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駱府格外嘈雜,下人們四處亂翻,門口人來人往進進出出,駱文豪也在議事堂坐著,急得直揉太陽穴。
周舟洲失蹤了,前天出去后再也沒回來,周府也沒回。
已經(jīng)快三天了,上報了官府,周家派了上百名護院人四處搜索,沒有一點兒消息。
也沒留紙條消息什么的說去哪,就這樣消失了。
最后看到他的人是江茴,在南正街冬記花糕店看到的他,他正在等著做花糕,但她先走了,周舟洲之后的行蹤她也不知道。
周末急得都快吐血了,這孩子真的一點兒也不讓人省心。
周家也不輕松,不僅周舟洲不見了,而且祖?zhèn)鞯幕⒒陿屢脖煌盗恕?p> “肯定是這小子!”周末氣得快暈厥了“肯定是這小子偷了虎魂!”
不過說這么多也沒什么用,當務之急就是找到周舟洲,但是偌大的天城,該從何找起,沒有任何頭緒。
駱文豪決定先去周家溝通一下,商議尋人之事,畢竟人是在自己府上借住的時候丟的,還是自己讓他來府上住的,有很大的責任。
那周大公子現(xiàn)在在哪呢,當日與大皇子重山相會之后,便與大皇子一起回了在東城的宅子,現(xiàn)在正在風河亭里與白玉仙閑談飲酒呢。
這風河亭最奇怪的地方是在樹上,在一顆很大的烏金火樹的一根最高的枝丫上,從這兒往下看還能看到周府駱府的下人們進進出出手忙腳亂的樣子。
“大皇子的紅煞衣護衛(wèi)真的很厲害啊夫子,當時街上人還是有的,居然沒有一個人認出我們。”
周舟洲與白玉仙坐在地上靠著護欄喝著大皇子家里窖藏的云籽酒,有一句每一句地閑扯。
“那是啊,這紅煞衣啊是當今光帝專門派來保護大皇子的,除了大皇子與光帝的密令沒人能使喚他們啊”
白玉仙仰頭喝光杯中的酒,示意周舟洲再倒一點。
“而且紅煞衣里還有不少精通幻術(shù)之人,最擅長迷惑人的眼睛?!?p> “那厲害了,是不是還有很多絕世高手?”
“絕世高手談不上,也就,比你高一點吧,倒酒啊?!?p> 周舟洲胡亂抓起酒瓶給白玉仙倒了去。
“那如今天下第一的高手是誰呢?”
“嗝,那還是鎮(zhèn)神閣游閣主啦,江湖傳說都快成神了,真是莫名其妙?!?p> “那他真的要成神了么,或者說,真的有神仙么?”
“沒有沒有?!卑子裣蓴[了擺手“哪有什么神仙啊,都是一群烏合之眾的唬人伎倆?!?p> 周舟洲摸著下巴,腦子里幻想著那位游閣主會不會真的像傳說中那樣一招一式削山斷河。
“夫子,那你覺得你認為的最厲害的一個人是誰呢?”
白玉仙站了起來說:“怎么著,想聽故事了?”
“想聽?!?p> “那老夫就說說罷!”
白玉仙搖搖欲墜,從腰間抽出那柄風王折扇,輕輕揮舞著,身子也跟著扇子轉(zhuǎn)了起來,頓時園內(nèi)狂風四起,吹得周舟洲睜不開眼,將他吹進了一團墨跡之中。
那是一個很瘦弱的農(nóng)家少年,但他的眼睛里有著許多人都沒有的鋼鐵般的堅定,我遇到他時,他跪在一堆尸體面前嚎啕大哭。
土匪洗劫了他的村莊,所有熟悉的人和物都變成了滾滾濃煙與四濺的鮮血。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很冷的冬天,那個孩子只穿了薄薄的一層有著衣服形狀的麻布。
他凍得瑟瑟發(fā)抖,眼淚在臉上凝成了冰,嘴唇烏紫,滿身的泥土,雙手不停地揉搓著自己的臂膀,可能這一點點的動作就是他活下去的溫度。
我沒有去救他,或者干什么別的事情,我在遠處看了他很久,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是就這樣餓死在這里,還是為了親人報仇,或者逃到山里過渾渾噩噩的生活。
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他吃掉了他們,眼里不停地流著淚,我很驚訝他還有力氣,被活埋了三四天都有力氣。
我有點兒看不下去了,我也會看不下去這是很少見的事情,我阻止了他,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說:“我餓了?!?p> 我把他嘴里的肉全都扣了出來,給他灌了很多的水,直到他吐了為止。
我找了件厚點兒的衣服給他穿,用干糧給他做了點兒糊糊,他太虛弱了根本吃不了別的。
陪了他大半個月,身體終于好一點了,我和他一起把村里人都埋了,立了一塊很大的木牌,他把村子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寫了上去。
我在想要不要把他帶走,還是丟在這兒自生自滅,這個問題我思索了很久。
他的心里充滿了仇恨,這會成為他的力量,也會成為他的噩夢。
但我還是把他帶走了,我教了他武功,送了他一柄劍,以后的路讓他自己選。
當時他的身體很弱,我?guī)е朴我埠芾?,當?shù)之攱尩?,不過那小子還算懂事,很聽話的,也不怎么讓人操心。
說真的,這個孩子的天賦很高,學得也很快,假以時日必成獨步天下的高手。
我還記得送他走的時候我問了他一個問題,是關(guān)于他內(nèi)心的,他想做什么。
他告訴我說:“讓我自生自滅吧?!?p> 話音剛落,周舟洲就被那團墨跡吐了出來,掉在了地上,剛才發(fā)生的一幕幕印在了他的腦海里,他坐在地上呆滯了很久。
“看到了吧,還想去行走江湖么?”
白玉仙靠在護欄上自酌自飲,似笑非笑地看著周舟洲。
“那些事情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fā)生,這個故事不過是其中的一件,還不是最殘忍的那種,你覺得你能哭著吃掉自己至親的血肉么,你覺得你能比故事里那個人還殘忍么?”
“開玩笑的啦,哈哈,也不是每天都在發(fā)生啦,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平很多了,吃人什么的又不是舊社會了對吧?!?p> 周舟洲回過神來,猛灌下了一壇子酒問:“那個人叫什么啊?”
白玉仙敲了敲額頭想了想說:“他沒有名字,名字我?guī)退〉模暹h?!?p> “清遠……”
“那他后來的故事呢?”
“不知道,我把他送走了之后,就回了天城去駱家繼續(xù)教書了?!?p> “說不定,我以后還能遇到他呢?!?p> 白玉仙咳嗽了兩聲,又喝了口酒說:“還想著去闖蕩江湖呢,臭小子,你是真不知道這江湖多兇險啊?!?p> “我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死我也要做,再說了,夫子您也就是嚇唬嚇唬我罷了?!?p> 白玉仙沒有說話,看著他在地上躺著,像個喝得爛醉如泥的酒鬼一樣。
他過夠了被籠子罩住的生活,有那么一點點的希望,哪怕是刑場他也想走過去,這大概也是為什么失蹤這么些天的理由。
周舟洲坐了起來滿臉通紅,看樣子已經(jīng)快不行了。
“夫子啊,你說我爹他們會不會急得要瘋了,嗝,我可是好幾天沒音訊了?!?p> “何止你爹啊,文豪也快瘋了,你這人一失蹤,滿城人找你,排面夠大啊?!?p> 周舟洲嘿嘿一笑,又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看樣子已經(jīng)醉了。
白玉仙叫來了下人把他抬回屋休息,自己一個人繼續(xù)喝,看著天色漸漸變得昏暗,看著從分城河橋到東正地塊駱府上下忙里忙外手足無措,看著渾山塔被夜風吹得哆哆嗦嗦好生有趣,看著由南向北由西向東整座天城的星星都一顆顆地亮了起來,看著夜空燦爛漸漸不及地上繁星。
白玉仙的眼睛沒有任何的感情,仿佛這樣的景色他已經(jīng)看膩了一般。
從外面是看不到這這棵樹的,紅煞衣護衛(wèi)們在這東城中心的大皇子的宅子設下了幻術(shù),從外面無法看到這棵上百米的大樹,只有進院子里才能看到這棵如巨像般的烏金火樹,那些垂下來的樹枝葉子們都泛著灰光,整棵樹都是銅鐵般的質(zhì)感。
大皇子順著樹干上開鑿出來的階梯登上了巨大的烏金火樹,看樣子是要到風河亭與白玉仙一敘。
“弟子重山,見過夫子。”
“不必拘禮,起來吧起來吧,陪老夫喝一杯?!?p> 大皇子笑了笑,坐在了夫子對面。
“夫子今日很開心啊?!?p> “還得謝謝你把我從喚明那臭小子手里救出來啊?!卑子裣蓴[了擺手“不然我可就難受了,那小子脾氣我是真的不太喜歡。”
“哈哈,夫子說笑了,喚明只是過于認真了而已?!?p> “你不也很認真么?!?p> 白玉仙的目光直直地刺向重山的雙眼,像是一柄利劍刺向木樁,嚇得重山直接跪在地上。
“弟子不敢?!?p> “罷了,我就在你這住段時間好了,不然舟洲那小子要悶死?!?p> 駱文豪坐在渾山塔上,身邊擺著好幾個空酒壇,手里還提著一壇,看樣子是要喝個痛快。
他兩眼迷茫地望著偌大的東城,仿佛想要尋到周舟洲的一絲蹤跡。
不知是夜風寒冷還是酒喝多了,他感覺渾山塔好像在隨著風的節(jié)奏不停地搖晃,自己也搖晃著。
找了兩三天也沒線索,連人怎么丟的都不知道,一股無力感爬上心頭,不停地死扯著自己的內(nèi)心。
“小子,你是有什么煩心事么?喝這么多酒?!?p> 駱文豪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向他搭話,目光掃向四周卻未發(fā)現(xiàn)一人。
他使勁兒地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是我喝太多了產(chǎn)生幻覺了么。”
“就是老夫在跟你說話?!?p> 駱文豪被嚇得酒都醒了,周圍又沒人,難道是鬼?
“你是不是在想,有鬼?”
“這位前輩可敢現(xiàn)身?”駱文豪站了起來警戒四周
“你就站在老夫身上啊。”
駱文豪低頭一看,是這渾山塔在說話?
“您是這渾山塔?”
“正是老夫?!?p> “塔怎么會說話,難道是傳說中的塔靈?”
渾山塔大笑起來,笑得塔都彎了。
“哪有這么多神神鬼鬼,老夫只是一只會換型術(shù)的兔子而已?!?p> “兔,兔子?”
駱文豪大吃一驚,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兔子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哈。
“前輩真是,法力高深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