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一片昏沉,好像被溺在了某種粘稠的液體中。腦袋一下子變得好沉,她已經(jīng)很久沒感受到過這種實質(zhì)的重量了。
明明意識還很清醒,就是無法睜開沉重的眼皮。碎片一樣的白光緩緩在眼前劃過,是她短暫的一生。記憶里包羅萬象,有很多她甚至都記不得的畫面。
最閃耀的白光里,有她臨死前目光掃過臺階上的一朵小花,有江延拇指撫過她的臉頰時意味不明的淺笑,還有那個男孩閉著眼睛向陽光下縱身一躍的樣子。
陽光在他潔白無瑕的皮膚上打出晶瑩的光,像是閃爍的鉆石,美好的易碎。
她模模糊糊的想,自己在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還可以回光返照么?
粘稠的滑膩的液體慢慢褪去,身上的觸感越來越清晰。聲音也由遠(yuǎn)及近,變得震耳欲聾,好像貼著她的耳朵嘶吼。
女人的哭聲,男人的訓(xùn)斥聲,還有數(shù)不清的人在說著什么。
真的太吵了,她有些不習(xí)慣。
吵嚷的最后是一聲直接在她腦袋里爆開的哭嚎,震的她猛地睜開眼睛。
巨大的水晶吊燈晃得她幾乎再次暈眩。隨后映入眼簾的是花紋繁瑣的天花板,很熟悉。但不是記憶中年久失修的灰色水泥墻,林懷西疑惑的眨眨眼。
“醒了醒了!林小姐醒了!”驚喜的女聲響起,她轉(zhuǎn)頭看去。
叫出聲的是從前打掃二樓衛(wèi)生的女傭,年齡不大,林懷西記得她。
再往下看就是張蔓滿臉淚痕的坐在床頭,她的一只手還被她緊緊的攥著。
“.....媽?”
林懷西剛發(fā)出一個音階,喉嚨就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好像脖子被人狠狠掐過一樣。
看到女兒疼的皺眉還啞著嗓子乖巧的喊自己,張蔓又紅了眼睛。心陣陣酸澀,只覺得內(nèi)疚得不行。
“腦袋還暈不暈?疼不疼?低血糖這么嚴(yán)重怎么都不和媽媽說。是不是你那個死爹沒好好照顧你?”
一連串的問題,張蔓一邊說一邊眼淚止不住的流,另一只手拍著心口。
這是她熟悉的黛玉捧心,即使是現(xiàn)在還搞不清楚狀況,林懷西還是覺得一陣好笑和懷念。
“....別哭了。我、我怎么了?”林懷西破鑼著嗓子擠出來一句話。
嗓子像是冒煙了,她不會是生吞了一口巖漿吧。
“你剛剛從二樓臺階上摔下來了!嗑到脖子你就慶幸吧,這要是再往上點,那可就出大事了?!?p> 張蔓越說越難過,眼看著又要哭喊出來,站在后面的江赫急忙走過來摟著她的肩膀安撫的拍了拍。
“小西怎么樣了,還難不難受?”男人彎腰溫柔的問她。
眼前的男人高大儒雅,也并不是她記憶里躺在病床上呻吟的樣子。
疑問接踵而至,她只能沉默著搖搖頭。然后擠出一個乖巧的笑。
她從臺階上摔下去?不對啊,她不是早就已經(jīng)死透了嗎。
她是從樓上跳下去自殺身亡才對。
她還在出神的想,醫(yī)生已經(jīng)在她的唇上印了些水,然后把病例教給了管家。兩個女傭立刻上前給她青紫的脖子擦了藥。
然后在屋里點上了安神香,清淡的木質(zhì)香稍微緩解了她桎梏的大腦。
她現(xiàn)在需要一個人靜靜地想想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吊瓶扎進瑩白的手臂后,林懷西啞著嗓子對江赫說:“江叔叔,我已經(jīng)沒事了。你們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的頭還有些痛,我再睡一會?!?p> 女孩精致的臉蛋因為疼痛變得蒼白,乖巧的朝他笑。原本對妻子和前夫的孩子不喜的江赫心也一下軟的不行。
小女孩剛到他家的第一天就昏迷過去,從前的日子一定過的并不好。只要妻子開心,以后對這個孩子也多點關(guān)心吧。江赫在心里想。
屋里的醫(yī)生傭人都走了個干凈,偌大的房間一下子空蕩起來。只有哭哭啼啼的張蔓被江赫又哄又勸,才不放心的離開。
臨走時,張蔓摟著林懷西,在她虛弱得有些蒼白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等房門被輕輕關(guān)上。
林懷西的恍惚的精神才沉浸了下來。
嘰嘰喳喳的聲音總算沒有了,裊裊升起的煙霧在安靜的房間里蔓延。
林懷西理了理思路,她這是,重生了?
這種靈異事件居然會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一切都是記憶里的樣子。雖然她小時候張蔓就改嫁走了,但是這個小女人一直很寵愛她。
前世的這個房間是她來到這個家之前就裝修好了的,按照她喜歡的樣子。
潔白柔軟的地毯鋪在床下,延到落地窗前。因為她不喜歡穿鞋,這樣的話涂了漂亮顏色的小腳可以隨意的走在厚厚的鵝絨上。
華美的裝飾層層疊疊的掛在窗邊,金屬和水晶的光澤映在她的眼底。衣柜開著,數(shù)不清的衣服掛在里面。女傭每月都要來整理她過季的衣服扔掉。
這些哪里是屬于她的,不過是江家施舍的??上龔那皼]想明白。
衣柜的旁邊還有面巨大的落地鏡。她喜歡在那里試衣服,穿上新衣服后再仔細(xì)端詳自己的臉。
她很漂亮,不是那種自戀的漂亮。
瑩白的皮膚上點綴著精致的五官,還有什么也不需要涂就殷紅的唇。最漂亮都是一雙眼尾微微上揚的杏眼,有些幼態(tài)又有些媚。清澈純凈又泛起迷霧。
江延喜歡在這面鏡子前抱著她,手順著眉骨來來回回的撫摸,曖昧的側(cè)身親吻她的眼睛。
如今她又回到這里了。
她要避免,避免那些錯誤的發(fā)生。
這一次,只要遠(yuǎn)離江延。她一定可以躲過死亡。
窗簾沒拉,外面漂亮的夜景落入她眼里,閃爍的霓虹令她欣喜。活著的感覺,真實的感覺。
她重生了。
若不是身體真的很虛弱,她簡直想要跑下樓去,在江家精心修剪的花園里狂奔,感受一下世間萬物的生機盎然。
還能離開那個陰冷的地方重新活著,這簡直是恩賜。她一定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好好的活下去。
前世她聽了江延的鬼話放棄了高考,她的成績那么好。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B大,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要有足夠的能力才能離開江家,離開江延那個瘋子。
對了,她還要去找李南祈。
不知道現(xiàn)在的他是什么樣子,那個漂亮的讓人心碎的男孩。
上輩子李南祈為她報了仇,殺光了那些想侮辱她的人。
警車層層包圍了那座爛尾樓后,他義無反顧的從最高層跳了下去。
她的靈魂就被禁錮在那里,看著他從空中墜落,像是被雨淋濕翅膀的天使。
“——嘭”的一聲砸下,紅色蔓延。
想到這,林懷西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他時常會來看她,有的時候拖著一具已經(jīng)死了的尸體,難看的很。有的時候人還有氣息,但也微乎其微。
還有正在劇烈掙扎的,那是個雙眼被打的凹陷下去,舌頭被剪掉一半的女人。她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也是一直在預(yù)謀害死她的人。
她的死相最可怖,李南祈的殺人手法毫無美感可言,只是單純的泄憤。一刀一刀插在已經(jīng)動彈不得的身體上。
林懷西飄到她面前盯著她空洞的眼眶,低低的笑出聲。
他還會在她面前殺人,死相猙獰的很。被困在麻袋里的人被他用刀扎的鮮血飛濺開,透過她的靈魂打在墻面上。
最初的她很漠然,她沉浸在她最依賴的江哥哥要找人侮辱她的事中不能自拔,也不明白這個素不相識的男孩為什么要幫她報仇。
直到后來每次鮮血涌出她都會忍不住的放聲大笑,像得了糖的孩子,終年呆在陰暗的角落這是她唯一的游戲。
明明早就麻木的心,卻在看到他的身體也飛濺出血液后開始泛起巨大的恐懼。
隨著李南祈身下蔓延開的艷麗,心悸也慢慢上涌。黑暗和恐懼把她的靈魂撕裂。
他死了,在這灰暗的樓道再也不會有人來陪她。說不定那些被李南祈隨意拋棄的尸體會爬過來玷污她看向外面的陽臺。
等意識回籠的時候,她的背后已經(jīng)全是冷汗。明明蜷縮在溫暖的被子里,身體里還泛出刺骨的寒。
房間里已經(jīng)全部黑下來了,窗外通天的高樓也照不進這個黑色沉溺的小屋。
林懷西雙手緊緊的抱住自己,她很想李南祈。
她想擁抱他試一試他懷里的溫度,也許這樣她就不會冷了。
夜里沉寂,林懷西睡的很不安穩(wěn),因為脖子上的疼痛開始蔓延。
偌大的別墅完全安靜了下來。
“吱呀—”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雙赤裸的腳緩緩走進來,直到踩在床下鋪開的地毯。月光映照著腳背一片慘白。
江延附身看著睡得并不安穩(wěn)的女孩。應(yīng)該是夢到了什么不好的東西,額頭上覆著一層薄汗,蜷縮著身體手里還緊攥著被子的一角。
貪婪的掃過她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膚。青紫色的血管在緊握到手上格外突出,像是在勾引他吻上去。
江延跪坐下去,把頭搭在床上。
這樣的姿勢使他們格外貼近,就好像面對面相擁入眠。
他緊盯著睡熟的女孩,手指緩緩抬上去,在觸碰到之前又穩(wěn)穩(wěn)的停下。
“西西?!?p> 這是他失而復(fù)得的寶貝,他怕觸碰上去這一切就像泡影一樣破了。
“西西,我找了你很久。這次不要再離開了,就一直呆在我身邊吧。”
暗啞的聲音緩緩流出,得不到回應(yīng)。
他就這樣跪坐在床前,凝視著熟睡的人。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東方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