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續(xù)落了數(shù)日,天總算放晴。
青峰山下金水河,河下游有一處寬闊河壩,便是趙原和梁成譽相約釣魚的地方。
遠(yuǎn)山翠黛,卵石水邊,兩個端坐背影,頗有“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的悠然。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大魚小魚蝦米,通通被我吃……”梁成譽一邊哼唱自編歌曲,一邊享受和煦日光,心情出奇好。
陽光灑在河水上,水波金光粼粼。
大冬天的,垂釣者不多,除了他倆,遠(yuǎn)方有兩個戴斗笠的老翁。不知老翁是否收獲,提著魚簍盡興而歸,趙梁二人,卻一條也沒釣起。
肚子骨碌碌響,趙原有些氣餒,心道自己應(yīng)該陪謝逸卓去取劍的。取完劍回家飽餐一頓,好過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野挨餓受凍。
“梁成譽,咱們還是回去吧?!?p> “你有點耐心好不?”梁成譽道,“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又過了一陣,趙原一手拿竿,一手托腮,百無聊賴地道:“你放的長線呢?怎么還沒釣起?”
“你懂什么?”梁成譽沒好氣地道,“肯定是餌不行。別急,我有辦法!”啪一聲掰斷魚竿,用鋒利的斷口叉魚。
“那邊那邊,那邊兒有幾條。”趙原拿魚竿指。
“別吵!”梁成譽聚精會神舉起斷竿——咚!一叉叉空。
“跟你說那邊兒啊,你老在一個地方磨蹭,看吧,都跑啦?!?p> “你行你來啊!就知道在旁邊指手畫腳,站著說話不腰疼……啊呀!”話沒說完,梁成譽腳下打滑,撲通一聲掉進(jìn)水中,臨落水前,手胡亂一抓,把趙原也抓了下去。
凍骨的水漫過膝蓋,趙原強忍破口大罵的沖動往岸上爬。
梁成譽把他逮住:“下都下來了,喏,給你一截斷竿,一起叉……還爬,跟你說話沒聽見?”
“我爬到岸上去叉!”趙原回以怨懟眼神,“放手,水里冷死啦?!?p> 梁成譽把手松開,撇著嘴道:“貧苦百姓,哪個錘煉謀生技藝的時候,不是冬練三伏夏練三九。怕冷?怕冷就得餓死!我跟你說,像你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郎,若沒父母養(yǎng)著,你根本活不下去知道嗎?”
啪嗒。他得意地把叉到的一條魚扔到岸上,又道:“叉魚要快準(zhǔn)狠,你薅來薅去,給魚撓癢癢過家家呢!我要是你父母,生出你這么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早弄死算了。你說你有什么用?得,去撿柴火吧。”
被嫌棄的趙原趕緊走開。他不知自己的忍耐極限在哪兒,再不尋個清凈,恐怕要跳進(jìn)水中同這話癆掐架。
一會兒功夫,梁成譽叉到十來條小魚。殺完魚后,用石頭搭起簡易爐灶。剛好趙原回來,把柴枝遞給他。
“別給我呀——打火。”梁成譽一邊吩咐,一邊拿竿子把魚串成串。
趙原在灶中堆上柴枝,接著點燃樹葉丟進(jìn)去,可是火苗眼看就快熄滅。
“快吹!”梁成譽道。
趙原依言一吹,灰塵撲到臉上,嗆得不??人匀嘌?。
“哈哈哈!”梁成譽道,“你真是干啥啥不行,指手畫腳數(shù)第一!光嘴上說,那么得勁兒吶,怎么輪到自個兒動手,連點個火都不會呀?”說著把堵在灶里的柴掏出一半。氣流一流動,火苗立刻變得旺盛。
趙原心道這人好記仇,自己剛剛不過埋汰一句,跟著被懟一百句、被拖下水、被煙灰嗆。
“拿著。”梁成譽把魚串?dāng)R趙原手中,開始大顯身手,在魚身上涂抹備好的蜂蜜和鹽。
食物發(fā)出滋滋脆響,香氣四溢。
梁成譽不停翻動烤串,以免焦糊。趙原則坐在火旁烤濕衣服和凍僵的手。
“你不勞而獲的樣子真討厭?!绷撼勺u斜著眼道。
“別擔(dān)心,你不會再見到我這樣子?!壁w原道,“因為我再也不會同你出來郊游。”
此地離城區(qū)有很長一段路,兩人飽餐后匆匆回程。
酉時,日落西山。路過一片樹林,視線內(nèi)空茫無人,安靜得有些駭人。
“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我記得來時沒經(jīng)過樹林?!壁w原停住腳步。
“不會吧,你怎么帶的路呢!”
“你說過讓我?guī)访矗课乙恢备阍谧甙?!?p> 確認(rèn)過眼神,兩人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草,迷路了!”梁成譽啐道。
夜風(fēng)吹拂,草木聲沙沙,落針可聞。
“我不想露宿荒野……”
“噓!別出聲!”梁成譽打斷趙原說話。
只聽悉悉索索響動,林木中竄出零落黑影,快速向二人圍合攏來。只一瞬間,他們周圍已經(jīng)站了六個黑衣人。
梁成譽把趙原往身后攬了攬,隨后看到一個胖子走進(jìn)包圍圈。那胖子穿著華麗,在黑衣人中特別顯眼——宋鵬!
“你還敢來?”梁成譽只瞅了宋鵬一眼,便把目光落到六個黑衣人身上。
六人頭戴斗笠,乍看像漁夫,手里握的,卻不是釣魚的竿,而是八尺鎖鏈錘。所謂鎖鏈錘,就是一條長鏈,一頭是鎖扣,一頭是重錘。此兵器具有攻擊范圍靈活、殺傷力大的特點。
“看來請了江湖人。”梁成譽瞳孔收斂,顯出警惕之色。
“哼哼哼!知道怕了吧?”宋鵬發(fā)出尖銳狂笑,“趙二郎,你伙同這個瘦不拉幾的家伙打本郎君兩次,今日,本郎君要一雪前恥!”
“宋鵬!”趙原從梁成譽身后鉆出,站到前面,“你真讓人忍無可忍!”
梁成譽把遮擋視線的趙原扯回:“你別學(xué)我跟這兒放狠話,躲一邊兒去。這些人不好對付。”
說話之際,那六人已收縮了圍圈。
趙原依言后退,只見宋鵬一直目露兇光地瞪著他這邊,似要把他吃掉。
梁成譽快速搜索記憶,江湖中的六人組織,以鎖鏈錘為兵器的,有了,是金水樓!金水樓全幫上下只有六人,皆躋身高手榜八十至九十之間,世稱“六金鰲”,就住這金水河畔。
“原來是六金鰲。”梁成譽掃視六人。
斗笠下,一張嘴開合,發(fā)出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知我六金鰲名號,還不束手就擒?”看年紀(jì)和架勢,他便是六人的老大。
“那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梁成譽把佩刀往肩頭一扛,一副神氣模樣。
“你以為金水樓會做沒把握的買賣?來之前,已經(jīng)查過你,不過無名之流?!倍敷?guī)ь^男凌冽冷笑,“小輩莫猖狂,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更有強中手’?”
這兩句諺乃江湖人對金水樓的贊譽,字面意思,就是“強”。須知江湖武林,游俠如過江之鯽,高手榜總共百名,能入榜冊者,絕對有其過人之處。
在唇槍舌戰(zhàn)上,梁成譽從沒示過弱:“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匆∵@樣的名字。金鰲不就是土鱉嘛!哈哈哈!”
六個斗笠男面容驟變,已被激怒。
“沖啊!”宋鵬發(fā)令,“把他們兩個都給我殺嘍!”
鏈條聲動,重錘的一頭,挾雷霆萬鈞之勢破風(fēng)而出。無名之輩梁成譽,大刀一揮,咚咚咚咚咚咚,蕩開六錘第一擊。
第二回合,六金鰲抽回兵器,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將錘收于己方,用另一頭的鎖扣進(jìn)攻。看起來是要利用鎖扣牽制對手。
如所料,鎖鏈從不同方位穿過身側(cè),織成網(wǎng)狀,交結(jié)于梁成譽腰際,將他牢牢困住。
就在六金鰲以為獵物任憑擺布之際,獵物竟急速旋轉(zhuǎn)起來。鎖鏈被旋力弄松,獵物脫身,向上空騰去。
“好俊的輕功!”帶頭男低呼。
“我也送你一句話——”梁成譽在空中得意,“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無名少年不可欺!”
帶頭男臉色微變,迅速指揮隊友變換陣型。
天黑得很快,視線越來越不清晰,趙原揉了揉眼,凝目細(xì)望戰(zhàn)況。金鰲,總感覺哪里不對?相傳金鰲是天樞星的動物化身,天樞星乃北斗七星之一……北斗七星!
“小心上面!”趙原大喊。
騰空的梁成譽聞聲抬頭,見一大錘從天而降,如千金巨鼎,就要把他腦袋砸稀爛。
絕殺!
已經(jīng)練到無聲無息的降天錘!
這才是金水樓立足江湖的原因——第七人!
若沒有抬頭的這一看,現(xiàn)下已成肉泥。梁成譽在趙原的提醒下占得一瞬先機,拼盡全力在毫無憑借物的空中,踏風(fēng)改變方向——風(fēng)力不足以支撐人身,此技非頂級輕功絕做不到。然而憑空改換軌跡,終致重心不穩(wěn),于高空摔落。
此時,地面上的六金鰲,早嚴(yán)陣以待。
天上絕殺,地下補刀。
江湖中許多高手,都死于出其不意的降天錘,僥幸躲開者,亦均葬身地下殺陣。因此無活人知曉,金水樓并非只有六金鰲,而是七金鰲。
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的梁成譽目眥大張,瞳孔映著襲至面門的重錘,內(nèi)心瘋狂喊涼涼,可憐自己一張俊臉即將被砸成血窟窿!卻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被撞開。
“干得漂亮!趙原!”發(fā)現(xiàn)是趙原撞開了自己,梁成譽忍不住驚嘆其反應(yīng)之快,“關(guān)鍵時刻,你還挺好用的嘛哈哈哈!”
“……”趙原很想問:你嬉皮笑臉的自信從何而來?
宋鵬一心期待砸扁二人泄憤,誰知這兩人滑溜得很,跟泥鰍一樣頑強。他又急又怒,沖殺手們吼道:“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快點兒給我上?。 ?p> 絕擊不中,七金鰲在與梁成譽的對戰(zhàn)中喪失優(yōu)勢,遷怒于趙原,攻之而去。
畢竟,雇主的金,買的是趙二郎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