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該知道，我大明飽讀詩書的文臣士子多不勝數(shù)，若都像李姑娘這般顧念家國百姓，當前形勢不至于如此糜爛?！背绲澃櫭嫉馈?p> 李香君面色一整，試探著輕聲道：“報國無門的忠義文臣士子，空有滿腔抱負與熱血，然而得不到重用。油滑之徒，奸險佞臣，拖垮大明。民女說些逆耳的話，許多士子議論皇上……”
她停住了，清澈的眼眸緊盯著崇禎的面色，見依然云淡風(fēng)輕的，才小心翼翼道：“復(fù)社便有諸多士子說皇上識人不明，剛愎自用，刻薄臣子?！?p> 這是文人士子對朱由檢的評價。
崇禎皇帝微微一笑：“年輕士子銳氣可嘉，抱負與熱血也值得正視，然而李姑娘可知，如今復(fù)社士子們眼里的油滑之徒，東林黨們，當年也和他們一樣的滿腔抱負與熱血。”
“這，這是為何？”
崇禎笑著喝了口茶，悠然道：“復(fù)社新秀士子現(xiàn)在沒有官位和財富，只能憑一腔銳氣和熱血試圖博取一些。等真的擁有了，就舍不得失去，不敢出半點岔子，于是變得人浮于事，成了老油條?！?p> “不做事就不用擔責，做得越多會錯得越多，就會被對頭抓住小辮子，很容易栽跟頭，丟掉擁有的位子和財富?！?p> 崇禎拈起花生米咂摸著滋味，人性使然，人都害怕?lián)г趹牙锏臇|西被人搶了。
李香君緊咬紅唇，眼眸閃出一絲怒意，握緊粉拳道：“但也有真正的仁人志士，若官紳士子都一心報國，為大明出資出力，國事定能好轉(zhuǎn)?！?p> 崇禎失笑搖頭，淡淡的道：“官紳士子，各地兵民，有誰希望國事糜爛？然而你可知道，官兵不畏生死為大明效力的，十個當中不足一二。文人士子，肯為大明慷慨解囊的，十中也不足一二?！?p> “我知道有真正一心為大明著想的，沉默的大多數(shù)都希望過上安康的好日子，卻希望別人慷慨，自己少出錢少流汗流血?！?p> “希望大明國事轉(zhuǎn)好，沒有問題。但是與自身的利益發(fā)生了沖突，十個人中有八九個會摟住自己的錢袋子，縮緊自己的腦袋?！?p> 崇禎云淡風(fēng)輕的笑了笑，沒有苛責的意味。
“皇上洞察入微，民女服了。”李香君黛眉緊蹙：“怎么解？再這般下去，民女擔心，有亡國之禍?！?p> 如果面對冷厲的皇帝，這種話她是萬萬不敢說的，是崇禎的隨和親切給了她膽量。
就像面對小時候隔壁家的大哥哥，一點也不用怕。
“如今天下是一盤亂棋，每個棋子都長了腦袋，顧念自身的安危?！背绲澼p輕的笑道：“然而有的棋子正面臨死亡的威脅，周邊的棋子為了維護自身，見死不救是常態(tài)。你如果僅僅從道義層面指責這些棋子自私吝嗇、貪生怕死，是毫無用處的。因為道義沒有刀刃，嚇唬不了誰?！?p> 李香君蹙眉深思，微微點頭。
“當大明的平民官兵，面臨流寇與建州辮子軍的死亡威脅時，官紳勛貴還沒見到血，刀還沒架到脖子上，他們本能的反應(yīng)是藏好自己的家產(chǎn)，維護自己的地位。何必為了還沒臨頭的危險，將錢財利益扔給別人？那不是傻子嗎？”崇禎一拍桌子，哈哈大笑。
李香君卻笑不出來，眉頭鎖得更緊了。
“這是無解的難題？”李香君悠然輕嘆：“是啊，誰會將自己辛苦掙來的錢財撒出去？誰肯為別人拋頭顱灑熱血？”
崇禎搖頭道：“不，天下不該是一盤亂棋。作為皇帝，我的責任是理順棋子，讓每個長了腦袋的棋子能看到自己的利益和整盤棋局的利益，看清自己的目標和整盤棋局的目標?！?p> “官紳勛貴需要百姓軍兵養(yǎng)活，那么，就恨不得挖光百姓軍兵的東西，全摟到他們自己的懷里?！?p> “文人士子都想高升進位，做大官發(fā)大財。別聽他們嘴巴和文章說得慷慨激昂、冠冕堂皇，實質(zhì)也想坐上位子之后，從百姓軍兵手里摟錢糧。否則他們十年寒窗苦，坐到百姓軍兵的頭上干什么??？”
崇禎似笑非笑的看著花容失色的李香君：“我身為皇帝，應(yīng)讓百姓都吃飽飯，安居樂業(yè)，過上吃肉的好日子?！?p> “否則，流寇是殺不完的，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百姓吃不飽飯，變成一茬茬的餓民流民，就是一茬又一茬的流寇?！?p> “所以，我得調(diào)順整盤天下大棋，讓官紳勛貴、士子豪商們的利益目標，與我一致，與大明百姓一致?！?p> “我還得讓百姓軍兵的利益目標，與我一致，與大明整盤棋局一致?！?p> 崇禎一口氣抓了一大把花生米，吃得香噴噴。
李香君沉默了，托著香腮凝思許久，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仰起那張吹彈可破的嬌麗臉龐，眼眸暗淡下去：“這如何做到？民女以為，會有很少一些人，但改變不了亂棋。”
“用刀槍，將他們限定在王法范圍之內(nèi)。用王法，將他們的利益目標限定在我的目標范圍之內(nèi)。”崇禎靠著椅子，雙手握住兩邊。
“再然后，才是道義文章，仁義禮智信等等圣賢的教誨。而不是一上來便如文人士子嘴里所說的道義文章，更不是圣賢經(jīng)典，僅靠這些是毫無用處的?！?p> 聞言，李香君俏臉頓變，仔細品味，暗淡的眼眸仿佛閃出兩朵星光。
“除此之外，也該給出回報。為大明做出貢獻，應(yīng)該獲得金錢、榮譽和地位。如此一來，世人便真正的樂意出錢出力，我才能將他們的利益追求調(diào)整到我劃定的范圍內(nèi)，我才能掌握天下人心?！背绲澬Σ[瞇的喝茶。
李香君臉色再次為之一變，眼眸發(fā)直的看著對面的崇禎，那從容淡定的笑容中，仿佛蘊藏了無數(shù)的智慧。
“用刀槍、用王法逼得天下棋子成為整盤棋，都是威逼的手段，不是目的。給出回報，是引誘的手段，也不是目的?！?p> “我要大明成為一盤不斷成長的活棋，所以，最好是在后面拿刀槍逼迫他們，追得他們雙腿發(fā)軟，肚子餓扁，而遙遠的前方有大塊誘人的肥肉，他們會直奔肥肉而去！”
“我既要用刀槍用王法，也要拿出一塊塊誘人的大肥肉！”
崇禎看著李香君，誠意十足：“希望你能幫我，給天下形形色色的人群扔一些他們喜歡的肥肉?！?