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點了啊,聽完這段馬上去睡覺。河鮮兒是舊時候的一種小吃,把鮮藕、鮮菱角、核桃仁、杏仁、榛子仁用糖水泡著,再一冰鎮(zhèn),誰吃就給誰盛一碗,冒著白煙吃在嘴里又甜又脆,涼絲絲的……”
其實洪濤也沒吃過河鮮兒,甚至沒見過,但他這張嘴能說,愣是把沒影兒的東西給說成了現(xiàn)實,仿佛就擺在面前,連絲絲涼氣都能看到。
“……叔,咱明天吃河鮮兒吧!”小米粒用力咽了咽口水,很是向往。
“這孩子就知道吃,去去去,自己洗漱去!”兒子的表現(xiàn)很讓糾媽媽尷尬,揮手虛打了一下把小米粒轟走,但她沒跟著,而是繼續(xù)聽下一段。
“什剎海在城西北,那時候也沒地鐵公交車,連自行車都少,住其它城區(qū)的人不可能大老遠的天天來,只能就近找相似的地方,比如說葡萄園。這地方解放后沒有了,我查過好幾本書,再和地圖對照,應該就是現(xiàn)在的東直門外靠著護城河的區(qū)域。這地方除了很多葡萄架之外,還有幾個茶館,是個文人聚會的好去處。葡萄園里沒有市場可逛,但能猜謎解悶,有人特意組織了謎社,分南北兩派,也挺熱鬧。”
“如果嫌葡萄園沒啥意思,那就再往南走,快到朝陽門地界兒有一大片水洼連綿數(shù)里,遍種菱角,中間的平地上有個戲臺,也是從端午節(jié)到中元節(jié)開市,除了吃喝之外還有大戲可看,這就是菱角坑?!?p> “過了朝陽門繼續(xù)往南,一直走到東便門,這里的就是通惠河了。它挖掘于元代,從南方調(diào)來的糧食順著大運河一直北上抵達通州,再順著通惠河直達積水潭,進入元大都。清朝之后這條運河基本就廢了,不再大量運輸糧食。但通惠河這一段依舊通暢,從東便門坐船順河而下轉(zhuǎn)一圈再回來,就是很多市民的消夏方式?!?p> “在這條人工河上總共有五道閘門,其中二閘是游船的終點,也是河水最洶涌的地方。很多人就站在閘上往下跳,讓自己被旋渦吸入,再從幾十米外的水面下鉆出來。還有人自己不敢下水,干脆就從岸邊往水里扔銅錢。水性好的孩子們爭先恐后跳下去撿,誰能從水底把銅錢撈上來誰就能贏得滿堂彩,順帶還有更多賞錢。柏律師、糾媽媽,看來得麻煩您二位一回了,咱們的大丫同志已經(jīng)魂游九天,扶她回屋睡吧。”
洪濤一邊講一邊用余光盯著王雅靜,發(fā)現(xiàn)這位半天沒吱聲,腦袋垂在胸前不再抬,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拖下去說不定會一頭拱在桌面上。畢竟人家是個大姑娘,開玩笑也不能太過分,多少得留些臉面。
“嗨呀,不能喝非逞能……哎呦喂,看著挺苗條的怎么死沉死沉的!”柏云和糾媽媽聽故事聽的挺認真,這時才發(fā)現(xiàn)王雅靜已經(jīng)睡著了,只好一人一邊架著胳膊打算把人抬走。誰承想拉了兩次愣是沒拉起來,糾媽媽還有點力氣,柏云這種純坐辦公室的,手底下根本沒勁兒。
“還是讓我來吧……”不管有沒有力氣,這種事兒洪濤都不能往上湊,那不真成借機占女醉鬼便宜了,傳出去又得增加一條罪狀。
現(xiàn)在就得看劉嬸的了,要論個頭,柏云穿著平底鞋也要高半頭多;要論胳膊腿,劉嬸不能說是皮包骨頭,那也是精瘦精瘦的??伤簧焓?,不光柏云這邊輕松了,糾媽媽那邊也沒啥份量了,一個人架著王雅靜的一條胳膊,不急不緩,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木妥吡恕?p> “唉,五谷不分、四體不勤啊,要我說你們倆也該鍛煉鍛煉啦……”沒有了王雅靜,洪濤立馬就把矛頭轉(zhuǎn)向了另外兩個女人。
“……”糾媽媽還是一貫的矜持,眼皮一垂,伸手捋了捋頭發(fā),轉(zhuǎn)身走向了東屋。
“用你管?多事兒!”柏律師可沒那么好脾氣,翻了個白眼,在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才向著外院走去。
“各位各位,都不用動手,就放在這里,明天早上有伙計來收?!比齻€女人走了,洪濤的故事也不講了,剩下的人七手八腳的幫劉嬸收拾桌子。這時一晚上都沒怎么說話的劉文宇才成了主角,挨個把人勸走,留下一院子狼藉。
“洪先生,想不想再去坐坐,繼續(xù)講故事,我們覺得非常有意思?!弊詈箅x開的是兩個老外,他們顯然不是去睡覺。
“這次就算了,明天我還得早起呢,你們也別玩太晚?!比羰菗Q在平日里洪濤早就跟著他們走了,但今天還真不成,只能婉拒。
“老劉啊,你今天不太對勁兒,是不是店里又遇到麻煩了?”等人都走光了,洪濤才小聲詢問劉文宇。這位老同學平時雖說不是太愛說愛笑,可也沒這么矜持,一晚上都沒幾句話。
“不是店里,是家里……剛才聽你一說,我覺得我媽也懸了。她和一幫老頭老太太整天湊在一起弄什么產(chǎn)品,保不齊也是這種東西。為了這事兒我爸沒少和她吵,但不管用啊,就像著了魔一樣,油鹽不進。”還真被洪濤說中了,劉文宇見到附近也沒旁人,終于把家丑道了出來。
“你先別急,抽時間回家和咱媽好好嘮嘮,弄清楚到底在搞什么我再出面才有的放矢,不能打沒準備的仗?!焙闈f萬沒想到劉文宇是為了這個事兒鬧心,但現(xiàn)在什么詳情都不知道也沒法出面勸說,只能先口頭安慰。
說起這位阿姨,洪濤還是挺關心的,她們兩口子從上初中那時候起就是為數(shù)不多沒和孩子叮囑不讓和自己玩的家長之一,還經(jīng)??渥约郝斆?、學習好,是自己能和劉文宇保持二十多年友誼的堅強后盾。
“成,那我明天就帶著琪琪回去一趟,先探探路數(shù),也別光聽我爸一面之詞?!甭牭胶闈铣雒妫瑒⑽挠钏闶撬闪税肟跉?。
前幾年因為給媳婦看病幾乎掏光了家底,這幾年經(jīng)濟狀況剛剛緩過來,如果母親再掉進這種大坑,那日子就真沒啥盼頭了。別看他在外面能說會道的,一回家和父母就沒啥可聊,還容易發(fā)脾氣,也算是一種性格缺陷吧。
“慢點騎啊……哎呦我的天,嬸啊,你這是要干嘛?”把劉文宇送到院門口,看著他騎車離開,洪濤剛轉(zhuǎn)身就被后面的瘦小身影嚇了一跳。
“明天讓我家那口子跟你一起去吧,他有力氣,一兩個人弄不??!”即便左右沒人,劉嬸依舊看了看才張嘴,聲音壓的很低,像是在說什么大秘密。
“嗨,您想多啦,這年頭家里沒個十億八億的誰敢出去打架玩,一拳頭下去把院子全賣了也賠不起。您就放心吧,我是去和人家講理的。不過中午肯定回不來了,晚上回不回來吃飯等我電話。今天不是還剩了點魷魚、大蝦、板筋、牛心管嘛,正好明天去買點鴨血回來弄個麻辣香鍋。冰柜里還有筍干和午餐肉,都放進去,多做點,中午盯著小米粒,讓他少吃點?!?p> 如果說吳友良、錢德利他們都是假客氣,那劉嬸就是真實在了。而且這個主意肯定是老高出的,讓老婆子出面張羅,不管自己答應不答應都不會丟面子。
“你真要帶小王去?她那個脾氣怕是會添亂哦?!币詣饘闈牧私?,這個房東是有些古怪,風評也不太好,但這幾年還真沒見他和別人動過粗,也就信了。
不過還有個擔心,院子里的住戶都是啥脾氣秉性她非常清楚,王雅靜脾氣太火爆,不太適合去與人磨嘴皮子,挑事倒是一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