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她正是碧玉年華。父親將她喚來書房,昏暗的房間內(nèi),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父親低頭不語,母親獨坐一旁小聲抽泣著。
站在門外的起墨捏緊了衣袖,其實早已經(jīng)聽到了一些風聲,此時的蘇起墨咬緊嘴唇,眉頭皺起,不出片刻便恢復如常,踏進書房后,卻也強作鎮(zhèn)定的笑道“爹,娘,發(fā)生了何事?”
母親抬起頭拉過起墨,依舊低頭不語。起墨抱著母親的胳膊,“娘……?!惫郧傻臎_著母親撒嬌。
蘇起墨的祖父原是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大將軍,跟隨先皇浴血奮戰(zhàn),一起創(chuàng)下了江山。當先皇穩(wěn)坐帝位時,擁護先皇的宗親卻因懼怕蘇家勢力盤根壯大,與朝中謀臣衛(wèi)瑋一眾人等聯(lián)合,治了蘇大將軍意圖謀反之罪。一夜之間朝堂動蕩,格局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與蘇家關系匪淺的官員均臨陣倒戈。祖父也因不甘受辱而自縊……
臨終前留血衣遺書懇求先皇,愿念曾并肩打下江山之情,饒過當年還是孩童的父親,也算不枉曾忠心耿耿為他戰(zhàn)場拼殺,換其一人之上萬人敬仰。
莫須有的罪名,相信先皇心里也是不愿意相信的吧。最終便留其遺愿,讓蘇家未曾斷后。
“念在開國有功,留其宅院,與一眾家眷,收回世襲小將軍封號,原大將軍之俸祿減半直到其子而立之年”。世人皆道皇帝明君,實則不知是不是只為那多少個夜晚愧疚難眠罷了。
六皇子劉維登基后,在朝中重用自己的勢力,以便穩(wěn)固江山。自古以來,能登上帝位都不是一件易事。
先皇在世之時極度寵愛第六孫劉子夜,朝中都暗自在說皇六孫劉子夜會成為帝王最佳之選。豈料劉子夜一夜之間感染重疾,臥床不起,最終與皇位失之交臂。病愈后也落下了腿殘的后遺癥。
雖說劉子夜腿殘,可是劉維依舊對這個侄子恨之入骨,若非在父皇病危之際發(fā)誓,此生都不可血脈相殘,便早已讓他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清楚的記得父皇生前,朝堂背后皆是談論父皇有意傳位于他這位好侄子,可恨的是朝堂之上的呼聲,幾乎人人都在傳皇六孫劉子夜年少成名,才德兼?zhèn)?,溫和賢能,是可造之才。
若非他忽然染上重疾,可能坐在這大殿之上的就是他侄子劉子夜了。不過,最終他還是無緣帝位,世人只道他命途不好。
雖說劉子夜重病后腿殘,可還是不能讓他對帝位有一絲企圖。不光要斷起臂膀,還要讓他永遠不能翻身,想到這里劉維的嘴角輕輕揚起,眼中充滿一絲不屑與樂意。
“皇上宣易王覲見”。
劉子夜的貼身侍衛(wèi)夏讓推著坐在紫玉木椅之上的劉子夜走進大殿。
望向坐在輪椅中的劉子夜,一把普通的紫玉木椅,上面只是雕刻俗氣置頂?shù)娜~紋,椅子上的人現(xiàn)在看來更是普通的如庶民一般,一席青白相間的素雅長袍,瘦弱的身子在長袍之下顯得那么的弱小,凄涼,面容憔悴的沒有一絲血色。以前那位傳聞中溫潤如玉,德才兼?zhèn)?,風流倜儻的少年早已不復存在。
當年那位事事比我出色的侄子,如今這般茍延殘喘,靠著我的施舍度日。這大殿之上的華麗映襯下的劉子夜顯得那么的孱弱,劉維想到此處,神情中透出的一點不屑與得意,轉(zhuǎn)瞬即逝。
突然劉子夜巨咳了起來,聲音如抽絲般無力,頭斜倚在木椅上。
此時劉維故作擔憂,“夜兒,你的身體怎么還不見好?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可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御醫(yī)診治多年怎么依舊未有起色?”語言充滿擔憂,神情卻冰冷的如冬日里晝夜的寒星。
劉子夜含笑應:“多謝皇叔掛心,臣侄牢記,只是這副殘病軀骸,恐已藥石無醫(yī),再費心亦是枉然”。
而劉維卻故作爽朗的笑道:“朕早已視你如己出,擔心你也是必然”。
“對了,夜兒也近而立之年了,作為叔父,朕的確要替你父王好生照料你的終身大事。前些年你臥床起不來身子朕一心擔憂你的病情便擱置了你的婚事,如今你傷情好轉(zhuǎn)便安心了些許,否則列祖列宗無不責怪于朕。”
劉子夜虛弱道:“豈能怪罪皇叔,咳咳,我這病怏怏的身子,咳…咳咳……也指不定還能撐多久了…誰家女子跟了我都是受苦了。”
聽到這里,劉維的心里越發(fā)得意,心口不一道:“侄兒文采卓越,哪家的女子會不樂意?就這么定了?!?p> 劉子夜早已了然于心,“那就全憑皇叔做主。”
他又怎會不知道這位叔叔的心意?想要好好羞辱他一番不是?拖著這副病榻之身,讓他娶妻生子?或許是想讓他意志潰散,也許是想借此再多安插眼線?好監(jiān)視他?皇祖駕崩的這幾年,他背后做的事還少嗎?皇叔啊皇叔,你到底還是不信于我……
夏讓推著劉子夜走在出宮的路上,“王爺,你可以跟皇上拒絕此事,為何還要應允?”
突然,劉子夜的眼神變得犀利,神情不同于大殿之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危險的寒意,“拒絕與否又有何區(qū)別?”
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情感。
夏讓卻擔憂的推著劉子夜繼續(xù)往宮門口走去。
蘇宅中,蘇起墨的母親低頭抹淚。這幾十年,家中光景慘淡,家門之外對其議論的聲音蘇起墨也見怪不怪,好似早已習慣了別人的異樣看待。
蘇起墨的父親雖說是大將軍之子,卻也是罪人之子…雖說先皇念在與祖父的情誼未曾趕盡殺絕,可是王公貴族,市井街巷,這么多年的閑言碎語,又豈是那么輕易就可蓋過的?不光蘇起墨這么想,父親想必也如此吧!
站在父親的書房門前看著眼前的情形,想必是發(fā)生了什么,便也不敢作聲。
猶豫些許便輕輕抬起腳步走進房中,父親神色嚴肅,緩緩說道:“墨兒,想必你也知道,這幾年,若不是為父利用你母親的母系一族開辦商行,暗地里賺些金銀,我們自然是無法維持現(xiàn)有的生活……閑言碎語,人前人后被人所指!
雖說在別人口中都認為是你外祖母一系補貼,但為父不在乎,可是你要明白,只要是我們活著的一天,我們身上留著的便是蘇家的血,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記你祖父是含冤而死……
我們不可以頂著罪人后裔的名聲而活一輩子,你祖父在九泉之下也永遠無法瞑目,若不將案情真相查出,我愧對列祖列宗”。
眉目凝結…是啊,這個從出生便要承擔的使命,雖說當年發(fā)生此事的時候父親也才弱冠,自己更未出世,但這是父親終其一生都要達成的事,自己姓蘇,這是蘇家的事,是需要永遠烙印在蘇起墨心上,也牢牢烙印在蘇家眾人心里。它就像影子一般,日日夜夜伴隨,她的使命就是要洗刷祖父冤屈,“爹,您放心,孩兒愿意……與您一起承接蘇家這一重任”。
父親搖頭道,“你知道,光靠我這些年在暗中私自結交暗查還遠遠不夠,這條路注定是艱辛坎坷的,你……長大了,總要明白事與愿違,但也要清楚謀事在人”。
起墨母親打斷他們的談話,更加泣不成聲,“為什么這些事要我可憐的女兒來承擔,你這個要死的就巴不得女兒一輩子在傷心難過中度過,兒子就是親生的,女兒就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了?你就不心疼?”
父親滿面愁容,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好幾年,“他是我親女兒,我怎么就不心疼?但她也是蘇家長女,她有自己的使命!你一個婦道人家就知道哭哭啼啼”。
拉過母親:“好了,好了,孩兒都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承受這些,你們就不要再吵了。
父親長嘆了一口氣,“墨兒,皇上給你賜婚了,易王……劉子夜”。說完便不敢轉(zhuǎn)頭看自己的女兒蘇起墨。
蘇起墨腦海的零碎畫面一瞬間組合,“易王,癱瘓雙腿,年紀不說比自己大十多歲,恐也有七八歲了,況且重病在身…?!?p> 皇上這是視自己如草履,隨隨便便就決出別人的生死與幸福?
起墨搖搖頭,嘴角不屑一顧的上揚:“這就是我該承擔的嗎?呵呵……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雙目暗沉,跌跌撞撞的從書房走出。
留下書房里女人的哭聲與責怪,還有男人的哀聲嘆氣與無能為力的悔恨,“圣命難違,若不這樣做,還能怎么辦?你說怎么辦?”
女人更加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