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異世界第一次進行的友好交流——在那樣溫暖心靈的互動之后大約過了一個小時。
「——等一下，這是怎樣？」
搜查很順利地停滯不前。
沐浴在少女冰冷的視線中，昴抓抓頭試圖將尷尬蒙混過去。
「沒想到會遭遇這種艱難事件，就算有我精明的雙眼也無法看穿……」
「你對自己的評價似乎很高，不過卻沒帶來相應(yīng)的成果。真是的，這下根本就是一籌莫展了?！?p> 「最近都沒聽到『一籌莫展』這種成語了呢……」
被吐嘈的少女惡狠狠地瞪過來，感受到視線的昴把身子縮得更小。
盡管花了將近一小時搜索，但一行人不知為何還是待在巷子內(nèi)。這當然有很深層的理由。他們發(fā)覺幾個問題點使得事態(tài)毫無進展。
首先是，沒有地緣關(guān)系。
關(guān)于這點，自己剛被召喚到異世界所以還情有可原，但少女似乎也對這一帶的地理十分生疏，以為組成隊伍后隊友一定會詳知接下來的路線，結(jié)果卻白白浪費了十來分鐘，簡直就是個笑話。雖然少女盯著昴的眼神完全沒有笑意。
然后第二點，就是這個世界的文字——昂完全看不懂。
語言可以溝通所以就疏忽了，但仔細看看周圍，就會發(fā)現(xiàn)到處都有像是手寫的象形文字。只要不是「巷子內(nèi)流行的除魔咒語」，那八成是這個世界的標準通用文字吧?，F(xiàn)在的昴連路標都看不懂。
也就是說召喚故事的慣例，「不知為何語言和文字可以相通」這點，只有語言適用。要是連語言都不通就真的只能死在路邊了，所以也不能說倒楣。
「話雖如此，難易度無意義地高到爆表了吧……這世界還真不好混?！?p> 別說盡善盡美了，只看到漏洞百出、粗糙草率的事前準備。
天哪，回顧來到這里之后的足跡，都沒發(fā)生什么好事，昴忍不住感嘆。對他毫不理踩，同行的少女倚墻而立閉著眼睛?？吹剿⌒〉淖齑饺鋭酉裨谡f話，昴側(cè)頭思考著。
「她在干什么啊……」
「那個啊——是在跟微精靈說話啦?！?p> 灰色小貓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這么說，昴驚愕地挑起眉頭。
「剛剛沒看到你，還以為你已經(jīng)回家休息了咧?！?p> 「離休息還有點時間。我跟那邊的微精靈不同，可是有在好好工作的喲?！?p> 「職業(yè)意識這么高真是帥翻了……你剛才說的微精靈是啥？」
以字面上的意思來說，應(yīng)該是比精靈次一等吧。
像要印證昴的想像，小貓飄在空中搖晃長長的尾巴。
「所謂的微精靈，指的就是在成為精靈之前，開始有智慧的存在。他們再過一陣子就會萌生出力量和自我意識，成為像我這樣的精靈?！?p> 昴邊點頭邊聽取說明，接著看到少女周圍逐漸浮現(xiàn)出淡淡的朦朧光芒。宛如螢火蟲、如夢似幻的光點開始包圍銀發(fā)少女。
令人不禁遲疑這是否為人手可觸及的光景。在超自然的存在中，唯有被允許者方能置身于此圣域。見到這樣的景象，昴他——
「好厲害喔，這個。這些輕飄飄的東西全都是精靈？」
「——呀！」
昴直接侵入圣域，破壞那如夢境的幻想景致和少女說話。
驚嚇出聲的少女眼中反射性地泛出淚水，淚珠閃閃發(fā)光。接著包圍她的光芒也感染了這股不安。
「喔——恐慌起來了呢?！?p> 多數(shù)的光芒左右搖晃，貌似在驚慌閃躲，不一會兒就像霧氣散掉一樣，融入空氣之中。
「——啊。」
兩人同時張著嘴巴，尋找消失的微精靈的身影。然而，即使慌張的少女做出跟先前一樣的步驟，他們卻沒有回應(yīng)她的呼喚。
「啊——不見了啦！怎么辦！?」
「嗚哇——對不起！我是第一次看到精靈，所以有點興奮過頭了?？雌饋硭坪醪晃ｋU，就忍不住接近了?！?p> 「因為在我的控制之下所以才安全。要是對不成熟的精靈術(shù)師做剛剛那樣的舉動，下場會很慘。最糟糕的情況，會導致精靈失控……碰咚一聲爆炸喔?！?p> 「碰咚？」
少女想告誡舉止輕率的昴，但說出口的恐嚇卻是「碰咚」。
「太夸張了啦。微精靈看起來閃閃發(fā)光很漂亮，真有那么危險嗎？」
「這個嘛，雖說本大爺我就是那么可愛……不過只要兩秒就能把你化為粉塵喔?！?p> 「精靈好可怕——！！」
竟然悠哉地說出抹殺他人存在的宣言。顫抖的昴看向少女。
「那要是你生氣起來，唆使那只貓咪下手的話……」
「我才不會為了那種事就使喚帕克。要訴諸暴力的話我會自己動手……不行，好像真的不回應(yīng)了?！?p> 再次嘗試與微精靈連接，但卻以失敗收場。沮喪的少女無力地搖頭。
「我本來想在那些精靈消失后再問的，你剛剛是要干什么？」
「想問問看他們有沒有我要找的東西的線索，只不過在問出來之前就消失了。」
「嗚咦??？」
自己犯下的過失超乎想像，昴頓時語塞?？吹剿菢拥纳倥l(fā)出「啊」的一聲。
「不、不過都過一段時間了，微精靈們并不像成形的精靈有清晰的意識，所以我也沒有很期待……這么說其實是騙人的?！?p> 直爽的個性作怪，原本是想減輕昴的罪惡感，但最后卻坦白自己的心情。少女的懊惱讓昴再次意識到自己的愚蠢。繼續(xù)這樣下去，自己自始至終都只會扯少女的后腿。
「在道義恩情上，還有在異世界的貴重情誼上，這樣的狀況都是不應(yīng)該的。這份關(guān)系，我說什么都想緊緊把握不想松手……丨_」
「看你一臉心術(shù)不正的表情，是想到什么了吧？說起來……」
少女刻意在擅自下定決心的昴面前走動。見她微微皺起眉頭，昴感到有些不解，但灰色貓咪卻推敲出她的思緒。
「對了，這么說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要不先自我介紹？」
「喔，這么說也是。那么，就由我先報上姓名吧！」
為了掩飾失態(tài)，昴佯裝精神百倍，指著天空擺出POSE。
「我叫做菜月昴，是無知愚昧又天下不滅的窮光蛋！請多指教！」
「光聽就知道你已經(jīng)山窮水盡了。嗯，我是帕克，請多指教——」
帕克身體飛起來，朝昴伸出的友誼之手來個動態(tài)性握手。從旁人的眼光來看，昴簡直像要把帕克給握爛了。他那大膽的待人接物手法讓少女看得不停眨眼。
「能這么輕松和精靈交流的人還真少見……少見的還有你的名字，以及你的黑發(fā)黑瞳。你是打哪來的？」
「哼，我就想總有一天會被問到。照慣例來說，我是來自東方的一個小國！」
講到異世界就會有被用到爛的慣例，像是隱藏在世界東方的黃金之國。
鮮少與他國交流，只要聽到對方是從那里來的任何人都能接受。這個慣例就像魔法一樣方便，但是……
「從大陸地圖來看，露格尼卡已經(jīng)是最東邊的國家了……沒有比這個極東之國位于更東邊的國家了。」
「不會吧，真的假的??？極東之國！？那這里就是人人憧憬的黃金國度??？」
「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在何處，身上也沒錢，又看不懂文字，也沒有可以依賴的人。這個人的狀態(tài)說不定比我還危險……」
預(yù)料之外的發(fā)展令昴愕然，少女的態(tài)度也跟著慌張不安起來。
少女好管閑事的個性，從她的行動中一一透露出來。對昴那與其說是毫無防備，不如說是根本沒有防御力的生活方式感到憂心不已。
她再次由上而下將昴打量得仔仔細細。
「仔細一看，你身體似乎有在鍛煉。你說你……叫昴。」
「嗯？喔，YES，那是我的名字?！?p> 聽到有人猶豫地呼喚自己的名字，昴不知為何產(chǎn)生了新鮮的感動。當他回答之后，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所以輕聲咳嗽，接著輕輕展示手臂上的肌肉。
「我每天都會鍛煉肌肉。畢竟我算半個家里蹲，所以至少要做到這種程度。」
「那個，我不是很清楚家里蹲是什么意思，不過昴的家世很顯赫吧？是不是有學過武術(shù)？」
「不，我生在極其普通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我出生名流是哪來的情報？我有流露出家世高貴的優(yōu)雅氣質(zhì)嗎？」
「有流露出一點令人好奇的感覺?！?p> 說得太贊啦！昴高舉雙手，做出滑稽的舉動。
少女迅速抓住昴舉起的雙手。在毫無預(yù)期下被女孩子碰到手，昴的喉嚨只擠得出「啊嗚」兩個字。
「這個手指也是，不過肌膚和頭發(fā)的外觀也是理由之一。這雙手和庶民每天討生活的手差太多了，肌肉的緊實法也不像是因為工作而有的?！?p> 手掌被人又揉又捏，昴面紅耳赤地接受對方的舉動。不能單用外國人解釋的外觀話題，讓昴不得不感嘆她的觀察力。這段期間，少女繼續(xù)說下去。
「黑發(fā)黑瞳，是南方流民常見的特征，不過在露格尼卡的話，這種狀態(tài)是過著上流生活的證據(jù)。這件沒看過的衣服做工也很細……怎么樣，我猜對了吧？」
眼見昴沉默不語，少女露出像在夸耀的微笑。被那與外表相稱的妖艷氣質(zhì)吸引，昴咀嚼著話語的內(nèi)容，露出嚴肅的表情。
「這不是說對或不對的問題，我該怎么說才不會傷到你？」
「不對就直接說不對呀，反正我又不會覺得丟臉！」
少女方才充滿自信的臉蛋因害羞而一片通紅。望著消沉的她，昴煩惱著要如何說明自己的來歷。
老實跟她說「我是被召喚到異世界的飯桶」也行，但做出這種發(fā)言的人鐵定會被認為是「腦袋有問題」。
回顧至今以來自己的發(fā)言，誠實以對的風險困擾著他。
「你不用想那么多啦，不想說的話我不會追究的?！?p> 相較于支支吾吾的昴，少女率先放緩追問的攻勢，再次被袒護的悲慘使昴皺起眉頭，此時少女低聲呢喃著。
「不過，我可能太緊迫盯人了?！?p> 從未表露過的軟弱聲音，讓那雙瞳眸蒙上陰影。
「——」
看到她隱藏不住的拽氣，昴的心里點起微弱且靠不住的火焰。
「我是笨蛋嗎？不，我就是笨蛋，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眼前的少女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就是為了回報她才主動要求幫忙的不是嗎？然而，從剛剛到現(xiàn)在自己都是什么樣子？
「昴？」
看到表情改變陷入沉默的昴，少女狐疑地看著他。側(cè)眼看到她銀色的頭發(fā)隨著動作從肩膀滑下，昴絞盡腦汁思索直到頭暈?zāi)垦！?p> 回想自己在巷子里被端的時候仰頭看見的小偷身影，他擷取那一瞬間的景色，得從中找出一個可以用的資訊才行——
「我有幾件事想確認一下，可以嗎？」
「咦？嗯……給你問?！?p> 「謝啦。我聽到好幾次，這里是王都……叫什么都沒差，反正這里是國王城堡所在的城鎮(zhèn)，而且超級大的對吧？」
偶然憶起少女曾說過的單字，昴提出疑問。即使覺得問話的內(nèi)容很奇怪，但她沒有追問只是點頭回應(yīng)「是啊」。
「在這么大的都市里，有個干偷竊勾當為生的女孩子，從服裝看來絕不是過著優(yōu)渥的生活……雖然這番推論是理所當然，但應(yīng)該有那些偷竊為生的人居住的地方?！?p> 「…………」
「應(yīng)該會有治安很差，或是像貧民窟的地方吧？要把偷來的東西換成錢，沒有門路是很難脫手的，所以這種可能性很高吧?！?p> 烙印在記憶中的小偷少女——將她從頭到腳鉅細靡遺地分析，昴動員自身所有的奇幻世界知識，推論出這個論點。
「綜合以上所述，我認為比起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亂找，去那些地方找到的機率比較高……你覺得呢？」
「我有點嚇到了，你腦袋動得很快嘛?！?p> 「沒有啦，這可以說是理論上的歸結(jié)或是中世紀奇幻世界的慣例。就算這樣能讓你對我另眼相看，但離彌補失分還早得很……」
昴回應(yīng)少女感到佩服的發(fā)言，但沒有非常高興。
不管在一旁抓頭掩飾害臊的昴，少女不停地點頭。
「就照這條線去想吧。既然如此，我們得到馬路上去問對這里比較熟悉的人了。」
「本來就是順路了，快走吧?！?p> 他們互看一眼，確認彼此想法相同后，決定先離開巷子到大馬路上。接著朝人多的地方走，但在那之前，昴突然想到一件事。
「話說回來，我聽過你養(yǎng)的貓的名字了，但還沒聽到你的名字呢?！?p> 發(fā)言時已經(jīng)刻意削減自己對她姓名的興趣，但少女似乎還是有點驚訝而瞪大了眼睛。接著她閉上眼，在沉默數(shù)秒之后……
「——莎緹拉?！?p> 「喔？」
因?qū)Ψ匠聊淞R自己講話不經(jīng)大腦的昴，遲了一步才回應(yīng)她那小聲的嘀咕。聽到他回應(yīng)的少女，轉(zhuǎn)過臉不看昴。
「我沒有姓氏，叫我莎緹拉就好。」
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明明自報名字，卻又展現(xiàn)出拒絕被人如此稱呼的態(tài)度。
莎緹拉——這么自稱的少女，展露出先前未曾見過的距離感。
可以的話，希望她能告訴自己好稱呼的姓氏，但她這樣讓昴不敢直呼她的名字，只能沉默以對。最后他懦弱地決定，總之就用第二人稱叫她吧。
看著兩人的互動，藏身在銀發(fā)中的帕克突然冒出一句：
「——真是沒趣?！?p> 但這聲嘟囔不只是昴，就連少女也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