
那一男一女正是葉言和滄雪。
“兩位自青丘而來?”胤正試探性問道。
葉言彬彬有禮道:“不錯,在下乃青丘狐帝滄流座下首席大弟子,葉言。我身旁這位是我?guī)煾傅呐畠?,青丘帝姬滄雪?!?p> 葉言向來在表面文章上很有一套,待人接物比滄雪那臭脾氣不知高明多少。滄雪心里也明白,所以多數(shù)時候她只在一旁長耳朵聽,葉言說完,她不過就配合著點個頭。
當年六界大亂,“大獵殺”一戰(zhàn)波及人間,硝煙四起,民不聊生,滄云作為第一任狐帝,便派出了滄流前往人間,尋找能夠穩(wěn)定局勢之人,輔佐并借助人皇的力量來削弱魔界,而滄流選擇的,正是胤正帝的祖先,洛桑帝國華昭帝唐軒。
誰也不知道,在那些驚天動地的日子里,兩個少年在亂世中結(jié)成了怎樣深厚的情緣。多少年過去了,當年立志為萬世開太平的少年早已實現(xiàn)了當年的抱負,那陪伴他躲過一場場刺殺的狐妖也成了一代妖帝,但兩人卻從未忘記那段風雨飄搖里不滅的赤子之心。
華昭帝唐軒以開國皇帝的身份立下規(guī)定,洛桑人不得肆意捕妖,緩和了妖界和人界千百年來的恩怨,并且秘密在皇室嫡系與青丘之間建立了永久的盟約。一旦洛桑有難,后世子孫可通過唐軒留下的秘法與青丘取得聯(lián)系,爭取幫助。
洛桑乃是天命王族,幾代明君也都是忠厚仁愛,雖也經(jīng)歷過一些劫難,但終究都是人力可以化解的,因此很少動用過與青丘聯(lián)系的秘法。洛桑歷代君王都將青丘一族看作守護神,沒事也不愿打擾青丘,若非此次赤狐作亂,胤正王朝上下無法,唐淵也不會打擾滄流。
雖然說兩人看著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蒼老模樣,但按年齡算,不要說滄流,哪怕是眼前的葉言和滄雪,年歲都不知道是唐淵的幾百倍了。
唐淵本來對青丘有些畏怯,畢竟人家是神通廣大的妖。但葉言的溫和和滄雪的沉默寡言打消了唐淵心頭的顧慮,因此他大了大膽子,上前拱手道:“有勞二位尊駕,想我洛桑與青丘近千年的交情,卻也漸趨疏遠,今日青丘不計前嫌,還愿助我洛桑,實在讓洛桑子民倍感慚愧?!?p> 唐淵雖是人類,但也是一代君主,如今放下身段,葉言也不好拿捏托大,道:“陛下不必在意,青丘與洛桑既是世交,洛桑有難,青丘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如今我和阿雪是以人類的身份在洛桑辦事,陛下就拿我們當小輩一般稱呼,也方便我們行事?!?p> 唐淵面有歉意道:“那就只好暫且委屈諸位了。葉公子,滄姑娘,朕在宮里早已為諸位準備好了住處,朕待會兒就會給二位安排好身份,讓二位盡可能方便行動?!?p> 滄雪耐心有限,見不得這皇帝跟葉言在那兒一唱一和地寒暄,道:“那就多謝陛下了。只是赤狐一族,向來行事低調(diào),此次突然向陛下發(fā)難,必然有一定的緣故。還希望陛下能夠告知一些詳情,好讓我們了解對方的動機?!?p> 唐淵見滄雪自來后就一直沉默寡言,還以為這位青丘帝姬和人間那些小姐公主一樣溫婉端莊,是個花瓶,沒想到她開口就直奔主題,頗顯成熟內(nèi)斂。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薰兒,枉自培養(yǎng)了一身端莊溫雅,危機關頭卻是難擔重任,便嘆息道:“就在數(shù)月前,京城中便頻繁傳出赤狐殺人案,當時朕以為是不法之徒造謠生事,便將此事交給了大理寺查辦。沒想到幾天后,連朕的宮中都開始有宮女莫名其妙地死亡。直到有一天清早,朕醒來后,在枕邊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p> 葉言和滄雪對視一眼,知道這事最恐怖的不在于紙條,而是有人,居然能在皇帝的寢宮進出而不被人察覺。
今天能在皇帝枕邊放個紙條,明天說不定就能干點別的……
滄雪道:“陛下可否把那紙條給我們看看?”
唐淵將那紙條遞給滄雪,那紙條上就簡單五個字——“花在哪兒”。
字數(shù)很少,惡意很大。
葉言不禁問道:“這說的是什么?”
“我猜,應該是我國的鎮(zhèn)國之寶,荼錦花?!碧茰Y知道赤狐族不可能為了普通的金銀財寶而來,唯一的可能,就是洛桑傳說中的神花。
傳說,華昭帝開國后,天賜神花,護佑洛桑。華昭帝稱其為“荼錦花”,并將它藏在了極為隱秘的地方,只有歷代太子登基前才能從老皇帝口中得知在哪里。
滄雪皺眉道:“這荼錦花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赤狐族好歹也跟著青丘混了這么多年,天上地下多少寶物沒見過?這荼錦花到底有什么值得赤狐族這么瘋狂,甚至不惜和青丘翻臉?
唐淵嘆了口氣道:“這荼錦花的功效誰也沒有親眼見過,只是華昭帝留下遺囑,說荼錦有‘生死者,肉白骨’的功效,服食后可以飛升成仙。”
這都什么玩意兒……別說滄雪覺得扯淡,連葉言聽了都覺得有些扯。這說法不像是一個皇帝說出來的,倒像是某個說書的說的傳奇故事。
俗話說,“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勾人這事歸冥界管,黑白無常該勾的魂是必須要勾走的,這是規(guī)矩,哪怕出了什么問題,先勾走帶到閻王面前再解決。
葉言委婉道:“那……請問陛下,荼錦花現(xiàn)在何處?”
只要親眼見了,就能看明白這荼錦花究竟有什么名堂,也就能知曉敵人的動機了。
然而,面前這老皇帝卻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不知道?”滄雪和葉言心頭一緊。
“不是?!碧茰Y搖頭道,“其實,荼錦花,早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已經(jīng)被毀了?!?p> “什么?!”葉言和滄雪難得同時表達了相同的驚訝。
“是的……”唐淵的表情很是復雜,有心痛,又有些出神,“六年前,朕的公主晴薰十二歲生辰,壽宴開始前她誤打誤撞闖入了荼錦花的所在,還將盛開的荼錦花……折斷了?!?p> 唐淵至今都記得那驚心動魄的一天。壽宴即將開始,卻遲遲找不到晴薰。等他走到那個藏有荼錦花的地方,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昏迷不醒的晴薰,當時,晴薰的手上還握著一只雙生的荼錦花。
唐淵當時就嚇壞了,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她手中的花正是神花荼錦。因為那次回去以后,晴薰脈象全無,活像死人,所有的太醫(yī)都束手無策,唐淵滿眼老淚地連后事都準備下了。
“那后來呢?”滄雪忍不住問道。
唐淵松了口氣道:“許是天佑薰兒,一天夜里,一個神秘的少年突然出現(xiàn),念了兩句咒,施了個法,薰兒就醒了?!?p> 葉言和滄雪對視一眼,直覺覺得這個救醒了唐晴薰的人肯定不簡單。
“那荼錦花呢?”葉言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唐淵忽然沉默,許久才開口道:“現(xiàn)在也許……也許就是晴薰?!?p> “什么?!”饒是滄雪,也感到了匪夷所思。
沒錯,這是那個救醒薰兒的神秘少年的原話。
唐淵后來終于注意到了晴薰手中的荼錦花,荼錦這種神花雖說被很多人覬覦,但卻從來沒有人見過,荼錦看上去除了紅得有些詭異,倒與一般的花沒有什么區(qū)別。當時在場的人眾多,卻也沒有人知道晴薰手上的是什么花。
如果唐淵這時候刻意將荼錦藏起來,反而會招來不軌之人的猜疑,因此,他就干脆將荼錦看似無意地放在了晴薰身旁的一個花瓶里。
直到那個少年出現(xiàn)。他先是盯著這花,沉默一陣后,便示意唐淵讓宮女們退下,晴薰的斕月宮里,就只剩下了昏睡的晴薰,唐淵和那個少年。
“晴薰公主的病可以醫(yī)治,”那少年看上去不太靠譜,可說話間卻總有一種讓人信服的感覺,“如果陛下真的想救公主,那接下來的對話就不要有所隱瞞否則,草民也無能為力。”
唐淵雖然對這個奇怪的少年很是懷疑,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默許了。晴薰是他和已逝的神懿皇后唯一的女兒,他不能接受女兒的失去。
那少年便直奔主題:“恕在下冒昧,那花瓶中的花,應該就是洛桑的護國神花,荼錦。”
唐淵心中一驚,沒想到這少年居然能一眼看出,瞬間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干什么?”
“因為要想救醒晴薰公主,就必須要用到這荼錦花?!鄙倌旰苤彼馗嬷?,“我不知道晴薰公主究竟遭遇了什么,但眼下公主已經(jīng)離魂,只有用荼錦的力量才能重新將公主的魂魄召回。”
少年繼續(xù)道:“荼錦花本是樹生花,只要樹不枯,就會有花,晴薰公主已經(jīng)折下的這兩朵離了樹,很快就會凋謝,不拿來救人,也是浪費。”
“而且,這荼錦花經(jīng)我的法術(shù)渡給晴薰公主后,晴薰公主就會和這荼錦花合二為一,從此神花即是公主,公主即是神花,荼錦的神力也會永遠護佑公主殿下?!?p> 這少年比唐淵自己還了解這荼錦,要是想奪荼錦應該早就動手了,可見對方意不在此。既然這荼錦遲早要謝,況且還有這諸多好處……不如就先拿這荼錦來救治晴薰,最多再等上個幾百年花開就行了。
因此,唐淵稍微放下了戒備,道:“你要這花救薰兒,朕沒有意見,只是要是花用了,卻救不醒薰兒,你就等著給薰兒和荼錦花陪葬吧!”
少年聽了當朝皇帝帶有威脅的話語,竟然沒有絲毫的驚恐,反而微微一笑,伸手取過那荼錦,就開始施法救人。
誰也不知道這少年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救醒了晴薰,只是晴薰一醒,那兩朵雙生的荼錦花竟然全都不見了!
唐晴薰醒了,唐淵自是很高興,但那少年看著空空如也的花瓶,卻眉頭微皺,不知是在想什么。
唐淵與女兒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里。唐淵沒有注意到少年的異樣,甚至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還頗有了些好感,此人年紀輕輕,卻深藏不露,若是能為國所用,定是不錯。因此,他便對一旁發(fā)愣的少年道:“小子,你本事不錯,又成功救醒了晴薰公主,算是立了一件大功,說吧,想要什么賞賜,只要是朕能給的,一定都賞!”
那少年仿佛才從自己的世界里清醒過來,聽到唐淵的話,本想一笑拒絕,卻頓了頓,改口道:“多謝陛下,救治晴薰公主,為國效力,本就是草民應該做的,草民又怎么好再居功自傲?”
唐淵見這少年不驕不躁,更覺是可用之才,便道:“那怎么行,你既有功,就該賞,若朕有功者不賞,豈不是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
少年想了想,笑笑道:“若是陛下要賞,倒不如賞給草民一官半職,也好讓草民畢生所學得以物盡其用,為洛桑造福,豈不比金銀珠寶這些俗物好?而且更能讓天下有志之士看到陛下求賢若渴之心?!?p> 唐淵一聽,便高興地笑道:“不錯,這倒是個好賞賜。好,即日起,朕就封你為大理寺卿,執(zhí)掌大理寺。你且先回去,明日圣旨一到,你就可以上任了。”
少年恭敬行禮道:“多謝陛下?!?p> 乾清宮中,唐淵冗長的故事終于講完,適才老太監(jiān)進來給他們倒的熱茶,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涼透了。
“這么說,這件事的關鍵就在晴薰公主和現(xiàn)在這個大理寺卿身上?!睖嫜┖攘艘豢诓瑁瑪r住了打算喊太監(jiān)來換茶的皇帝。
唐淵卻搖頭道:“朕的薰兒醒來后,就將整件事都忘了,既不記得出事前干了什么,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好起來的?!?p> 這茶葉不愧是皇室的,滄雪還蠻喜歡的,她邊喝茶邊道:“那個大理寺卿叫什么?可否明天讓我們?nèi)グ菰L一下?”
唐淵提起這個年輕人,感激地笑道:“當然可以,我還打算讓他來配合你們查探赤狐殺人案,維護皇室的安危?!?p> “哦,大理寺卿姓江,單名一個衍字?!?p> 滄雪剛喝的一口冷茶一下子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