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秀整個年都過得悶悶不樂，動不動就給三個孩子臉色看，尤其是對葉玲玲，幾乎每天都會被江秀找理由罵上幾回。
年初五的時候，一個滿臉笑容的男人敲開了葉家的大門，說是葉建國早年在煤礦挖煤時的好朋友，想在葉家借宿幾天。
開門的葉芳芳看著男人諂媚的笑容和不住往院里張望的神情，從心底里生出深深的厭惡，該來的還是來了，這一次，她要讓這個卑鄙的男人有來無回。
葉建國熱情的從堂屋里出來迎接自己昔日的工友，對于有了幾個錢，但是在葉屯村并沒什么地位的葉建國來說，能有一個主動尋上門、并處處恭維他富貴了的昔日舊友出現(xiàn)，是一件令他覺得極為有面子的事情。
葉建國指揮葉芳芳趕緊去燒茶，并讓江秀準備幾個下酒菜招待朋友，江秀不耐煩干，便摔盆摔碗的使臉色，可是那個男人卻臉皮奇厚，就像沒看到江秀不高興一樣，還主動跑到廚房，一邊幫江秀燒火，一邊夸江秀把家里打理的真干凈，還講了許多外邊的見聞，江秀很快就被夸的露出了笑臉，熱情的做了飯菜招待客人。
葉芳芳沉默的在廚房里給江秀打下手，聽著江秀被逗得笑個不停，葉芳芳心里的憤怒已經(jīng)幾乎快要忍不住了，上一世的時候，這個叫鄭攻的男人，用花言巧語騙取了江秀的信任，不僅讓葉建國夫妻反目，還偷走了葉建國幾乎全部的積蓄后逃走。
丟了錢財、吃了個啞巴虧，這不是令葉建國最憤怒的事情，最憤怒的是他發(fā)現(xiàn)了江秀和鄭攻之間不干凈，在鄭攻逃跑之后，江秀還拒不承認自己和鄭攻有私情，憤怒的葉建國對江秀下了狠手，打斷了江秀的一條腿。
江秀在床上躺了兩個月，葉芳芳也輟了學，每天在家里伺候江秀，去田里干活，兩個月后，能走動的江秀突然間就從家里消失了，第二天，江家的人就開著一輛大卡車來了葉屯村，江秀的十幾個親兄弟和堂兄弟把葉建國打得渾身是血的暈死過去，江秀就站在旁邊，向村鄰訴說自己是清白的，是葉建國往她頭上扣屎盆子。
葉芳芳摟著弟弟妹妹躲在旁邊哭，只有她自己知道江秀一點都不冤枉，她曾親眼目睹過江秀臥室里那惡心的一幕，可是那時候她什么都不敢說，她只是看著滿嘴噴著唾沫星子的江秀，覺得很惡心。
江家人用卡車拉走了葉家所有值錢的東西，桌椅、電視和床上的鋪蓋，包括家里的口糧和養(yǎng)肥了的豬，臨走還把灶房里的鍋碗瓢盆砸了個干凈。
晚上，葉建國被送去了醫(yī)院，葉芳芳摟著弟弟妹妹瑟縮在灶房的麥草堆里，那時候，她對江秀的無恥和絕情厭惡到了極點，曾暗暗發(fā)誓，永遠都不會在心里真正的原諒江秀。
葉芳芳輟學了一年多，等江秀再一次被請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學會了做全部的家務，甚至能自己笨拙的給葉玲玲和葉城做鞋子穿了。
此后的十多年里，直到臨死去的那一刻，葉芳芳都沒能在心里說服自己真正的原諒江秀這一次，她雖然無數(shù)次的厭惡過江秀和葉建國帶給她們姐弟三人的悲劇童年，可傷害她最深的一直都是這件事情，這件事情讓她看到了人性最丑惡的一面，讓她直到死都為有江秀這樣的母親而感到自卑。
葉芳芳回過神，聽從江秀的安排，把唯一的一盤藕片炒肉端到鄭攻面前，拉著眼饞的葉城走出了堂屋，自從鄭攻得了江秀的歡心，家里的好吃好喝的，連葉城也輪不上了，除非葉建國在家吃飯，江秀才不敢這么明目張膽。
葉芳芳帶著弟弟妹妹坐在院子外邊的墻根處，聽著江秀和鄭攻在屋里一邊吃飯一邊說笑，葉城開始輕聲的抽泣起來。
葉芳芳抬起頭，看著天空中明晃晃卻沒什么溫度的太陽，輕聲問葉玲玲和葉城，想不想讓鄭攻早點從這個家里滾出去。
葉玲玲和葉城立刻都表示了贊同，葉芳芳笑了笑，低聲對葉玲玲和葉城交待了一番，見弟弟妹妹都聽明白了，葉芳芳攥了攥手心，咬著牙站起了身，是時候讓那兩個賤人付出代價了。
葉建國和江秀走街串巷的做生意，每日里都會收回來不少零碎的錢，葉建國不信任江秀，怕江秀會偷偷藏錢，他自己又忙，就總是把理錢、記賬的任務交給葉芳芳，每次都是把大額的鈔票放起來，小面值的鈔票整理分類后放到那個黑色的背包里，備著第二天拿出去做生意的時候找零。
這些工作，在葉芳芳上小學的時候，基本上是她每天晚上都要做的工作，上了初中后，就是每個星期天回來幫葉建國算賬記賬數(shù)錢，相比江秀，葉建國是很信任大女兒葉芳芳的。
書包里每天最多拿出去百十塊錢零錢，但是那個放五十元和一百元的鈔票的箱子里，經(jīng)常都是攢夠了兩三千元，葉建國才會拿去鎮(zhèn)上的銀行存起來，然后把存折也放到這個箱子里。
鐵箱子里的錢雖然多，而且江秀和葉芳芳也都知道位置，但是江秀不敢動，因為那都是記過賬的，有時候，葉建國隨口一問，葉芳芳就能把所有的賬目背個清楚，每當這個時候，江秀看葉芳芳的眼神就滿是厭惡，覺得這個女兒和葉建國一樣，處處都在防著她。
傍晚，中午喝的醉醺醺的鄭攻剛從床上迷迷糊糊的醒過來，就聽到窗戶外邊有小孩在竊竊私語，說的好像是什么錢箱和鑰匙的事情。
鄭攻精神一振，趕緊趴在墻根處認真聽，對于常年四處騙吃騙喝的他來說，那可真的是一筆巨款了。
葉芳芳揣著從鐵箱子里偷出來的一百元錢，一個人往村外的河堤上走去，這是她第一次偷拿家里的錢。
河堤半腰處的茅草屋里，名叫黑子的中年男人，正準備喝下自己的最后半瓶酒，葉芳芳推開了他的破門，背著陽光站在屋門口。
看著葉芳芳手里嶄新的百元鈔票，黑子幾乎都按奈不住了，但是聽完葉芳芳的要求，黑子有些猶豫，打架的事情，他是經(jīng)常干的，但是要打瞎一個人的眼睛，再打斷一個人的兩條胳膊這樣精準的要求，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你記住，不能傷了他的腿，這樣才能不耽誤他逃跑，如果做不到，不僅這一百元我不會給你，而且我也不會讓我爹另外給你酬勞?！比~芳芳說完，把錢塞進褲兜里，轉(zhuǎn)身就走了。
黑子在屋里轉(zhuǎn)了半天，最后還是狠下心，把半瓶酒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冬日的寒夜里，葉芳芳在暗處看著背著包的鄭攻鬼鬼祟祟的翻出了院墻，立刻大聲叫喊有賊。
守在葉家不遠處的黑子沖了出來，逮著鄭攻，鐵疙瘩一般的拳頭就招呼了上來，瘦弱的鄭攻立刻鬼哭狼嚎起來。
葉建國和江秀被驚醒，越來越多的鄰居們也被吵鬧聲吸引了過來。
黑子還在招呼鄭攻的眼睛和胳膊，葉建國借著葉芳芳拿著的手電筒的光亮，打開了鄭攻的背包，只翻了兩下，就變得臉色煞白，那里邊裝了他的全部身家，包括那幾張存折。
江秀試探著想去阻止黑子繼續(xù)毆打鄭攻，葉芳芳走到江秀身邊，悄聲說了兩句，江秀立刻不敢動了。
等圍觀的人都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就有幾個小青年也沖上去踢打鄭攻，罵他“混賬玩意，敢偷到我們?nèi)~屯來，以后見你一次打一次?！?p> 黑子怕幾個小青年打壞了鄭攻，不符合葉芳芳的要求，忙暗中幫忙，將滿臉流血、一只右眼血糊糊的鄭攻放走了。
葉芳芳看向奔跑的鄭攻，見他的兩條衣袖像破布一般在夜色中晃蕩，就知道黑子的活做到位了，趁著人多，葉芳芳擠到黑子身邊，將那一百元錢塞到了黑子的手里。
葉建國拿出兩條好煙，感謝了剛剛出手教訓鄭平的幾個小青年，又親手送給黑子一百元錢，感謝黑子抓住了鄭攻。
黑子本來就是靠幫人打架為生的，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收了錢，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后的葉芳芳，就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后怕不已的葉建國領著一家人在堂屋里坐了，反復數(shù)了數(shù)追回來的錢和存折，罵了句“王八蛋，還是偷走了老子一百塊錢?！?p> 葉芳芳安慰葉建國不要生氣，那一百塊錢，絕對不夠鄭攻治傷的，整個過程，葉芳芳都冷靜無比，語氣也淡淡的，完全沒有葉玲玲和葉城的驚慌害怕又欣喜的模樣。
葉玲玲和葉城都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葉芳芳，覺得大姐真是神了，什么都猜對了，只有江秀看著葉芳芳的目光里，帶著探究和疑惑，還有一絲絲的恨意，但是沒有證據(jù)，她什么也不敢說。
過完正月十五，葉芳芳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就又去鎮(zhèn)一中上學，江秀罕見的騎著自行車把葉芳芳送到學校，在學校門口，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江秀開始逼問鄭攻的事情是不是葉芳芳設的圈套，在葉家，知道那個錢箱和鑰匙藏的地方的，只有她自己、葉建國和葉芳芳。
葉芳芳冷冷的看著江秀，淡淡的說道：
“媽，無論你和我舅家怎么鬧騰，我爹都能容得下你，那是因為你有我們這三個孩子，這個家也離不開你，但是你若敢讓我爹知道你的那點贓心思，你就只有離婚這一條路了，我和弟弟妹妹一定不會選擇你?！?p> 江秀惱羞成怒，揚手想扇葉芳芳的臉，被葉芳芳躲了過去。
葉芳芳背著鋪蓋，頭也不回的往校園里走去，江秀呆立在原地，看著葉芳芳越走越遠的瘦小身影，臉色越來越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