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過飯,我就又去了汲汲堂。
剛一進門,就瞧見了癱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吃東西的雪媚娘,愜意且悠閑。
“媚娘啊?!蔽耶斎豢床粦T這樣一只小動物活得比我舒服,于是出聲叫它。
雪媚娘肉眼可見地蔫了下去。
“你來的正好,到我這里來?!敝唇阍诠衽_后面招手。
我無視雪媚娘憤怒的目光,揉了揉它白色的毛,看著毛雜亂地翹著,才滿意地走開,繞到柜臺的后面。
知未姐瞧著雪媚娘瘋狂地晃著自己的身體,試圖恢復自己原本光順整齊的白毛,笑道:“你就別欺負媚娘了?!?p> “媚娘”這個稱呼一出,雪媚娘更加蔫了,無精打采地趴在椅子上。
我哈哈大笑,“媚娘好像很不喜歡這個名字呢?!?p> “豈止是不喜歡。”知未姐說,“每次聽到,恨不得一頭撞死呢?!?p> “叫我過來要干什么?”我問。
“劉家的那件事我去察看了。”
“怎么樣?”
“很奇怪?!?p> 知未姐的這個評價引起了我的興趣,“怎么說?”
“說是有鬼,但是并不是鬼的問題?;蛟S是…”知未姐猶豫了片刻,“不是鬼,而是人為的?!?p> “你是說那個孩子在裝自己被鬼上身?”
“我說不準。我不能近距離察看,只能遠遠地看。”知未姐一臉嚴峻,“我只能確定,此事跟鬼一點關系都沒有。要說有鬼,那就是人心里有鬼?!?p> 夜色越來越濃重,我望著外頭,突然說:“知未姐,你今天晚上要去看看嗎?那個孩子不是晚上會出去嗎?”
“你不怕嗎?”
“不是有你在嗎?你這么詭異,估計鬼都會怕你吧。只要跟上你,鬼就近不了我身?!蔽易焐线@樣說,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對冀知未這個人莫名地信任,覺得她會保護自己。
“好?!敝唇阃巴?,“我們今晚就出去探探,看看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p> 說去就去,我們很快躲在了豆腐店的對過,視野很好,可以清晰地觀察到豆腐店的動靜。
“為什么連它都跟來了?”我嫌棄地看著雪媚娘,“且不說它可能會驚動對面的人,就是它這一身白毛就很顯眼吧?”
“動物的感官很敏銳,可能會幫到我們?!敝唇忝┟哪锏陌酌?,媚娘很享受地瞇著眼睛。
“來了。”我察覺到門口有動靜,說。
兩道目光也齊齊地看過去。
一個小男孩穿著睡衣,從門口跨出來,兩臂直直地端著。中途沒有停頓,輕車熟路地走到了馬路邊,站在了一個電線桿旁邊。
剛開始嘴里喊著“媽媽”,后來語氣就變了,連聲音都變了。
“這個語氣很像是…”我腦子飛速轉動。
“很像是他媽媽的語氣?!敝唇憬涌诘?。
是了,那就是一個成年人的語氣,語氣又輕柔溫和,聲音都變細了,怎么聽怎么像是一個成年女性的聲音,再加上剛剛他喊的那句“媽媽”,就不難猜到了。
“看不出鬼的痕跡。”知未姐轉向旁邊一臉嚴肅的雪媚娘,“你呢?”
雪媚娘搖搖頭,表示也看不出來。
“你怎么看?”知未姐又看向我。
“你們倆說的什么鬼的痕跡,我實在是肉眼凡胎,看不出來。不過那個小朋友一定是清醒的沒錯了?!蔽艺f。
鬼這種沒有實體的東西怎么可能看得出來,我不以為然。
“怎么看出來的?”
“睡衣穿得挺整齊,并不像是從床上被搞起來的。而且,他一整套動作,怎么看怎么像…像是做戲?!?p> “動作連貫流暢,角度也正適合,可以讓所有人透過自家的窗戶就可以觀看。”知未姐贊同地點頭。
“而且,聲音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正合適。”我補充道,“既聽不清楚具體在說什么,又能分辨清楚是兩個人的語氣。這么小的孩子,表演欲這么強嗎?”
“另有隱情嗎?”知未姐看著那個孩子的身影,若有所思。
“不是鬼就好了?!蔽掖蛑乔?,“我困了,咱們回去吧?”
在暗夜里白得發(fā)亮的雪媚娘翻了個無敵大白眼。
仿佛在說,睡你個頭,睡死你算了。
*
因為確定了這件事是人為的,我就放了心,很快就睡著了。
睡著了仍然不安穩(wěn),做了一個夢。
說它是美夢,它又實在是不像是美夢;說它是噩夢,也不算是噩夢。
依稀是暮春,白色的柳絮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又隨著風飛了起來。像是一場雪花,又像是一場杏花雨。
所有的風景都好像自帶濾鏡,有著唯美而夢幻的色彩。
“元溪。”
好聽的少年音遠遠飄來。
元溪?是誰?
我站在柳樹下,很是困惑。低頭一看,才發(fā)現身上的衣服是一身古裝,鵝黃色的齊胸襦裙外面罩著淺色的紗衣。抬手摸摸自己的頭發(fā),不再是日常的馬尾辮,而是一個垂掛髻。一個冰涼的發(fā)簪插在發(fā)間。
“元溪,我在叫你,你聽不到嗎?”那個少年已經到了近前,笑意盈盈地問我。
我抬眼看他,頓時怔住。
這個少年,長著一雙狐貍眼,眼尾拉得很長,微微向上挑起,有著動人心魄的美,還微微帶著些狡黠靈動。一身青色的衫子襯得整個人白皙發(fā)光。
這個人,明明就是越疏桐嘛!
不同于越疏桐的是,這個人眼含笑意,眉目間滿是溫柔繾綣的神色,眼睛里瀲滟的水光映著我驚詫的表情。
“你…”
“怎么?睡個覺睡傻了?”少年戲謔道,“不會連我都認不得了吧?”
“我…”
“元溪,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這里嗎?”少年抬手接住一片柳絮,偏頭問我。
元溪。好像是大衡朝那位跳下城樓的明寧郡主的名字。那眼前這個人是…
“林又深?”我試探開口。
“嗯。怎么了?”少年問我。
漫天的柳絮飛揚里,只有我們兩個,靜靜佇立。
“元溪,我希望我們每年都能來這里。不管是柳絮漫天,還是桃花夭夭,我們都永遠可以在一起?!?p> 映在我眼中的最后一幕,是他站在飛揚的柳絮中,彎著眸子,對我說這句話時珍重的模樣。
我愣愣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看,確信自己還在家里的床上,松了一口氣。
為什么會夢到越疏桐呢?而且夢里的越疏桐根本就不是越疏桐,而是林又深。我也不是我,我居然是明寧郡主元溪。
真是荒唐又錯亂的夢境。
*
上課的時候,我總是偷眼去看越疏桐。
果然,這個家伙長著一對狐貍眼,透著些老狐貍的精明與狡詐。
我確信昨天晚上夢到的是他沒錯。這個每天跟我斗來斗去、讓人厭煩的家伙居然會出現在我的夢里,真是讓人難過。
哀傷而唯美的夢境第一次替代了日常沙雕的夢境出現在我的夜晚,另一個主人公竟然是我最討厭的同桌。這件事想想都讓人覺得失望。
正在想著,揣在褲兜里的手機忽地一震,嚇我一跳。
我連忙把手機掏出來,還沒有暗下去的手機屏幕顯示是一條短信。
短信是陳瀾發(fā)來的:我弟弟離家出走了,也奚,幫忙找一下。
她弟弟?
我腦海里浮現出昨天和越疏桐一起碰到的那個小孩子,看到我們接近,手忙腳亂地擦著臉上的淚珠。
為什么會離家出走?
我一邊瞧著站在講臺上的老師,一邊發(fā)著短信。
班里有人告他,欺負別人。
陳瀾的短信過了十幾分鐘才發(fā)過來,可能是因為忙于找弟弟,也可能是在琢磨措辭。
欺負別人?這四個字讓我驚詫了一會兒,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明明昨天那個孩子跟我說是別人欺負他呀。
告他的人,是誰?咱們認識嗎?
我問她。
一會兒,手機屏幕再次亮起。短信界面上有一行字:豆腐店的劉保越。
這不是…每天晚上裝鬼的那小子嗎?
怎么會這樣呢?
我死死地盯著那一行字,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竅。
*
放學的時候,我跟越疏桐說要去找個小孩子,讓他自己先回。越疏的回答卻是出乎我意料:“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反正我很閑?!?p> “哈?你不是不想多管閑事嗎?”
“這不叫多管閑事?!痹绞柰┘m正道,“這是看你多管閑事。我只是看看而已?!?p> “哦?!蔽掖拄數匕褧M書包里,拉上拉鏈就走。
快到樓門的時候,就可以透過門的玻璃瞥見外面的樣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開始下雪了。
“終于下雪了。”我興沖沖地說。
“你喜歡下雪?”越疏桐隨口問我.
“對呀。下雪多好看啊。我對好看的東西一般都沒有抵抗力?!蔽遗d奮地回答他。
“那可不見得?!痹绞柰┮庥兴?,“你不就對我很有抵抗力嗎?”
我愣了幾秒,忽然反應過來,“越疏桐,你是有多自戀,自己說自己長得好看。人不要臉,真是天下無敵啊。自己知道就行了,別到處說。”
越疏桐的臉湊了過來,“那你的意思是承認我長得好看了?”
我咽了口口水,“越疏桐,離我遠點,湊這么近干嘛?!闭f著,就伸出食指,去戳他的臉,成功地讓這張臉往后了十幾厘米。
我們把陳瀾說的學校四周沒有找過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人。
“要不我們去上次遇見他的地方找找?”我說。
越疏桐點點頭。
走在去那里的路上,雪突然大了起來,紛紛揚揚地飄下來,
風呼呼地呼嘯著,把飄著的還未來得及停泊的雪花吹了起來,又是一片飛揚的光景。
我莫名覺得很熟悉。這些雪花很像…很像夢里的柳絮。
“你還記得…”
身邊的越疏桐突然開口,卻又突然停住了話頭。
我停住了腳步,轉臉看他。
“你要說什么?”
“沒什么?!痹绞柰┥裆?,和剛剛激動問話的人判若兩人。
我轉回臉,心里想著越疏桐未說出口的話。
他該不會是想說,你還記得夢里的柳絮嗎。
怎么可能,做夢難道還能兩個人一起做同一個夢嗎?
我不再在意這件事,繼續(xù)四處尋找陳冰的身影,全然沒有看到越疏桐眼里閃現的微光和緩慢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